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绫靖与慕亦弦到达盛都郊外时,已经入夜。
在入夜之前,慕亦弦曾收到过一封传信,故而此刻,他们并未即刻进入盛都,反是准备在郊外林中暂住一晚。
宣绫靖虽未细问,但大抵也猜到了那封信的来处。
明明已经临近城门,若是加快些速度,定能在入夜前进城,可却偏偏不入,明显是在给连安王时间了。
看来,先前的舆论造势,加上他们回程故意不遮掩行踪,已经有效果了。
而正如宣绫靖所料,此刻连安王府中,连安王慕亦渊正等着李轻歌身后那名所谓的师父的到来。
“殿下,师父说他戌时便到,不过您既然要见他,也总该拿出些合作的诚意来。”李轻歌款款轻笑。
“诚意?本王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吗?依本王看,是你师父的诚意不够吧!藏头露尾!”连安王不满地拧了拧眉,略带几分愤怒地道。
他如今所作所为,可是能够诛灭九族的大罪!
“殿下误会了。”李轻歌赔罪讨好般的握住连安王的手,一双眉眼越发灵动妩媚。
“殿下,您的名正言顺皆来源于那一纸金帛,我师父只是想确定那一纸金帛的真假。”
连安王眉梢刹那一沉,满是寒霜,旋即却又满是讥诮地嗤嗤一笑,“不是你们自己调查出的本王握有那一纸金帛么?如今怎么又来向本王求证!”
李轻歌也有些不解地轻轻蹙了蹙峨眉,旋即,却又温婉地笑开。
“许是师父想更多一层保障吧,殿下切勿恼怒,您想想,师父所知的,是先帝曾留下遗诏,以及殿下手中有遗诏,可这遗诏是不是同一份,却得眼见为实,不是吗?”
连安王不满地嗤了一声,眸底深处幽色一闪,面上却随口似的反驳道,“怎么,如此说,要是本王没有那一纸金帛,你师父准备就此抽身而退了?”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李轻歌被呛的面色有些窘迫,只能无奈地赔着笑。
连安王眸底深色愈见加重,正要继续追问。
却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喑哑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殿下何苦为难歌儿,歌儿一心系在殿下身上,就算是为了我这徒儿,我也不会就此抽身而退。”那声音虽然喑哑,但却有一种莫名地自信与沉稳蕴藏其中。
那声音刚一出现,护卫在旁的暗鹰侍卫们便全全防范而待。
连安王微虚着眸子,面色冷肆地打量着那现身在墙上的一道人影。
连安王挥退了暗鹰及此侍卫的阻拦,便见那一道幽长的身影踏着夜色烛火沉稳而来,丝毫没有独闯王府的怯色。
如此胆色,若非莽撞,便是心有城府之人,而眼下这人,明显便是后者。
连安王心神暗暗紧了紧,再无与李轻歌博弈之时的随意与轻松。
那人身披一件大大的斗篷,将人从头到脚的罩住,气定神闲般的越过空庭,直直走入连安王与李轻歌所在的风亭。
“连安王殿下,久仰了。”
“久仰!”连安王审视地瞧着他,不辨喜怒地回了句。
从连安王的角度,所能看见的只有他略显苍白的下颌,在幽幽烛火下,更显出几分惨淡透明,几乎连肌肤下的青筋都隐约可见。
竟是白得有些不正常。
连安王不禁更是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只可惜那斗篷实在罩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更多。
倒是那人注意到了连安王探究的视线,不由轻咳地提醒了声,才道,“听歌儿说,殿下执意要见在下,如今在下已经现身,殿下有何疑问,不妨直言,不过勿怪在下扫兴提醒殿下一句,如今东帝回都在即,殿下得需立做决断。”
“自然。”连安王眉梢凌厉地挑了挑,才目露幽光地落在那一身斗篷的人身上,意味不明地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斗篷人顿了顿,才道,“殿下可称呼在下,殷杬。”
连安王没有细究,却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阁下莫非是本王认识之人,才会如此不露相貌。”
“殿下多虑——”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便又被连安王拦截打断。
“阁下无需急着否定……”
说着,连安王瞳眸渐渐眯成一条缝,狭长的眼眸里满是危险的冷光。
“本王并非愚人,阁下也并非愚人,这些绕来绕去的话,眼下局势,多绕也不过是虚耗时间。最近各国同时内乱,你我若还要坚持说是巧合,不免都是在小觑对方,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人罩在斗篷下,并不能看清神色,只能看见他苍白的唇角似乎牵了牵,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继续。”
“你我合作,本王要的是皇位,可阁下要的是什么?没有目的,不免让本王心存疑虑……”
连安王唇畔扯了扯,忽然满是寒冽的冷意。
“若是那暗中驱动诸国同乱之人,本王可没有被人当成棋子的习惯!”
连安王话音落下良久,风亭里都是一片寂静。
冷冷寒气似乎无形环绕在风亭之中,李轻歌瞧着眼前这二人,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可连安王和师父之间的对话,她却忽然不懂了。
而一旁先前已经撤退的暗鹰与侍卫不知何时又已经站了出来,隐隐围住整个风亭,严阵以待。
倏忽,从那斗篷下传出一声意味难明的低笑。
“原来,殿下是担心在下是阮寂从。”
一句话出口,他竟是直白地听懂了连安王不曾言明的深意。
李轻歌诧然地瞧了瞧师父,又瞧了瞧神色莫名的连安王,实在不知怎么会突然提到了早已失踪多月的黑铁卫叛徒。
李轻歌不懂,连安王却突然似赞似叹地笑了笑,“阁下果非愚人。”
“各国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南乔宫中发生的事情,想必阁下也有所耳闻,东帝赶往南乔,黑铁卫叛徒阮寂从也刚好在南乔现身,随后,刺客逃狱,众人去追,紧接着,便是你们师徒告诉本王,有办法牵制十五,这其中若说没有关联,让本王如何能信?如今,各国俱是在找阮寂从的下落,阁下这番装扮,这些关窍,实难让本王不做此怀疑。”
说及此,连安王浑身陡然爆发出一阵杀意。
声音冷厉,如同索命修罗,“阮寂从听从太后之令,若阁下是此人,恐怕此次合作,不能继续了!”
此话嗓音一落,本只是隐隐围在风亭附近的侍卫陡然冲了上来,刀光凛凛,冷光四射,直逼那斗篷人而去。
可那斗篷人却并没有什么举动,仍旧那般一动不动,只从他微垂的头感觉他的视线应该落在连安王的身上。
“师父!”李轻歌瞧着那渐渐逼近的侍卫,不禁担心地低呼了一句。
可那斗篷人却一直无动于衷,不知究竟在思量什么。
而连安王面上杀意凛冽,眸底深处,却闪烁着沉沉幽光,深浅难测。
斗篷人不开口解释,连安王也不出声阻拦。
风亭附近的侍卫已然围了上来,眼见就要短兵相接。
李轻歌已然面露担忧焦灼之色,就在她忍不住要出声安抚安抚连安王时。
终于,那斗篷人再一次低声笑了笑,紧接着,更是意味深长地叹道,“也罢,太后乃殿下仇人,若不解殿下此惑,此次合作怕是当真无从继续了。”
听他如此说,连安王这才邪佞地扯了扯唇角,挥手斥退了冲入风亭内的侍卫,拭目以待般的笑道,“如此,甚好。”
那斗篷人不置可否,却也没再多说其他,只利落地伸出左手来,将头上的斗篷摘了下来。
同时,别有提醒意味地道,“在下,殷杬。”
连安王不着痕迹地瞧了瞧他的手,倒不是面上那般异样的惨白,很正常的肤色。
等到他将斗篷取下,连安王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乏善可陈,只算周正,年岁不逾三十,但却因为面色太过苍白,显出异样的阴沉病态。
但确实,并不是阮寂从那番容貌。
连安王面上泛过安心之色,暗下眸底,却是愈见深色。
竟然,不是阮寂从……
难道,十五和他的推测,都错了?
那此人,和风引穹的那些目的,又有何重叠共通之处?他如今颠覆东渊帝位的真实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连安王暗里思绪飞转,面上却故作歉意地抱拳拱了拱手道,“阁下勿怪,谨慎之时当行谨慎之事。”
那殷杬见连安王如此,面上不禁拂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
似笑非笑,似赞似叹,“依殿下的脾性,若不疑心在下的身份,便与在下合作,反倒会让在下怀疑殿下别有用心了。”
殷杬如此一说,连安王眸底深处嗤色一闪而逝,面上,却颇有同感般的相视一笑,“如此,倒是本王歪打正着了!”
“是在下有幸,能有与殿下合作的机缘。”殷杬意味更深地抿了抿唇,唇色殷红,衬着那惨白透明的面色,更显出几分阴诡之色。
连安王不着痕迹又是打量了一眼他那病态的面色,才一边邀着人同坐,一边道,“如此,可以说说合作之事了。听歌儿说,阁下要亲眼验证一番先帝遗旨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