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天的忙碌,将作监左校署令张弼散衙回家。
将作监左校署主要管梓匠之事,管宫室官衙里的建筑木匠,还有精美家具的木匠等,是个别人瞧不起的衙门。
不过虽说官卑职轻,但事却不少,整天跟木匠们打交道,各处官方营造任务很多。
马上是上元节,长安城里也能感受到那越来越浓的灯节气氛。
街上都有许多新的街灯。
各坊坊门,更是被各式花灯装扮,更别说坊中贵族之家,家家都在门前扎起了符合身份的彩楼。
坊中十字街上有人在用白灰画线。
张弼跟在指挥的里长打招呼,“张里正,这又是在做甚呢?”
“雍州衙门的新命令,为上元节准备,各坊在坊内十字街上划出一些摊位来,到时想要摆摊售卖的都只得在划好的位置里固定叫卖,免的到时添乱。”
看着那画出的一个个白方格,张弼倒觉得挺不错,在将作监干了几年,整天跟工匠、营造等打交待,他能立马想象到上元节时,摊贩们从流动变成在街边格子里固定叫卖的样子。
确实能减轻一些拥挤混乱。
而这时都已经有人开始登记了画好的摊位,甚至提前叫卖经营了。
“花灯,各式花灯,好看的花灯,马上到灯节了,大家买一盏吧。”
看着商贩的各式小花灯,张弼忍不住凑到近前,挑了会,最终挑了几盏小动物的,他还跟商贩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付了钱满意的提着回家,他相信家里小儿女们看到这些花灯,应当会很高兴的。
等他从十字大街转入小十字街,最后转入一条偏僻小巷,看到自家那竹篱小院的柴门前,居然站着很多人。
张弼先是愣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细细打量那些人,发现这些应当都是勋贵们的护卫。
这些人围在自家门口做什么?
以前也听说每年过年、上元热闹时节,也总会有纨绔恶少什么的趁机做恶,什么调戏民女,强抢妇人之事都时有发生的。
想到自家妻妾姿色也可以,大的女儿也已经初长成,总不会是?
一想到这,张弼急了。
他赶紧大步往家去。
护卫们将他拦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张弼喝问,虽说在长安管了几年木匠,也学会了不少工匠活,但他以前也是瓦岗一员悍将。
一声大吼,震的护卫们都不由的惊讶的看着他,看起来其貌不扬,居然有这么大嗓门的势。
“大哥!”
这时,院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然后柴门推开,李大亮奔出。
他在门口停住,盯着张弼。
眼神越来越欣喜。
“大哥,果然是你。”
李大亮扑向张弼。
张弼也认出了李大亮。
两个老男人奔向对方,狠狠相拥在一起。
李大亮流出激动的老泪。
“大哥,我找了你好几年啊,你竟然一直在长安,可为什么就不说呢?”
张弼也很激动。
“自从魏公身死,我也没脸面,要不是牵挂着长安的妻儿们,我也早随魏公去了。”
“你在京,你应当早跟我说啊。”李大亮拍打着张弼的胳膊。
“没脸。”张弼道,“这些年,我其实也一直暗暗关注着你,看你一路高升,仕途顺畅,我替你高兴,我也听说你这些年做的善事······”
武怀玉跟秦琼、程咬金、李君羡也从院里出来。
“李公,不如到家里聊。”
这边动静这么大,都引的左邻右舍出来观望了,说不定都有人跑去报告里正了。
“对,进家里坐。”
张弼把人迎进家,院里里有简陋的草屋几间。
粗糙的陶具,只有白开水,连粗茶饼都没有。
李大亮看着他家这样子,十分感叹,“大哥这几年过的不好?”
“还好,一直在将作监,这些年天下动荡,可我也还有份俸禄养家,一家温饱不愁,”
张弼人不错,他一个小芝麻官,又没什么职权油水,但养家是够的,不过他跟李大亮一样,还收留了不少战争饥荒留下的孤儿,他自己有五个孩子,然后又收养了七个,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光是喂饱那么多张嘴,其实就挺费力了。
他还经常帮助街坊邻居,遇到急病没钱抓药啊,或是孤儿寡母断炊没粮啊,他都经常会救急帮忙。
秦琼笑着对程咬金和李君羡道,“你们看,他们兄弟俩倒都是一样性格。”
李大亮表示要把自己的家财送给张弼。
张弼打笑道,“我可听说你是朝中有名的败家男人,多少金银奴婢绢帛牛马的赏赐,都是一赏下来不出三五日就被你‘挥霍一空’了,你家也不比我强哪去。”
“哈哈哈。”
兄弟俩抱着大笑。
笑完后,却是忍不住落泪。
李大亮叹道,“大哥你当年也是瓦岗一员猛将,如今怎么能屈居一个管木匠的官,太屈才了,我这就向陛下奏明,请陛下给你量才录用,另授官职。”
秦琼程咬金李君羡他们也都点着头。
想当年,张弼那是李密身边的亲卫军官,而秦琼程咬金他们先后上瓦岗,后来也成了李密精锐帐内骠骑军的统领,跟张弼也算熟悉,知晓张弼也确实骑射了得。
话说当年张弼跟着李密投唐的时候,秦琼程咬金他们还被迫归附了王世充,要晚许久才阵前弃郑投唐的。
张弼到长安后,是被授予了正四品的中郎将之职的,可惜跟随李密东奔失败受伤被俘,被关押了挺长时间,后来查明,皇帝特旨赦免,贬为将作监的从九品下小官。
此后就被彻底遗忘了。
这也是张弼没去走门路,否则就算李大亮长期在地方任职,可秦琼他们这些老熟人也是在京城的,若是他主动借秦琼的门路,去投秦王李世民,不说做什么统军,起码也还能谋个副统军、校尉什么的。
要知道张弼当年在瓦岗职位可比李君羡牛进达他们高。
如今李君羡都是兰州都督了,牛进达也是左卫的亲府中郎将。
秦琼程咬金就更别提了,一个是兵部尚书拜宰相,一个是大将军出镇泸州都督。
还有其它许多瓦岗将领,其实都混的不错。
李大亮要举荐张弼,秦琼也说要当面奏陈皇帝。
可张弼却说现在这样挺好,当年李密死在他面前,被乱箭射杀,其实对他影响挺大的。
李密称的上是张弼的恩公,曾经救过他命,也待他很好,可惜最终死在自己面前,虽然他拼命以身替他挡下数箭,但最终也没能护下他。
这事他耿耿于怀。
“阿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李大亮拍着张弼的胳膊,还是希望他能往前看。
武怀玉看着张弼家的清贫样子,尤其是他那十几个孩子,一句话便说动了张弼。
“张叔,你家这么多儿女,如今穿不暖吃不饱,更别说学文习武练习骑射这些,不能耽误了他们啊。”
张弼目光望向这些年一直不离不弃跟随自己的妻妾,看到她们目光中的那抹期盼,再看向那群孩子们,大多衣服上打着补丁,甚至过年了,都还衣着单薄。
这些年勉强给了他们温饱,但如武怀玉所说的学文习武等等,确实没有好的条件,很亏欠孩子们。
“张叔,你一身本领,如今国家恰是用人之际,也不能浪费了不是?”
怀玉说让张弼的孩子去城南武家的族学里附学读书,到那读书可免除一切费用,实行封闭式寄宿制教学,包吃包住,甚至衣服纸笔这些都提供了。
当然,那本是武家的族学,只限并州武氏家族子弟,以及一些武家至亲子弟附学,一般情况下附学是要出钱的。
这个钱,武怀玉替张弼出了。
李大亮感激的道,“武家族学在长安如今也挺有名气,管教严格,先生都很有学问,校风严谨,到那里读书不错。”
李大亮还希望张弼他们搬到他家去住。
秦琼则道,“李兄的宅院也不大,不如去我家城南别院吧,七八亩的宅子,房屋家具等一应俱全,”
当天,三位国公,两位郡公,一位县男,在张弼家吃了顿便饭,真的是非常简单,临时也没准备,家里也只有些高粱小米。
因为人口多,所以张弼发的禄米,都会拿出大部份去粮店换成高粱等杂粮,高粱这玩意虽水旱条件下都更容易保产,产量也还行,但确实难吃,一般都是用做牲口的饲料,只有在饥荒年代,大家才当粮食吃。
张弼家的饭菜,就是小米、高粱、大豆等几种粮食,然后添上水煮一大锅,怀玉甚至在这粥里看到有麸皮,再就点水煮白萝卜,一点点油花,加了点盐巴,就是晚餐了。
很难想象,一个八品京官家的晚餐是这样的,没有仆妇奴婢侍候,一家近二十口人,十几个大小的孩子,吃着极简陋的饭。
张弼妻子本来要另外煮一锅小米饭,甚至要把家里两只老母鸡杀了做菜,但秦琼李大亮他们拒绝了,就吃着这已经做好的饭菜。
张弼家给怀玉留下挺深的印象。
第二天上朝,他和秦琼、李大亮他们特意请求面圣,把张弼的情况告诉皇帝,并举荐了他。
李大亮更是对皇帝请求道:“臣有今天的些许功劳,那都是因为张弼,臣请求陛下把臣的勋官和爵位,都转赐予张弼,并给张弼授予一个合适的官职。”
“陛下,张弼当初归唐,朝廷曾授他中郎将之职,张弼十分勇武,能骑擅射·····”
李世民听完后,也不由的感叹,“张弼对旧主李密忠心耿耿,确实是个忠直之臣,而且这些年能够安于清贫寂寞,也是十分难得,这样的人才,朕当重用。”
皇帝下旨,授张弼太子左卫率翊府中郎将,从四品职,并嘉奖其忠直,赐绢二百匹,赐马两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