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东渊盛都郊外。
天朗气清,阳光和煦,轻柔的光晕似轻纱一般笼罩在人身上,衬的肌肤格外的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宣绫靖与慕亦弦同乘一匹骏马,缰绳松垮着,马更是懒洋洋地往前踱着步子,与官道上急色匆匆的车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别有一番悠然与自在。
慕亦弦面色虽是冷峻如常,但一双黑瞳却盈盈流转着独属于一人的柔和,他微微垂首,目光流连在坐在他身前,坐在他怀里的宣绫靖,在迎面的阳光下,神情都多了几分柔和,仿佛足以融化。
宣绫靖靠在慕亦弦怀中,神情轻松而惬意,眉眼熠熠流光,顾盼间,皆是柔情款款。
二人低声细语着什么,不时心领神会对视一笑,而慕亦弦的眸色更是在这时不时的心神交汇间,化为了一泓春水,一坛陈酒,浓香馥郁。
他们是前日晌午离开的凝洄族,也是凝洄族百回归心阵阵眼关闭的最后时限,此后,凝洄族无人能进,无人能出,唯有等到十二年后,内外阵阵眼流动到可激活的距离内方可。
他们去时是五人成行,但离开时,却少了一人。
而这少的人,正是闻人越。
其实,自从那日连悠月醒来,瞧见阿越师兄与连悠月携手同归时,宣绫靖便隐隐有了预感。
因为,因着灵力不足,身为无界灵虫的连悠月本就被限制了封寂之内,再无法离开,而她会被困入封寂之类,更是当初为了帮他们阻止云继,而偏偏,百回归心阵也封闭在即,闻人越必然需要做出选择,是离开,还是留下?
宣绫靖预感到了闻人越会选择留下,却没想到,他会决定的那般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对外界的留念,就仿佛……早已深思熟虑,早已决断于心。
等到后来,西殊易主之事传开,她才知道,原来,闻人越确确实实是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早在进入凝洄族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一切。
而这时,宣绫靖对于闻人越的决定并没有任何的劝阻,因为,在她的心中,不论是她还是阿弦,亦或是阿越师兄,其实他们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外物,而是,珍藏在心底深处的执念与牵挂。
闻人越的牵挂被困在了凝洄族封寂之中,他留下来陪伴连悠月,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决定。
闻人越留下,阿九和聂君厝与他们一同离开的凝洄族,短暂的惜别后,慕亦弦安排了惊楚护送阿九他们回国,所以,才有了此时此刻的二人世界,同乘骏马,畅游途中。
因着去完成云继所托,为东渊前太后上了炷香,路途波折之下,再加上他们本就无意赶路,慢慢悠悠地,时至今日,才终于回到了盛都地界。
又是慢悠悠走了两个时辰,临近晌午,盛都的城门才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宣绫靖瞧着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城门,心里忽然充满了感叹。
在这盛都城下进进出出了这么多次,唯独这一次,她有着满心的欣喜与坦然,一种满足的归属感在心底缓缓化开。
与慕亦弦胸膛紧靠的后背处忽的升出一股浓浓的温暖,暖的她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阿弦,我们到了。”
宣绫靖忽的轻轻说道一句,嗓音如同春风,拂面生情。
“嗯,我们回家。”
慕亦弦听出了宣绫靖话语中的感慨,幽潋的眸中不禁柔光一闪,绵绵情意越发浓郁化开。
“驾!”
慕亦弦手中缰绳一甩,二人利落进入了盛都城内。
一进入盛都城内,宣绫靖不禁恍了眼。
入目所见,皆是红火的红绸,挂在城内的屋舍、树木甚至是小摊上,仿佛牡丹开遍了都城。
临街相对的屋舍间,更是凌空挂着一排又一排红红的灯笼,一路从街头到街尾,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仿佛星河蜿蜒,灿烂绮丽,迎接着他们的归来。
灯笼下,街道上,还有来来往往的百姓正往上挂着灯笼,因着天还是大亮,灯笼的火光并不明显,但热气扑在人脸上,红彤彤的,显得笑容是那样的纯朴又真实。
看着这般排场,宣绫靖不禁咂了咂舌,打趣地道:“咱们回来的倒真是巧啊,也不知谁家办喜事,全城轰动啊,这么大排场,便宜咱们了,借借光,沾沾喜气,庆祝归来~”
瞧着宣绫靖洋溢在眉眼间的笑意,慕亦弦幽深的眸色不禁更柔了些,像是有一条暖流,流进了他的眼底、心里。
“走吧。”
慕亦弦与宣绫靖下了马,二人手牵着手,抵肩而行,穿过了红火热闹的灯笼街道。
灯笼上如出一撤全是“喜结良缘”四个大字,甚至,还鎏着金,显得熠熠生辉。
宣绫靖不禁引着慕亦弦看到,“阿弦,你看,那灯笼上的字还鎏金的,还能让全城同喜,今日这办喜事的人家定是位高权重的人,阿弦你可知晓是谁?难不成是连安王?静穆王?”
“嗯,确实应该是位高权重。”慕亦弦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柔,清冷的嗓音里夹杂着淡淡的宠溺,已经足以融化宣绫靖的心。
上世此生,他们何曾有过机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单单纯纯地散步,闲聊一些家常闲事,无关家国,无关政事。
一路携手同游,如同寻常百姓人家,逛逛小摊,看看热闹,等他们到达皇城门口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瞧着巍峨的宫门,宣绫靖不禁想起了当初那血腥大阵,再看着如今的安稳太平,她心里不禁感叹。
一路走回欣沐轩,她一颗心已经是胀的发痛,填满了惊与喜,眼眶更是情不自禁的红润润的,星星泪光在眼里闪烁打转。
一路走来,她仿佛是回到了上一世,整个皇宫与她记忆里的模样竟是分毫不差,流月亭、云雪树、蝴蝶雕、紫心莲……
一切一切与他们相关的东西,承载着他们情谊的东西全都从记忆变成了实物,全都从上一世重现在了这一世。
“这些……都是这两年寻的吗……”
宣绫靖心里忽然生出浓浓的心疼,看着这一切的一切,她才更加真切的感受到,她昏迷不醒的这两年,阿弦他究竟是怎样一天一天等过来的……
慕亦弦紧了紧握在手中的手,仿佛握的紧些,才能肯定眼前的她是真实的。
“嗯,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醒的,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他记得,她喜欢的一切,在她昏迷的这两年里,他度日如年,唯有在摆弄这些她喜欢的东西时,记忆才能恍惚化为真实,让他感觉,她陪着他。
而一走入欣沐轩,宣绫靖整个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呆住。
她的眼前,是一片红,整个欣沐轩仿佛坠在了红艳的花团里,锦簇热闹,这一片红,比之城内还要鲜艳,还要张扬,仿佛一团团跳跃燃烧的火,直直烘热了她整个心房!
而在她的面前,迎接她的,不是熟悉的庭院,不是宫殿的宫女,而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弘璟、素鸢、尉迟、云凌老将军、聂成祈……甚至还有才和他们分道扬镳不过两三日的阿九和聂君厝!
他们锦衣华服,明显做过精心装扮,各个气度自成,却又统一漾着神秘又欢喜的笑容。
“什么……状况?怎么……你们都在?”
宣绫靖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来一个猜测,映衬着满院的红火,她的脸颊不禁也浮上了一抹绯红,娇羞又动人,直让慕亦弦心神同醉。
“这就要问东帝了~说好的送我和姝浅回国,谁知道绕了个圈到了这里呢”聂君厝满目促狭地回道一句。
阿九攮推了他一下,他才满是宠溺的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二人倒是眉目交汇,自有心灵沟通。
随后,宣弘璟走上前几步,笑道:“皇姐,东渊的国聘之礼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到了北弥,只等着你醒来呢……这两年,东帝所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陪着他先斩后奏咯……”
宣弘璟的话好似说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他们一同点着头,调侃揶揄的笑意越发加深了。
宣绫靖的面上的绯红与羞赧不禁也晕的更深了。
宣弘璟这才从怀里取出一物,递到她手中,继续道,“皇姐,这是我和祈王为你刻的长乐符,如今父王母后都不在了,只能由我们来代劳了。”
北弥婚嫁,有长辈送亲手雕刻的长乐符的习俗,意在婚姻美满和乐幸福,越是好玉符,越是至亲,祝福越深。
宣绫靖接过长乐符,攥在手心里热热的,温度仿佛能从手心传到心里,她瞧了瞧宣弘璟,又瞧了瞧聂成祈,终是感慨一笑,满目欣慰感动。
而紧接着,素鸢忽的招了招手,一群捧着各样饰品的宫女鱼贯而入。
宣绫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看着在尉迟的搀扶下忙里忙外的素鸢,宣绫靖生怕她动了胎气,直到两个时辰后,她已经彻底换了一副妆容。
凤冠霞帔,端庄高贵。
红纱掩住了她的惊艳容颜,却拦不住那一双风华隐现的眸子去惊艳春花秋月,额心一点金钿,似悬于高空的星辰,神圣又高洁。
红艳似火的华服,衬着她的肌肤如玉晶莹,逶迤于地,顺着如锻的长发迎风轻舞,自骨而生的灵动与气度交织在一处,仿佛尊如神祗,让人折服,可那眉眼一弯,如同星河坠入,又别有一股平易近人的亲和与大方。
莹润剔透的长乐符悬于腰间,随着步履轻轻晃动着,环佩相撞的清悦声仿佛一曲动听的乐曲。
原来,这满城同喜的大排场的喜事,竟是他们的!
宣绫靖着装完毕后,瞬间惊艳了等在庭院中众人。
众人送着最真挚的祝福,慕亦弦幽深的眸子里仿佛漾着河,潺潺而轻柔。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来,“走吧,去天祭坛。”
宣绫靖芊芊素手搭在他的手掌上,温暖顷刻便从指腹蹿入了心底,蹿入了四肢百骸中。
天祭坛乃是皇城中最为庄重神圣之地,只为帝王继位时所用,哪怕是封禅帝后,按照礼制,也轮不到用天祭坛。
上一世,她的封后之事,便是阿弦力压众意,定在了天祭坛,可她,却逃了婚,让那一场惊动天下的封后典礼成了笑话……
这一世,阿弦竟又定在了那里……
宣绫靖心里忽的有些怔忪与恍惚,仿佛一场梦。
等到她回过神来,他们二人已经站在了庄严肃穆的天祭坛中央。
向来冰冷庄严的祭坛都被红绸装扮的多了几分红火热闹,而祭坛下,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满朝文武百官,竟是齐聚此处!
祭坛上,礼部的主祭人正念着昭告天下的文书,郎朗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回荡在在场所有百官的心中!
文武百官看着那站在高台上的二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势,都无比般配,二人携手并肩立于高台,风华绝代,气度从容,仿佛俯视着整个天下,仿佛只要他们站着,这天就永远塌不下来。
不由得,他们心中都情不自禁生出了折服,在那交融蒸腾的猎猎气势下,他们忍不住想要拜服!
直到最后那一句,“谨谓天地,昭泽四海,比肩同立,帝后同尊!”宣告落下,文武百官心中一震,同时跪拜行礼!
比肩同立,帝后同尊!此乃无上殊荣!
看着高台下黑压压的叩拜百官,听着那几乎震耳欲聋的“参见帝后”,宣绫靖唇角漾开一抹弧度,而后,她微微转了转头,对视上慕亦弦那一双仿佛融成水的幽瞳,轻柔至极地道,“何时开始准备的?”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安排妥当了一切,分明就只差他们二人归来了!
“一直,只等你回来。”
慕亦弦抚了抚那一双微红的眼角,手下的力道说不出的轻柔,仿佛捧着一块玉,心尖都雀跃欢喜地发着颤,瞧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仅仅只倒映着自己,声音也情不自禁轻柔了下去。
盛世红妆,封告天下,上世之礼,仅为一人一直等候!
不成则不休!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等到了……
“礼成!”
主祭人最后的一声宣布,如同烟花炸响在了夜空,绚烂又瞩目!
而天祭坛,应声便只剩下了两道红色残影,人已消失在高台之上,去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锦绣繁华美梦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