沉沉浮浮的茫然间,宣绫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骚乱声以及脚步声,她不由地蹙了蹙眉,更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发觉,眼前的黑暗迷茫竟是真的裂开一道缝隙,透进来几缕昏暗的幽光。
还不待她看清眼前的光亮,一道严肃中似乎按捺着惊骇的声音忽的响起,“君上,您看!她——她真的动了!她坐起来了!”
难道她不能动吗?宣绫靖完全不清楚此刻的状况,她没死吗?这里是哪里?欣沐轩吗?
她记得,慕亦弦将她的灵体安置在欣沐轩的。
宣绫靖眼前的光影还没完全清晰,让她不由只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却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正站在她身前不远。
是谁?
“有意思!”一道低沉中带着几分寒冽之意的嗓音紧接着传来。
宣绫靖心神暗暗一提,这不是阿弦的声音!
这里,肯定不是欣沐轩!
她极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昏暗朦胧才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而等她视线彻底清晰,一寸一寸扫过周围的环境后,视线最终凝在了对面那身着深色龙纹锦袍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面容说不上俊美,甚至还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幽暗不明的洞穴里,显得有些阴沉,但眉宇间气度不凡,尽是张扬而狂肆的凌厉,双瞳阴鸷而冰冷,此刻,落在她的身上,却噙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味与好奇。
那句“有意思”应该就是出自他的口了。
男子身旁站着一名将军打扮的人,站姿严肃,有规有矩,极力维持的平静神色里却不难看出几分震撼与惊骇。
她先前听到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出自这人之口。
宣绫靖并未开口,反是不着痕迹地打量分析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此刻所处,是一方洞穴,周围都是凹凸不平的山棱,而这洞穴,仅有一个出口。从出口处投射在地的影子判断,洞外守着的人,应该不低于十人。
若是要逃走,并不困难。
分析了一番处境之后,宣绫靖心里仍是警惕异常,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放松随意的姿态,微敛的黛眉缓缓松开,开口道,“这是何处?”
可那男子唇角噙着的笑意却缓缓加深,兴味之色越来越浓,“真有意思!死而复生。原来,他之前守了一个月,等的是这个!”
宣绫靖心底泛过一丝疑虑,可不待她出声,那男子挑了挑凌厉的眉峰,揶揄道,“北弥长公主做客我南乔,大可放心安全,这阵,是不是该撤了。”
听闻那男子这话,宣绫靖先是一愣,随即才发现手中似乎正握着什么东西,垂头一看,视线不由自主地一凝。
虎符阳鉴……不是应该在小皇弟手中吗,怎么会在她手里?
有些茫然地扫了扫周身,她才发觉虎符阳鉴的阵法,竟是激活的状态,而她,正在阵内。
而下一刻,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紧紧凝在手腕的手镯之上,再难移开半分。
烛心镯,还是……合二为一的烛心镯!
宣绫靖下意识地覆手而上,轻轻触摸,心绪莫名地划过一抹安心。
心绪怔忪片刻,她才缓缓压下,敛回神思,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
宣绫靖微微敛了敛眉眼,神色间,无形透出一股不输于身前男人的气度,薄唇微微咧了咧,“原来阁下是,南乔君上。”
通过他的衣着,通过他的神情,通过旁的一众人对他的尊敬,她已然判断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聂君厝。
聂君厝微是一愣,眸底却浅笑地划过一味赞赏,“素闻北弥长公主智计无双,绝艳天下,今日一见,不虚盛名。”
宣绫靖思绪猛的又是一怔!
聂君厝已经称呼了她两次,北弥长公主了!
宣绫靖面色沉稳淡然,却趁着收起虎符阳鉴之上的阵法时,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带着烛心镯的胳膊,似火似花的印痕引入眼中,更是在低垂的视线里,瞧见了挂在胸前的那一抹蓝光,南海镇颜珠,她暗下瞳孔又是一缩,却紧接着划过一抹疑色。
这是……她自己?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
心头虽然翻涌着满满的疑惑,宣绫靖面上却始终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仪态温雅,气韵自成,不让聂君厝看出一丝一毫。
聂君厝眉宇间的兴味一直不曾消退,见着她收了护身的阵法,又道,“既然长公主醒了,还是先去梳洗一番吧,稍待朕在风止亭宴请公主。长公主醒来的消息,朕也会即刻传往西殊北弥,长公主先安心在我南乔做客几日。”
宣绫靖没有拒绝,由着聂君厝的安排住进了一间布置精美的宫殿,殿内的宫人,器具一应俱全。
她确实需要捋一捋如今的情况,也需要了解一番现下的局势。
宫人的速度十分快,不一会已经布置好了沐浴的事宜,宣绫靖将所有人都驱了出去,这才神色难明地走到了浴桶前。
潋滟的水光里,倒映而出的身影,果然不是阿玦了!
果然是她本身……宣绫靖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她看见的,听见的那些,又究竟是什么?!
宣绫靖泡在温热的水中,却感觉难以放松半分,满心的疑虑充斥在她的心里,不留下半分空隙。
等她沐浴完,梳妆打扮好后,聂君厝派来接她前去赴宴的宫人也刚好前来。
宫人为她准备的衣饰是轻柔的绢绸,穿在身上就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旖旎多彩,随着走动,点绣其上的碎花便如同凌空轻舞一般,活灵活现,外衫是一件丝质的淡绿轻纱,越发显得清新怡神。
而吸引宣绫靖注意的却不是这件精巧的衣饰本身,而是……这衣饰的时节,怕是初夏才会穿吧。
空气里,还残有几分春日的芬芳与舒适,但也能隐隐感觉到几分热意了。
夏季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距离……东渊那场大乱多久了,小皇弟如何了?一股脑的疑虑更是汹涌的砸上了心头,唯一让她稍稍安心的,便是聂君厝先前的那一句,将消息传去西殊与北弥。
至少能够确定,北弥复辟了。
走近风止亭,看见亭内的两道身影,宣绫靖微是愣了愣,旋即又不着痕迹地划开。
亭内,聂君厝神色仍是阴鸷冰冷,夹杂着几分兴味,丝毫不遮掩他的张扬与好奇。
宣绫靖神情淡然温和,却不同于云夕玦的恬静温婉,在她茵茵水眸间寻不到半分寻常女子的柔弱,反而因着眉眼处难以掩藏的风华,平添了无数神秘,随着一举一动,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的沉稳,让人无法忽略,无从看轻。
走进亭内,举止适宜地浅浅施了礼节,聂君厝微微回了一礼,这才吩咐道,“衾香,传膳。”
没错,这风止亭内,除了聂君厝,另一候立的人,正是衾香。
衾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亭外伺候的宫女们传膳,一边往桌上摆着,一边介绍着菜式。
待菜肴上完,聂君厝才客气地道,“不知长公主口味如何,随意备了些。长公主在我南乔人生地不熟,南乔与北弥也有些许不同,这位是衾香,长公主在南乔的这些时间,就由她在旁伺候,她曾伺候北弥的一位姑娘左右,想来也能让长公主熟悉些。”
衾香忙得见礼,宣绫靖也未拒绝,反倒是聂君厝的这句话,让她寻到了打开话题的契机。
当即,宣绫靖便是故作好奇地道,“北弥人,不知她曾伺候过何人?”
聂君厝神色见深一瞬,顿了顿,才有些微感慨地道,“云夕玦,北弥云凌将军之女,长公主应该认识吧。朕承了她的恩,本想在东渊大乱之时将她救出来,只可惜佳人拒绝,魂归了东渊……倒让朕欠的这个情,没法偿还了……”
听见聂君厝此话,衾香本是布菜的手也微微颤了颤。
宣绫靖却故作未觉,反是神色一痛,伤神迟疑地道,“阿玦她……死了?”
随即,黛眉一凝,透出几分凌厉,“这是……何时的事?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南乔君上全全相告。”
聂君厝也未遮掩,径直回道,“四个月前,东渊内乱,据传,前太后手段残忍,在皇城内布下了极其血腥的大阵,而云姑娘为了破那阵法,才香消玉殒了。”
五个月前?
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魂归在东渊,那……阿玦她……可有回到北弥?”宣绫靖声音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思绪里不经意间全全被欣沐轩的那四目相凝的七日所占据,那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瞳,所有的涟漪波动一点一点死寂下去。
聂君厝面上泛过一丝思量,“并未,朕倒是好奇着,这事颇有些惹人深思啊……长公主你可知,那东渊新帝即位后,第一道旨意是何?”
“什么?”宣绫靖心口莫名一滞,思绪越发沉浸在停灵欣沐轩的七日里她看得出慕亦弦的衣饰变化,知晓他和上一世一样已经登临帝位。
“册封了云夕玦为东渊帝后,当今!”聂君厝尤其加重了最后二字,随后更是牵动唇角,露出一丝深晦不明的笑意,“也就是说,当今东帝,立了一个死人为帝后。东渊帝后之位会一直空悬无人,套在云姑娘的头名上。”
宣绫靖心口骤然一缩,滋味难言,阿弦他,到底在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