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痕迹瞟了一眼仍旧坐在庭院内,宛如一尊冰雕的慕亦弦,宣绫靖满心复杂地收回视线,绝然地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回了屋,心绪迅速平静下来后,宣绫靖才默然理了理自己的计划。
在不影响既定的东渊政局计划之下,她暗暗定下了几项其他的事情,对她而言,不能不解决的事情。
这些事情,每一件在她心头都如同一片浓浓的迷雾,让她心生怪异与疑虑,若不,她,心绪难宁。
她方才所有的推测,所有的症结点都在这几件事情之上,只要这几件事情,一切迷雾,也许就能彻底拨开云雾了。
首先,她一定要查清师兄手中是否有烛心镯,以及烛心镯的来源。
其次,她需要回无蜺山去见师父一面,问一问这千年古阵之内的隐世村落与师父究竟有什么关系……
再者,便是慕亦弦手中的这枚烛心镯,又究竟从何而来!
她是找到了说服自己不要那般荒诞猜测的理由,可是,那理由却不足以完全说服她,若不能找到完完全全的证据,去说清楚这一切缘由,她……放不下。
真的放不下。
放不下……烛心镯……
放不下……慕亦弦……
她可以只与他为敌,可是……却无法对与他有关的事情,与他们都有关的事情无动于衷。
宣绫靖有些自嘲地紧紧抿住下唇,想将心头这一刻涌出的所有情绪全全逼退回心里,可唇角的僵硬,眉眼间的涩意,却反而将她的勉强越发明显的表露无遗。
情不自禁间,她的指腹已是沿着烛心镯的镯壁划过了其内所刻的“凝洄”二字,而后缓缓下移,落到了上一世本该刻着云夕玦,而这一世却是一片平坦,毫无刻痕的地方。
难以自制地反复摩挲,甚至指腹都隐隐生出了一股灼烫之感,她游离回味的神思才渐渐回敛起来。
又盯着被她摩挲的隐隐生出几分灼烫之意的地方,她眉眼险些一怔,溢出几丝酸楚。
很快,她又沉静下来,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脑海中不期然回想起方才在屋外与慕亦弦近乎“争锋相对”的言辞,她不由地默叹了一声,也罢。
这一切,就当做交易。
不存人情,只论交易。
他们之间,也只适合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慕亦弦的阵毒仍旧是每隔几个时辰发作一次,面色越发青紫的明显,可却一声不吭,更是神色沉冷淡漠至极,浑身无形散发着一股极其透彻的寒冽之意,
除了取血之时,就连无崖子前辈,都对他避而远之了。
可无崖子前辈也是日渐暴躁,只能眼睁睁验证着慕亦弦血液里的阵毒越来越浓,却没有半点办法,其实这也怪不得无崖子,医道圣手也不是神仙,又如何能医百病,更何况,慕亦弦所中的毒,根本不是寻常的医理毒理之道,而是阵毒,对无崖子前辈而言,这完全就是全新的一条门道,无从下手也是正常。
等到第二日傍晚,无崖子前辈终于感叹了一句人外有人之后,携带着慕亦弦的血液,启程离开继续游历了,看看能否寻到医道之上的解毒之法。
而这几日,宣绫靖除却用膳,便一直紧闭房门呆在屋内,不曾怎么出门。
她怕她会不忍心看着慕亦弦忍受阵毒的侵袭,她必须要拖延一段时间装作是在研究烛心镯的机关,她不能再给慕亦弦留下更多的疑虑了。
直到第三日晌午,宣绫靖才故作惊喜地将烛心镯打开,取出其中的药递到了慕亦弦的面前。
而此刻,慕亦弦整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冷厉的如同冰雕,阵毒的青紫之色遍布面上,无形增添了几分阴沉诡谲的色彩,就如同幽暗不明的光影下,北弥皇城之下,他率众数万,剑指北弥之时,宛如满身戾气的无情杀神。
宣绫靖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便飞速垂下了双眸。
而慕亦弦却定定盯着放在她手心的那粒小小的药丸良久,才利落地拿起,吞下。
宣绫靖只感觉一点如同寒冰的触感在手心轻轻一点,像是有什么在心里挠了一下,便再无接触。
这利落取药间,这短暂碰触间,宣绫靖心头莫名划过一丝失落,因为这简单的举动间,便代表着,他们之间这段时间的经历,全全磨灭了。
失落划过如雾水眸,却又被她以轻笑柔和遮掩而过。
宣绫靖微微抬起头,将烛心镯放回慕亦弦身前,便准备转身回房,却听慕亦弦淡淡开口道,“郡主是如何的?”
这淡漠的声音,再不同之前的沉冷,却比之之前的沉冷更加死寂,嗓音之中,更是带着说不清强硬的威势,不留余地,不容置疑。
若说之前,慕亦弦虽然冷漠,但对她也算稍有柔和,可算平而视之,而此刻,却是全全冷冽,只剩浓烈的寒气,高高俯视。
宣绫靖转回过身,将绣花针也放到了桌上,也不遮掩,简短精炼地道,“烛心镯镯身的花纹里,花心其实是空的,用绣花针刚好刺入,能够顶开其内部的精密机括。”
说完,恭敬疏离地福了一礼,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慕亦弦确实在渐渐好转的面色,才神色淡淡,转身回了房间。
慕亦弦幽寂深沉的视线淡淡落在宣绫靖返身而回的背影上,神色幽冷,难以探究出任何情绪。
待宣绫靖身影没入了屋内,隔绝了所有的视线,慕亦弦才剑眉微凛,拿起绣花针依言试探着刺入花心,直到……烛心镯咔哒一声,再次打开。
慕亦弦视线越发幽寂难掩,定定瞧了瞧烛心镯两端空空的一段空隙,出神良久,才又神色冷寂地将烛心镯恢复原状,带回了手腕上。
而随后,他却将怀中的那普普通通的木盒,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研究了良久,似乎在翻找什么。
而临近傍晚之时,阮寂从、桑莫、素鸢一行终于赶至了此地。
听见屋外突然嘈杂起来的动静,宣绫靖才又出门瞧了瞧。
素鸢一瞧见她,目光瞬间盯在她面上,紧接着,又瞳孔一缩,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旋即,立刻满是惊忧,急不可耐的催促道,“小姐,您怎么了?脸和胳膊怎么了?我们赶紧回城,找大夫给你瞧瞧!”
虽然已经过了几日,异样红痕已经消退到只剩极浅极浅的几道,但眼尖的人却仍能明显的发觉她面色上斑驳不一的红痕,而她的胳膊上,却是实实在在受了严重的伤,虽然正在结痂,却还是包扎着。
“没什么大碍。”宣绫靖不甚在意地抿了抿唇,安抚地瞧着素鸢笑了笑,随后,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慕亦弦手中正研究着的木盒之上,心口微微紧了一紧。
她知道,那盒子的夹层中藏着一张纸,而那张纸因为年岁太久,经不过暴露太久,上一世,那张纸就在慕亦弦看完之后就不堪其负的碎裂成了灰,以至于她没能看见那纸上的东西。
也许,那纸上所记载的,也能她所有的疑虑。
只是上一世因着她没接触那木盒,慕亦弦看完那张纸,纸屑碎成灰尘后,木盒也就被他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她还不知那木盒打开夹层的方法。
故而,她此刻不由有些紧张,担心慕亦弦在她之前发现了那张纸,以至于她又再次错失机会,更是决定,寻个机会,从慕亦弦手中要回那木盒,毕竟,那是她拼命抢出来的东西。
倒是桑莫与慕亦弦说过几句话后,便径直冲到她面前,满是炽热与兴奋地径直问道,“郡主,对那核心阵,你可有什么发现吗?你们在那阵里发生了什么,怎么外阵的阵眼都莫名其妙消失了踪迹?”
说完,他才注意到宣绫靖面上的异样与胳膊上的伤痕,旋即兴奋渐渐退去,有些讪讪地关怀道,“郡主勿怪,在下方才太过兴奋了,您怎么受伤了?伤势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宣绫靖温和地摇了摇头,才又问道,“殿下可有说何时启程回都?”
宣绫靖的问话,让桑莫的双瞳里瞬间溢满了怪异之色。
而就这般漾着满满的怪异之色,桑莫定定瞧了宣绫靖一眼,而后,又奇怪地回头看了自己殿下一眼,心里头瞬间盈满了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刚刚,殿下让他来问一句,郡主想何时启程,现在,郡主又让他问一句殿下,准备何时启程?
这个问题,两人坐下一起喝杯茶,商量一下不就罢了吗?
当然,这话他是无法就这么问出来的,只能温和回以一笑道,“殿下还未说及此事,在下等会去问问。”
宣绫靖点了点头,见桑莫转身离去,才与素鸢暂时回了屋内。
过了一个时辰,桑莫才来敲了敲门,“郡主,殿下说明日辰时启程。”
宣绫靖应了声后,桑莫便又离去了。
而这天夜间,宣绫靖却万万没想到,慕亦弦竟然了木盒的夹层,而的办法,正与她告诉慕亦弦烛心镯的方法异曲同工。
假如知晓慕亦弦会成功打开夹层,她就算是有意隐瞒,白昼时也绝不会如实告诉慕亦弦打开机括的办法。
可惜,没有假如,而事实上,她如同上一世一样,再次错失了看见那张纸屑的机会。
此刻,慕亦弦面前的桌上,正放着空空的木盒,而木盒中,桌面上,正残留着纸屑成灰的粉尘。
幽暗不明的烛火下,慕亦弦的面色沉冽地越发难探,双瞳如夜,深如无底幽潭,寂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