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带着寒意的悲凉如潮水般袭来, 那些在岁月里被她一层层穿戴上却始终无法卸下的面具与武装终于被一一卸除,她张了张嘴,忽然间觉得软弱疲惫得无法支撑, 于是扑进他怀里, 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裴书南, 裴书南, 裴书南……”她呜咽着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搂紧了她,也一声声地应着她,直到他的吻封她的唇。
他的气息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宁与平静, 他的怀抱温暖坚定,一如当年。
可时光不再, 他和她, 早已不复从前。
心里面的悲凉隐隐传来, 一次比一次深。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来得及说的只有这两句,话刚一出口, 忽然有一种冷澈刺骨的冰凉让她清醒过来,她一把推开她。
“对不起——”她低低地向他道歉,声音仍带着浓浓的鼻音,可语气里的生疏却让裴书南刚刚舒展开的心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唇上仍留着她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拉回她。
“晓苇, 你别这样——”
她抬起头来, 看着他,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我也希望你幸福——”, 重逢并不意味着旧梦重圆,爱情有时候可以让人冲昏头, 可不包含她也可以。
“我把礼金都准备好了呢——”她强笑,声音却有些发颤。
裴书南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晓苇,对不起,我知道——我今天来这里很唐突,现在又跟你说这些很过份,但是——”,话未说完,她却急急地打断他。
“那你就不要再说了,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了!以前的事……以前的事,其实我们以前也没有什么事,所以——请你都忘记吧!”,她的声音低微如诉,可却带着一股让他撕心裂肺的决绝。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她的头仍旧低低地垂着,他只看得见细密的睫毛和隐约的泪痕。
“如果我忘得掉的话,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他低声说。
这句话又象利剑一样刺中了她,她轻轻地啜泣起来。
“我和她已分手了,晓苇——”,他重新把她搂进怀里。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却不合时机地响起来了。
他拿出电话,不假思索地摁断,但很快地电话又响起,手机屏幕上跳出几个字。
菲菲来电!
她忽然推开他,转身退到窗边,默默地看着窗外。
那个姿势他再熟悉不过了,她总是想远远地避开他,一直是这样。
他终于接通电话,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是郁菲菲。
“书南,是我,你快回来吧,你姐刚刚过我家来了,说你姐夫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他追问了一句。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接着另外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他姐姐裴书音。
“书南,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听得出来,姐姐的声音显得焦虑而无助,这让他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裴书音一向是坚强而平稳的。
“好的,我马上回来!”他匆匆地挂了电话。
转头看宁晓苇,她仍是那样怔怔地立在窗前,于是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展臂圈住她,她的身子明显一僵,接着便用力想挣开他的怀抱,于是他加了一分力,直到她停止挣扎,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她的气息全部吸纳入心里。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的,相信我!”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他来了,但又走了,留下一个承诺。
尽管无数次地强迫自己不要去理会这个承诺,可被爱点燃的心就象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想去抓住手指触及到那根稻草,原来历经苦难的心并没有因为痛苦而停止渴望,反而更加焦虑地在等待着幸福的降临
她想起郁菲菲,从现在开始,如果真的把那个承诺放在心上的话,她和这个女人——在争夺同一个男人。不管曾经的情窦初开有多么的引人动情,可再长的往事再深的感情都挡不住郁菲菲才是他正大光明的女友这个事实。说得好听一点,她是他的初恋情人,说得难听一点,她是一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这原本是她一向都不耻的事,可真正事到临头,真正被他拥入怀抱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如此贪婪如此迫切地想靠近他,原来自己是如此想得到这个男人,他的心,他的人。
她又想起了简志翔,那个男人并不适合自己,应该说太不适合了,齐大非偶。象她这样的女子,H市里多的是,凭他的家世,他可以随时随地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即使没有那样的家世,那个纪凡也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十一月的天气,对于地处南方的H市,原本是一个仍留着夏季湿热的季节,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沁寒。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情绪中,似幸福又似痛苦,她很难说得清楚那样的感觉。
人最怕就是动了情却得不到回应,爱情最怕猜不透的等待。
至那天以后,裴书南再也没来找过她,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或者,那天的话对他,不过是个敷衍场面的措词,他只是随口一说。他并没有错,不过是在冲动的时候吻了她,然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
可她偏偏信了!
他让她给他一点时间,在他们重逢之前,中间隔着七年的时间,七年的时间也未能改变什么,她凭什么会相信他会在短时间内给他一个圆满的结果。
或者,一切早已注定,他们永远只能在两条平行线上守望。
又过了一个星期,她照例又去到交郊的疗养院,继续担任小刚的心灵护理。
在去小刚的病房之前,医生告诉她小刚这几天的情况有些反复,有时候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有暴力倾向。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小刚已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她,但她跟他打招呼时却并不理会她。
于是她自顾自地跟他说了一下天气和外面的情形,他仍旧没有反应,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但她发现,偶而小刚也在悄悄地观察她。
过了一会儿,她仍旧拿出杂志来念给他听。
照例是些励志的故事,还有一些略带搞笑的小短文。
后来,她念得有些累了,于是起身去饮水机那里取水。
“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小刚忽然问,仍然沿袭之前的方式,单刀直入,不带任何前奏或过渡。
这个问题让她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地说:“不喜欢,那还有什么办法,那就算了吧!”
“哼,这么容易就算了,那说明你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小刚很不屑地说,很明显,他尚未偏执到失去推理的能力。
宁晓苇想了想,“那你说——该怎么办?”
“哼,我要把她杀了,把她的肉割下来,一块块地煮熟了吃下去,这样——她就是我的了!”小刚漫不经心地说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办法。
宁晓苇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也差点掉到地上,但她还记得陆珏博士的话,无论孩子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都不能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可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办法呀,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惊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异。
她的话显然让他有些伤感起来,他把头低下头,抚着枕巾上的花纹。
“是哦,死了也不喜欢……”他喃喃地说。
宁晓苇慢慢地喝了一口水,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小刚很感兴趣地抬头。
“你可以假装不喜欢她,然后想办法让她也喜欢上你,而且是非常非常地喜欢你,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真的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她,或者你也可以让她也尝尝喜欢你却又不能被你所喜欢的滋味……”
小刚反复地咀嚼她的话,最后半是迷惑半是恼怒地问她:“她现在都不喜欢我,怎么可能让她非常非常地喜欢我呢?!”
宁晓苇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毫无创意,她不过是想起了裴书南,因为他就有这样的本领,当初是他搅起的一池春水,最后欲罢不能的却成了自己。
“她现在不喜欢你,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喜欢你;而且,也许你没有把自己全部的优点展现在她面前,也许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充分地发挥自己的优点……”她开始绞尽脑汁地为自己的提议进行分析。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许年纪太小了还不懂得欣赏你的优点,也许你们都需要时间来增加彼此的了解……”
她结结巴巴地跟他分析了一大通,小刚仍旧是一脸的半信半疑。
“你是不是还要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年纪,现在要好好读书,对不对?”最后,小刚一句话点破她的谆谆教导。
宁晓苇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现在当然应该是好好读书了,不过,我说的也没错,是真的,我以前中学时有个男生也很喜欢我,可现在——变成我喜欢他了……”她的脸涨得通红。
这就是报应,她差点这么说。
她一次次地嘲笑自己的天真,尤其是在面对裴书南时,高中时如此,霸道地夺走她的初吻,大学时如此,让她一腔孤勇地徘徊在他楼下想去表白;即至今日,她居然会相信他会象孙悟空一样驾着五彩的云来解救她。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忧也罢,怖也罢,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继续。
直到那天简志翔给她打电话,她才发现时间已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我记得——我仍是你的挂牌男友,对吧?”他在电话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