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水线不间断地连接着天和地。
裴书南往外面看了一下,尽管雨刷的频率已被调至最快,但雨水仍然如泼水般往玻璃上猛烈地击来。他想起半个月前他来这里时, 一切还是青山绿水, 风和日丽, 而现在, 在最剧烈的震动之后, 老天爷似乎正在用悲悯的眼光注视着地上的生灵,蓄势待发的余震合着阴沉的天气象狰狞的魔鬼一样想吞噬这个世界。
地震,这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强烈的报复, 任你有通天的本领,它也能让你无处遁形……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 剧震之后的山体颤颤巍巍立在路旁, 象个病危的老人一样随时都可能跌倒在地, 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断地从山坡上面往路面上滑下来。
他曾经参加过灾难逃生的培训,按照专家的说法, 这个时候他应该下车寻找躲避物进行自救的,可眼下的情形,下了车又能如何?他根本没有自救的余地,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山体在隐隐怒吼, 似乎随时准备从高处往下扑过来, 山上路边的每棵树都在颤抖……
裴书南闭上了眼睛, 心底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一次比一次强烈。
“轰……”, 一声巨响之后, 车子照例又是一阵摇晃,他的手差点从方向盘上震脱开, 抬头一看,一块硕大的山石正从前方的山头上飞快地往下坠去,他本能地将刹车踩死,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车子生生地停在刚刚落地的山石前。
山石虽然很大,但幸好还没有将整个路面堵死,裴书南小心翼翼地绕过山石,车子在大雨中缓慢地行驶着。
他看了看里程表,舒了一口气,还有十公里,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他打起精神,尽量地让自己抛开心里面的恐惧,仔细地看着前面的道路。
路边开始出现倒塌的房屋,马路中间有长长的裂缝。大地似乎又在隐隐晃动,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尽管已经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可他心里面却有一种怎么走也走不完的感觉。
远远地,他看见前方有一处塌方,从山上滑下来的石头和泥块已经把大半部公路堵住,他踩了一脚刹车,车子慢了下来,他眯了眯眼睛仔细地目测了一下,车子想要开过去已经不可能了,除非把中间那块石头挪开。
裴书南把车子停下来,咬了咬牙,下了车。
他蹲下身来奋力地把石头往旁边挪开,石头并不象他想象中那么沉重,或者由于求生的愿望太过强烈,他变得力大无穷了。
现在道路已基本可以让他的车子通行了,裴书南松了一口气,身上脸上已经全是雨水,他赶紧往车子跑去。
“叔叔……”
在打开车门的一刹那,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天地之间除了他和车,并没有其它的人。
“叔叔,救救我……”,这一次尖细的声音更加明显。
裴书南转过身,寻着声音向塌方的地方走去。
在塌方的下方,几块山石之间的夹缝下面,赫然有一个小小的脑袋,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只手伸在外面,脸上身上已经全是泥浆,难怪不得他刚刚没有发现她。
但那女孩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现在那里面全是眼泪,但裴书南仍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求生欲望。
“小朋友,别怕——”,裴书南赶紧探过身去拉她的手,想把她从石缝之间拉出来,微微一用力,小女孩的身体往外移出了一些,但再用力时却毫无进展,他这才发现小女孩身上还背着一个书包,也正是这个书包救了小女孩的命,书包被架在两块山石之上,最上面是另一块硕大的山石,但它的重量并不在小女孩身上,而是在书包上面,而那书包的两个肩带正好好地挂在小女孩身上,要解救小女孩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书包从她身开脱开。
“你等一下——”裴书南转身往车子跑去,他记得车上有一把剪刀。
豆大的雨点又急又猛地打在脸上,似乎要击碎视线。地面又是一阵震晃,裴书南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努力地站稳,打开车门,在副驾驶位前方的柜子里翻找……脚下又传来震动,后视镜上挂着的玻璃铃铛发出清脆地响声,一路平安四个字在空中迅猛地旋转着,他看了看前方,远远地,可以看见城市的轮廓。
一个念头蓦地从心里生起。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如果现在他离开的话,他应该可以安然无恙地逃离生天!
“叔叔……叔叔!”
小女孩似乎察觉了他的犹豫,下意识地呼喊着,沾满泥浆的小手努力地伸向他。
“抱抱我……我怕……”,她呜咽着。
“抱抱我……我怕……”
“抱抱我……我怕……”
裴书南怔了一下,回头看那个女孩。
“小朋友,别怕,叔叔在找剪刀……”,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转过身向她露出一个笑脸。
裴书南用剪刀用力地剪断小女孩书包的肩带,把双手伸到她腋下,一用力,小女孩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往外移出,十公分,二十公分……终于,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全部露了出来。
“哗——”地一声巨响,两个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一震,裴书南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视线里有一个黑黑的东西飞快地向自己奔来。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小女孩往外面抛去……
接下来,从腰到脚,一阵阵的剧痛向他铺天盖地地袭来……他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但事实上并没有,周围的一切过于嘈杂,震得他耳朵嗡翁直响。
他动了动身体,但接踵而至的剧痛让他停止了动作,他喘了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查看周遭的情况。
由于余震的冲击,已经松动的山石继续从山顶滑落,之前压在小女孩身上的石头现在被重新覆在了他身上,而另一块巨大的山石压在最上面,他已经看不到自己胸以下的部位了,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这才发现一根尖利的树枝穿过他的右上臂,另一头深深地陷入泥里,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慢慢地,身上的热量也随着身上的雨水一点一滴地流失,一种不知名的疲倦袭来,裴书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边有人在哭泣。
“叔叔,你怎么啦?快起来啊……”
是小女孩嘶哑的哭声!她居然还在这里守着他!
裴书南缓缓地转过头,微微睁开眼看着她。
那女孩原本绑着两个小辫,现在其中一边已经完全散开,额头上的头发被雨水和汗水打湿,密合地贴在鬓角。
“我偏不——,你能把我怎么样?”恍惚的记忆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孩也曾经扎着这样的小辫,歪着头调皮地望着她,象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撩拨着他曾经年少的心思,想起她,心里仍有微微的痛。
视线里,山石正在高处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和身边的孩子。
“快走——”裴书南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叔叔……你快起来……快起来,我们一起走——”,小女孩仍旧紧紧地抓着他未受伤的右手。
一块山石从顶上顺着陡峭的曲线飞快地滚落到裴书南身边,紧跟着又有更多的泥土盖过来,漫过裴书南的胸口
“快跑,快跑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小女孩的手,发出凄厉的声音。
小女孩被他的声音吓到,跳了起来,然后本能地往马路的另一边飞跑过去。远远地又停了下来,脸上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终是不敢再走过去,只是怯怯地喊:“叔叔,叔叔……”。
接着又是一阵震晃,裴书南指了指城市的方向,“快跑——”
…………
小女孩小小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无边的雨夜里。
裴书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右手摸了摸脖子,胸口的袋子,还好,手机和钱夹都还在。
他有些吃力地从钱夹的内袋里拿出那块石头,紧紧地握在手里。手机已被雨水淋湿,还好,之前一直显示没有讯号的标志现在显示有两格讯号,全身的剧痛影响了右手的行动,在连着失败了两次之后他总算顺利地把号码摁完。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现在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在嘀声后留下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