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功离开,宣绫靖再也坚持不住地跌向地面,慕亦弦尚未从那一丝沉重怪异的心绪之中抽离而出,整个人却已经下意识地将人紧紧拦腰截住。
因着之前他一跳入水中抓住宣绫靖的手,尚未怎么接触到水面时就已经脱阵而出,所以根本不曾贴切地感受到那池水的滚烫程度。
而此刻,因着右手仍被宣绫靖死死抓着,他下意识揽住她腰身的只能是空余的左手,只能将人整个面对面揽入了怀中。
如此贴近,腾腾热气扑面而来,那滚烫通红的娇小面庞,明明隔着衣衫,他似乎都能感觉到从胸膛处传来的滚滚热量。
素来冷寂无波的心,似乎都被这热量蒸出了几分毫不自知的温度。
慕亦弦忙得将宣绫靖轻轻放下,面色虽仍旧沉冷,可深邃的双瞳间却时起时伏着难明的幽光。
此刻,宣绫靖本来白皙娇柔的小脸被烫得满是异样的鲜红,可嘴唇却是煞白煞白,异样的红与惨淡的白全全写在这一张分明忍受着剧痛的脸上,分外鲜明刺目。
胳膊上的伤痕道道深得见骨,淋漓的鲜血丝毫未止,反而因着被池水灼烫,伤口也都红得可怕,让人心惊胆战。
定定看着那一双清透的双眸间染上的痛楚之色,慕亦弦冷峻的面庞满是冰冷阴沉,浑身冷冽的寒气近乎凝实,只让人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神色淡漠地近乎面无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自从刚刚,他心口就如同压了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让他隐隐有些难言的不适,心头更是莫名的划过一道刺痛,可却来的突然又去的突然,让他无处捉摸。
而此刻,他动作利落地从怀中取出止血伤药,倾倒在宣绫靖血肉翻卷的胳膊上,堪堪包扎。
药性的刺痛,让宣绫靖霎时忍不住地一阵吸气,龇牙咧嘴。
先前情势紧急,心神一直绷得紧紧的,宣绫靖根本顾不得身上所承受的剧痛,而此刻一旦有所放松,所有的痛意一股脑地全全汹涌而至,让她几近昏厥,只余吸气的力气。
浑身都是滚滚的灼烫感,而面上尤为刺痛。
可此刻,她根本顾不得休息,更顾不得喉咙干哑隐隐作痛的撕裂感,疾声道,“先离开这里,不知道那祭司能不能追出!”
不过她却是觉得那祭司应该是追不出,否则如果圣物丢失,他们早就出现寻找了,而不是一等十七年,等到他们“自投罗网”。
慕亦弦将她胳膊的伤势包好,迅速点了点头,便不由分说将她抱起,寻了一个方向,便急速而去。
颠簸的视线中,剧烈的痛楚下,宣绫靖的神思渐渐有些恍惚,仰视的视线,就连慕亦弦那轮廓分明的面庞都隐约有些模糊。
她知道,她恐怕是坚持不住清醒了,阿玦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
可就在神思恍惚,视线暗淡间,她脑海之中忽然想起祭司的那句“阵息有毒”,不由地挣扎着神思,拼尽气力地道,“你的毒……烛心镯内……”
可话并未能说完,终究是难以为继地昏了过去。
……
宣绫靖再醒来时,已经是隔天的午间。
她视线所及,是一顶简陋的白纱帐,整个屋子闭着,有些幽暗,只从破旧的窗柩里透出丝丝阳光,分外宁静。
面上以及身上都一股浓浓的清凉感,还有一股浓烈到近乎呛鼻的药味。
宣绫靖刚想起身,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打扮简单,着装朴素的老妇人。
门口光线太过明亮,宣绫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一声喝止,甚至还没来得及再躺回去,就被一只手压着肩膀又给按了回去。
“别乱动!你身上的药刚上,必须敷上一个时辰!”
“无崖子前辈!”看清来人的面相,宣绫靖下意识地一声惊呼,这一出声下,她才察觉到喉咙的不适,干哑地隐隐作痛,看来是那池水留下的影响了,好在喉咙没有直接接触那些滚烫的水,所以并没有很剧痛的痛,应该只是干得厉害。
而这冲到她面前,甚至丝毫不顾惜病体强硬将她按回床榻的老妇人,竟然是况晋函的师父,无崖子。
怎么会遇到无崖子前辈?
宣绫靖尚未问出疑虑,无崖子反倒是惊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乐呵呵地笑道,“你竟然识得老妇?有几分眼力,不错不错。”
高兴地乐呵了一会后,她才奇怪地追问一句,“你怎么认识老妇的?难道我以前医过你?”
宣绫靖话语一滞,顿了顿,才道,“以前您在北弥为小皇子治病时,晚辈曾远远见过您一面。此次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原来你也是北弥人!”那老妇顿时冷哼了一声,面上的和善瞬间消失了踪迹,愤愤不平地继续哼道,“那臭小子学了个半吊子就说有什么大事跑了!真是气煞老妇,北弥人,老妇最不喜欢的就是北弥人!真是晦气,老妇竟然在路上捡到了最讨厌的北弥人!老妇懒得医你了,赶紧走走走,那个态度恶劣的冷小子,也给老妇一起带走!”
宣绫靖这才知晓为何他们会碰见无崖子前辈。
她也知晓无崖子随性肆意,脾气也是古怪莫测的,便也没有在意。
而确实,无崖子面上虽然极度厌恶地看着她,语气嫌弃地驱赶着,可手上捣药的动作却分毫未停,只是动作愤然地用力了些,依稀还不满地嘀咕着,“臭小子,学个半吊子就敢出师,可别丢了老妇的脸!”
宣绫靖此刻却再顾不得注意她在嘀咕什么,神思全全被她那句“冷小子”给吸引,无崖子前辈说的,应该是阿弦吧!
他中的阵毒可解了?!
宣绫靖心下微微一急,忙得追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人,他怎么样了?前辈您给他医治过了吗?”
无崖子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连带着说起慕亦弦时,语气都是满满的嫌弃,“他啊,中的不知道什么毒,老妇还要研究几天。内息也散了,好在只是暂时耗尽的那种,不然一身武艺怕是都废了。不过整个人倒是和你一样,半死不活的,估计是用了什么激发潜力的手段,过损了体力,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说着,无崖子扫了宣绫靖一眼,愤愤地嘲讽了句,“不像你,啧啧,怕是没个月余好不了了!你这是被塞进锅里煮了么?竟然还留了一口气没被煮熟?”
看来,况晋函因着她的布局提前离开了北弥,当真让无崖子前辈怨念极大!也是,把人家关门徒弟一声招呼不打的直接调走了,没有怨气才怪。
宣绫靖忽然有些庆幸她现在是在阿玦的身体里,不然无崖子前辈见到她,虽不至于不给她治伤,恐怕也会折腾她一番,好好出一口恶气。
略略敛了敛被无崖子前辈的怨气所带走的思绪,宣绫靖这才把神思全全放到刚刚无崖子前辈所说的慕亦弦的情况上。
毒还未解、内息散尽、过损体力?
后两者似乎都耗些时间便能恢复,可是阵毒,恐怕真没那么容易解掉,只能靠烛丸了!
宣绫靖刚想抬手摸一摸本是放在怀中的烛心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无崖子强硬地按住,不满地哼斥道,“你们这些小辈就是不听话!和那臭小子一个德性,难怪都是北弥人!”
宣绫靖知晓无崖子前辈这是因为况晋函迁怒了,可略略想了想烛心镯打开内部机括的办法,不由凝顿片刻,也不再准备拿烛心镯,迟疑地问道,“前辈,他中的毒,您可有办法解吗?”
无崖子面色瞬间更加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嫌恶之色越发浓了,“你想看老妇的笑话?”
可看着宣绫靖期盼的眼神,无崖子还是蔫了蔫神,道,“他那毒,老妇研究了一天了,没个头绪。他那毒很是奇异啊,看体征,确实是中毒的迹象,但放出体外的血液,却又完全正常,没半点毒性,当真是怪异,老妇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这样只锁在人体内的毒。”
闻言,宣绫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由牵动面庞,牵扯出几分痛意。
难道那祭司说的阵息有毒,和寻常的毒竟是不一样,而是和阵法有关的吗?所以就连无崖子前辈都查不到问题?
难怪那祭司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若不用烛丸解毒,必死无疑!
阵息有毒,阵毒?
原来阵,竟然还能含毒吗?那现在,慕亦弦所中的毒之所以流出体外的血液无毒,是不是等同于像有一个无形的阵,将阵息之毒,锁在了慕亦弦的体内?
宣绫靖心下瞬间更急,趁着无崖子不注意便是往怀中掏去,可竟然……没了!
不仅烛心镯没了,就连她拼命带出来盛放烛心镯的木盒也没了!
“前辈,我怀里的东西呢?!”宣绫靖忙得惶急追问了句。
无崖子本就满心嫌恶,她这一问,落入无崖子耳中,直接成了质问,当即无崖子一怒,把她的手掰着硬是按回了身侧,愤然道,“老妇还能偷拿你东西不成?好心当成驴肝肺,明早天一亮,你们赶紧滚出老妇视线!”
“前辈,我只是有些急,并没有此意。”宣绫靖知晓无崖子误解了,忙得解释道。
无崖子僵冷愤怒的面色稍有缓和,却再没说话,冷哼一声就拂袖而去了。
眼睁睁看着无崖子离开,宣绫靖有些无奈无崖子前辈的脾气,还真只有况晋函能拿捏的住。
从紧闭的房门处收回视线,宣绫靖这才细细想了想,烛心镯绝不可能是丢了,应该是慕亦弦拿回去了。
可怎么连那木盒也拿走了……
她记得,上一世,在那木盒里的暗层里,好像还有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