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鸢检查了一番马车周围的尸体,确实都是云夕玦随行之人,亦是发现了消失无踪的“长公主”。
惊疑担忧地与宣绫靖对视一眼,见宣绫靖无所示意,只能压下心头所有的疑惑,与慕亦弦、桑莫一同,将眼前这一片狼藉的尸身,就近掩埋在附近的林中。
等到掩埋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生了一把火,他们四人围火而坐,烤了些野物,堪堪果腹。
宣绫靖眸光不经意间抬起,触及对面慕亦弦正用右手无意识地摩挲自己左手手腕的情景,心口不可抑止的一滞。
蓦然地,她眉心一跳,逃也似的飞速撇开目光。
慕亦弦此刻的这个动作……她太熟悉……
还是她告诉的他,他竟有这样一个习惯。
摩挲左手手腕,那是慕亦弦在思索之时常有的小动作。
然而此刻,看着他无意识的这个习惯,宣绫靖只觉得脑海中画面一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当初那个神秘却又格外安宁的小村落,他们二人无意中闯入,被一位垂垂老矣的怪人送上一对可以扣合在一起的手镯。
而慕亦弦将那烛心镯一分为二,他们二人一人一只。
他们执手一同刻下名姓,而她,将烛心镯戴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她记得,那时她说,日后你每次思索,便会碰到手镯,自会想起我。
而那时,慕亦弦又是如何回她的呢?
宣绫靖眸光闪了闪,思绪在脑海中翻涌。
慕亦弦缓缓将那手镯扣在她的右手,却是温柔近乎呢喃地回道:“你的名字贴着我的脉门,那便是,我的命。”
神思微滞,宣绫靖忽的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不知是释然,还是……怅然。
良久,她却只能轻微若无的一声叹息,将心头的这股复杂缓缓压下。
如今回到了三年前,那手镯此刻应该还在那神秘的小村落中吧……
这一世,只怕她与慕亦弦再没有机会一同去那个小村落了。
还好,那手镯上刻得名字,是云夕玦,而非她宣绫靖。否则,他说她是他的命,却又一心要她死,该是如何的荒诞……
就在宣绫靖神思怔忪间,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传入耳际,声线微凉,却自成威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慕亦弦眸光微凝,似有若无地落在她们主仆二人身上,孤寂淡漠间,泄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宣绫靖下意识地抬头,二人视线便是撞在一起。
心绪骤乱。
宣绫靖立时垂首,将所有心绪遮掩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小女姓云。”
唯有那伴随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眼睑下投下的轻微晃动的阴影,才知她此刻的不平静。
“云?”慕亦弦凝眉一思,面色暗沉,难以探究,“云姓在东渊并不常见,近日诸多北弥降臣的家眷正迁往盛都,莫非姑娘是……云凌将军的家眷?”
宣绫靖抬首,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惊诧,又闪烁着几分对陌生人的防备与疏离,略带几分犹疑,思量片刻,才回答道,“正是……不知公子是?”
慕亦弦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双清透的眸子片刻,才又转开视线,淡然开口,“云姑娘称呼我慕公子即可。”
嗓音中,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势,不待宣绫靖应声,便又紧接着问道,“云姑娘既是云凌将军的家眷,又对阵法有所涉猎,不知对……葵天兵阵,了解几何?”
从慕亦弦口中听到葵天兵阵,宣绫靖心口陡然一沉,如山压身,难以喘息。
因为,随着这四个字,慕亦弦本还幽沉的双瞳乍然冷厉猎猎,凛冽透彻的杀机从那双黑不见底的瞳眸里肆意涌出,面寒如霜,孤冷傲然。
恨凝如水,咬字断金。
只怕若是可以,慕亦弦会生生咬碎“宣绫靖”这三个字。
果然,如今的慕亦弦,只剩下恨得她去死,甚至,不得好死了!
慕亦弦究竟为何,会如此痛恨北弥……
上一世,慕亦弦从未提及,甚至讳莫如深,好似只要提及,就会让他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杀意!
甚至让他,恨到,可以迁怒无辜。
还好,慕亦弦从未迁怒无辜,她多怕,当初她让云凌递降书投降那一刻,慕亦弦如此轻而易举的胜利,没有如愿以偿取下她的项上人头,会一气之下,逆天屠城!
还好,他恨得,只是她北弥皇室。
怔怔敛下复杂的心绪,宣绫靖才缓缓开口,“我对葵天兵阵不甚了解,我……我只涉猎过一些古籍中以往的阵法,他人自行推衍、或是设计的阵法,我并不懂。”
及此,慕亦弦也没再多问。
……
夜深,繁星满空。
宣绫靖静静倚着一颗树身,看着对面闭目假寐的慕亦弦。
脑海中闪烁着前世的一幕幕,又跳跃着先前阵中的一幕一幕,忽然的,她感觉一直压抑在心肺间的窒息,趋于平和,莫名的……安宁。
不同于悬崖上那紧绷了三年之后终于揭晓真相的释然。
好似狠狠痛过一场后,生生死死轮回间,突然超越一切的明悟。
她好像忽然间,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爱他最好的方式,便是与他为敌。
或许,这一世,就是老天看他们太过悲怆,才有意弥补的吧。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再有其他,痛痛快快相争一场。
……
这一夜,宣绫靖睡得格外安稳,整整三年,她从未如此安稳的睡过。
梦中,她好像梦见了她的师父。
她站在师父卜卦的案几前,出神的看着那一双明明苍老浑浊,却好似一眼就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眸。
堪舆风水、观人面相、卜算天机,师父无不精通,可师父教给她的,却只有阵法术数。
师父曾说,其他的都与天机息息相关,顺应天命而为,而她命数多变,不适合推算天机。
但此刻梦境中,师父的案几前,却放着她的生辰八字。
而龟壳与铜钱的摆放,也是她看不懂的卦象。
而她,忽然满目忧伤与悲痛地冲入师父房中,稚嫩的小脸上布满了茫然与无措。
她忽然想起来,那是,十二岁的她,父王刚刚驾崩。
她急冲冲的跑到师父房中,恳求师父为她卜算北弥未来。
师父满目慈悲,却又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良久,师父终于说出了八个字……
梦中,她刚听清这宛若叹息的八个字,师父仍是慈悲的扶着她的头,忽然,一阵狂风肆意吹过!
眼前一切情景,骤然烟消云散,只余黄沙滚滚,满目寂寥,可那空中,似乎飘着一张画着什么的布帛。
她跳了跳,想要抓住,却根本碰触不到,她极力睁大眼睛,想要去看,脑海中却又忽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叹息“痴儿!”。
她骤然惊醒,大汗淋漓!
双眸睁开,眼前仍是那忽明忽暗的光影,扑哧扑哧的声音,格外幽静。
夜风中,似乎有着虫鸟的鸣叫声。
宣绫靖再无半分睡意。
难道,竟是她错了吗?
她仰着头,看着漫天繁星,想起师父曾说她命数多变,不愿为她测算生辰之事。
她余惊未定地回想了想方才的梦。
或许,她应该找到师兄,请师兄为她推算一次。
想到师兄,她忽然愣住。
被那暗中偷“她”尸身之人搅了神思,她竟是忘了师兄的踪迹。
前一世,师兄明明在暗中跟随着阿玦入都的队伍,甚至在那大阵之中,她与师兄还曾在柳树下碰到过一次……
直到后来困阵变成了杀阵,她发觉阵中进了慕亦弦,才恳求师兄将阿玦的尸身带走好好安葬,师兄才终于与她们分散。
但后来,师兄将阿玦带回北弥好好安葬之后,又回到了东渊,甚至暗中帮了她许多,就连借西殊之地练兵,都是师兄暗中帮忙。
此次在阵中竟然没有碰到师兄?
宣绫靖有些疑惑,但转而一想,又笑了笑自己。
师兄与师父都是窃取天机之人,又岂会按着她的记忆去走……
有变动,才是正常的吧。或许师兄在中途卜算一卦,又发现了什么天机,来不及与她详说,才提前离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