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聂君厝下一句话,却让宣绫靖一瞬敛尽了所有怔忪,浑身警觉。
“北弥长公主,倒是对东渊关心备至,也不问问北弥如今的情况?”
聂君厝眼眸微眯,透出几分审视探究,“此前,曾听西殊太子提,北弥情况尽在北弥长公主的谋划之中,看来,当真如此了!”
“谬赞。”宣绫靖敛了神思,谦和应道。
聂君厝却是神色一深,幽冽至极,“那长公主的死而复生,也是在谋划之中了?”
死而复生的“死”字,聂君厝咬得格外的重。眼神沉沉,似乎还汹涌着让人难以企及的深晦幽光。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聂君厝的神色,而后心思瞬转,感慨地笑了笑,“假死罢了,君上也看见了,本宫周身护有阵法,而正是那阵法,会让本宫陷入假死一段时日,掩人耳目。”
聂君厝眼神仍旧沉沉,像是遮了一层浓郁的雾霭,“北弥忧急关头,朕倒是想不出长公主有何理由,非要假死不可,也未看出长公主这一番假死,对北弥局势,有何推助……”
宣绫靖视线不避不闪,反是意味深长地牵了牵唇角,“眼见为实,北弥由亡国到复辟,这,便是事实。”
聂君厝视线凝住,久久审视在宣绫靖面上,宣绫靖却好整以暇地用着膳,毫无半分躲闪。
片刻,聂君厝敛尽了眸子里的低沉与雾霭,却恍惚似乎划过一抹失望,转瞬而逝,恢复了一国君上的气度与仪态,赞道,“如若真是一切尽在长公主谋划之中,那当真是……智计无双了!北弥的复辟当真叫人称绝!那大雪封山,更是犹如神来之笔!前封进路,后抽釜底,妙极!”
宣绫靖眉心微是一跳,迅速分析着聂君厝此话何意,只浅浅颔首承了此赞,端庄有礼,但大抵也猜到,应是逆势锁龙阵,起了作用。
随后,她才忽然意识到方才聂君厝话中有关西殊的那四个字。
如果她没记错,聂君厝所言乃是,西殊太子?
阿越师兄已经被定为太子了?
“君上方才所说的西殊太子,不知,可是闻人越?”宣绫靖略带几分惊讶的开口道。
“正是!”聂君厝应道一声,瞳中深意一闪而过,“没想到长公主‘假死’如此长时间,竟如同事事亲历一般,不仅对我南乔的变化毫无惊讶,对北弥的处境更是放心至极,丝毫不担心东渊旧事重演,对西殊,竟也有如此笃定之能?”
听到聂君厝有意加重的假死二字,宣绫靖只做未觉,故作神秘地抿唇笑了笑,“君上既能从西殊太子那里听到对本宫的评价,自该猜到本宫与西殊太子相熟,既是相熟,他知本宫能谋划一切,本宫又岂不知他的能耐?”
聂君厝未置一词地挑了挑眉,才看向桌案上的菜肴,撇开了这些话题,“长公主觉得味道如何?可还合胃口?朕今晚会将长公主醒来的消息悄悄传去西殊与北弥,长公主就且安心在宫里暂住,等北弥派来銮驾迎长公主回国。以免,出了何差错。”
说到最后一句,聂君厝的声音颇有些沉,分明是意有所指。
宣绫靖知晓他的意思,怕是担心东渊横插一脚,毕竟,东渊慕亦弦誓死诛杀北弥余孽的事情早已闹得诸国皆知。
聂君厝也确实是出于安全考量,宣绫靖只能堪堪压下对小皇弟的挂念与回北弥的急切,微微点了点头。
待她点头,聂君厝才又道,“未免长公主身份泄露,这些时日,就委屈长公主以朕的结拜妹妹行走宫中了。”
“妹妹?”宣绫靖质疑地挑了挑眉,按衾香当初所言,南乔二皇子十六年前降生在东渊皇宫,分明比她小吧。
“当然。”聂君厝十分得意地回了一个挑衅的神情,不禁想起了当日他唤北弥君上好小子时那一张不服气的黑脸,这兄妹,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宣绫靖凝了一眼,那与浑身阴鸷张狂丝毫不符的顽劣,竟是无话可说,被生生困疯四年,心性还留在四年前么……
宣绫靖不禁有些胡思乱想,对视聂君厝顽劣里透着坚定的神色,只能无奈道,“好吧,您是南乔君上,一切您做主。”
用完膳,衾香与那些宫女正进进出出撤着案上的膳食,忽然,宣绫靖眼前一闪,似乎有什么反射过一道光晃了她的眼,心下一紧,就见一名宫女虽是正往桌案走着,可视线却紧紧凝在聂君厝身上。
“小心!”惊呼一声,话音不落,那宫女已然身形一动,直向着聂君厝袭去!
好在有宣绫靖提醒在先,聂君厝下意识地往旁避去,凌厉地冷光擦着他的胳膊一晃而过,没有伤到要害。
衾香惊呼地用手帕捂住聂君厝的伤口,“君上,你没事吧!”
“没事!”聂君厝寒沉至极地回了声,视线便是阴鸷至极地盯着亭外的动静。
在聂君厝躲过那一招之后,亭内已然闪现出一人,正与那宫女交着手!
而那宫女显然武功不弱,与聂君厝的侍卫对招近百,才终于渐渐露出败迹,可就在那宫女眼见要被擒下之时,一道黑影忽然闯入,掷下一颗烟雾弹,将那宫女带走不见了踪影!
那黑衣人只出现了短短三息,还半遮着脸,完全无法辨清是何人,只能分辨是个男人。
可在那短短的三息间,宣绫靖不经意与他对视之时,那人肃杀的双瞳里似乎闪过一丝惊骇质疑之色。
针对这一丝惊骇之色,宣绫靖神思瞬间一凝,掠过极其笃定的猜测!
这刺客,认识她!
甚至,是知晓“北弥长公主”已死的人!所以看见活着的她,才会掩饰不住心底的惊骇质疑。
眼见刺客逃脱,那侍卫只能入亭内跪身请罪,聂君厝却什么也没说,只捂着胳膊上的伤,寒着眉,“传太医去长生殿。”
“是!”那人急步离开,聂君厝这才起身感激地道,“多谢长公主提醒。”
“怎会有人青天白日在宫中行刺?君上不派人追查一番?”宣绫靖十分在意这透出惊骇质疑之色的刺客身份,眼见聂君厝竟是连追查的命令都不下,不由沉声追问道。
聂君厝引着她离开风止亭,面色阴沉冷厉,一边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三、四个月以来,宫里已经发生了不下二十次刺杀了!刺客刺杀手段简单,但隐藏的手法十分高明,完全查不到踪迹来源。”
“君上是得罪了何人,竟遭遇如此频繁的刺杀?”宣绫靖惊疑道,实在难以想象,如此频繁的刺杀,是有何深仇大恨不成?南乔二皇子在外为质那么多年,都未曾传出有刺客潜入东渊皇宫刺杀的消息,难不成是有人不满他继任了南乔帝位?
能认出她并不奇怪,毕竟慕亦弦曾经在东渊广布过她的追捕通缉令,可知晓“她”已死的人,就只有阿越师兄、九伶楼以及慕亦弦一众。
而她想不通的便是这三方应该说是哪一方都不会与聂君厝有如此深仇吧?
心中霎那觉得此事不单纯,宣绫靖不由越发在意了起来。
便又听聂君厝回道,“并非针对朕而来,反倒是针对朕的母妃,念太妃。”回答此话时,聂君厝的神色颇有些深晦。
“念太妃?!”宣绫靖此刻倒未觉得太妃这个称呼有何问题,只心神敏感地紧绷,瞬间想到了尚在东渊衾香求她相助聂君厝时,所说的与念妃有关的话。
难道,东渊太后指名聂君厝为质,还那般折磨,不仅仅只是为了他儿子命阵逃劫之事,还真存在什么隐情?
这隐情,当真也会与北弥有关吗?刺客,会与东渊有关?
心底虽是敏感怀疑,宣绫靖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浮现几分恰到好处的疑色,像是在问为何。
聂君厝也未遮掩,视线阴鸷狠戾,满是阴沉,嗤笑道,“朕也心有疑虑,为何突然有人如此执意刺杀一名宫妃……朕将人藏了起来,他们就转而刺杀朕了,许是想制住朕,问出念太妃的下落。”
走到长生殿内,太医正在殿内候着,聂君厝神色阴狠地让太医包扎着伤口,却忽然神色一变,溢出几分兴味好奇,问道,“皇妹,你智计卓绝,可有何高见?”
皇妹?
聂君厝忽然转变的称呼,让宣绫靖愣了一愣,才又回过神来,想起他之前所言的结拜……妹妹!
无奈神色一闪而过,宣绫靖才认真地思量了一番刚刚风止亭的情况,但那宫女从头至尾除了那刺杀的举动,没有半分越矩,完全看不出什么。
她本无意插手南乔的事情,可这刺客的身份与所牵涉的事情在她心中已然翻起了惊涛骇浪,只能应了聂君厝的试探之意。
不由地,宣绫靖蹙了蹙眉,视线却沉静淡然,似有计较,疑声道,“君上这数月既然屡遭刺杀,又无从查到踪迹,宫中这段时日,宫女怕是失踪了不少吧。”
聂君厝见她一句话直戳关键,阴鸷的眉宇里霎那划过一抹赞赏,“皇妹果然不负盛名。每次刺杀朕的宫女,相貌尽皆不同,朕事后也都查过,这些相貌的宫女全部都莫名其妙消失了踪影,而刺杀之事,却从未断绝……”
聂君厝阴冷地嗤笑一声,最后总结道,“看来,对方有个易容高手!”
听见聂君厝唤她皇妹,宣绫靖还真有些不适应,但此刻谈论正事,且又有旁人在场,宣绫靖只能压下这股不适感,回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随后,却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整个长生殿内,没再多说。
聂君厝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胳膊,这才挥退了太医,而后,又斥走了整个殿内的宫女,才神色夹杂着兴味与深沉,意味深长地道,“看来,皇妹是有高见了?”
“高见谈不上。”宣绫靖谦和地应了一句,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噙出一抹笃定的浅弧,“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拙计。”
“何计?”聂君厝有些玩味地牵了牵唇角。
宣绫靖抿唇一笑,眉眼间风华隐现,满是神秘,让人霎那有些移不开眼,“君上拭目以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