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这几日来,为着边疆的战事,秋月白每天都留在勤政殿里处理至深夜,有时甚至会不眠不休。所幸,刚刚有探子来报,那平西侯在外游历的小儿子辜遇之在听得父亲不幸身亡,悲痛之余,已赶赴战场,兵将在他的带领和指挥下,一转之前的颓势,现在正开始着力反攻,相信凭借他的才能,不日便可将敌军一举歼灭。
议事的大臣们渐已散去,灯火通明的勤政殿瞬时变得有些空荡荡的。突然的静寂让秋月白的心头不由的一恍。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的缠绕着他,像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心中仿佛缺失了一块的落寞,一种说不出来的重重叠叠的感觉。
是什么呢?那类似于烦躁而孤寂的思绪,到底是为着什么?秋月白下意识的摸向左手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这几乎成了他每次有想不通的情境都会不由自主的一个动作。却突然醒觉自己这般反常的缘由了。
原来这五天来,他都没有见过那个东雨梨了。虽然派去监视的宫人,每天都会将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告诉他,有政事牵绊着他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但只要一静下来,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象着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又有着怎样的表情。当听到她衣食住行都十分的正常,他便会心中一安;待听得她仍是鲜少笑容,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也会跟着眉头紧紧的一皱……
就像此刻,望着殿外漆黑如墨的天色,秋月白想的却是,她现在在干什么?可是已经睡下了?可睡得安稳?这样的念头刚起,脚下却仿佛不受控制般移动着步伐,如最心急的少年迫不及待的就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只是刚刚走了两步,便看到迎面而来的身着一件浅粉宫装的栗苡薰,便听得她温柔软语的声音唤道:“王爷。”
蓦地看到她的出现,秋月白心中一动,却仿佛再也没有以往看到她便会油然而生的一种欣喜安慰的感觉。
秋月白听到自己温和的声音开口道:“薰儿,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吗?”
便见栗苡薰柔美的一笑,说道:“王爷,这几天来,你为着边关的事劳心,我特意吩咐御膳房熬了山药枸杞粥,补气醒脑,消除疲劳,已经用文火炖了三个时辰,火候刚刚好,你赶快趁热喝了吧。”
栗苡薰款款将浓稠飘香的山药枸杞粥端到秋月白的面前,精致如玉的脸庞,配上如花温柔笑靥,在宫殿里亮如白昼的灯火映衬下,有如最昂贵的宝石般熠熠生光。
看着她一如既往晶亮、满含爱意的眸色看着他,秋月白的心,不知怎的,竟会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看看她手中白底紫花的瓷碗,开口问道:“这几日的粥,全都是你命人送过来的?”
栗苡薰温柔一笑,笑容中有细细的羞涩,道:“薰儿自知在国家大事上不能为王爷分忧,但至少可以陪在你的身边。我们已经错过三年的时光,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都能把这三年我未为你做的事情,统统补上……”
说到后来,栗苡薰的声音渐低,如轻轻的呢喃。
秋月白的心,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荡漾之余,却是更深的内疚。若不是她的提醒,他都快忘了她曾经为着他,分离了三年。
望着眼前的如花美眷,秋月白轻轻的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唤道:“薰儿……”
依偎在他强壮而灼热的胸膛,栗苡薰明亮的眼眸里,笑意清浅而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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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火的激情渐渐的平息,秋月白怀抱着栗苡薰软玉温香的身子,像是满足,又像是有淡淡莫名的空虚。
刚刚看着这如水一般的人儿在自己的身下婉转承欢,秋月白的脑中竟不由自主的晃过另一张脸来。
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干什么?三更都已过了,应该早就睡下了吧?不知睡得可安稳?不知……在那三天当中,她可能怀有他的骨肉
?
心中不禁有些恍然。
栗苡薰却仿若未察觉他不同寻常的沉默,以及眼眸之中有如去到某处的悠远神情,她柔若无骨、冰肌玉肤的身子在他坚实灼热的胸膛上状若无意的轻轻摩挲,口中还带着适才欢爱过后未来得及平息的细喘,轻喃唤道:“王爷……”
秋月白的身下一紧,迎向她媚眼如丝的眸光。目光落于她平坦光滑的小腹,不由自主的轻轻抚上,带着一丝惘然一般的神情,开口道:“这里,可会有本王的孩儿?”飘忽的眸色,像是在问栗苡薰,又或是在问自己心底深处不肯释怀的某一个人?
他没有看到,依偎在他怀抱的栗苡薰,在听到他的这一句话之后,氤氲着微微笑意的瞳孔之中,瞬间笼上的一层似痛苦、似绝望、似怨毒的无边无际的朦朦水汽,然后在一刹那间悉数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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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黑而寂然。东雨梨静静的站在窗前,望着那一轮弯弯的残月沉得无踪无迹。满天的繁星倒是晶晶亮亮的,十分耀眼。只是离得太远了,这样璀璨的光芒,也显得带些寒意。
也不知道边关的危机处理的怎么样了?心头一恍,东雨梨不禁有些苦笑,她关心的并非什么国家大事,她心心念念,难于遣怀的事情,乃是那个处理这国家大事的男人罢了。
索性也睡不着,还不如出去溜溜。念头一起,也不顾小帽子的劝阻,东雨梨便带上她出了寝殿。
夜凉如水。虽已是四月初,但春寒料峭,而今年的天气又仿佛暖的特别慢,虽出来之前已多加了一件外衣,但被凛冽的风一吹,还是有些刺骨的冷。东雨梨缩了缩身子。看着从一旁的小帽子提着的灯笼中散发开来的一小圈昏昏暗暗、摇摆不定的烛火,有星星点点的茫然。
信步沿着小径漫无目的般的走着,东雨梨似乎不知要去到哪里。仿佛有一根线,牵着她的心,指引着她的步伐,让她不由自主的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
虽然她家小姐嘴上说随便走走,但跟在她身边的小帽子还是一眼就看出她这漫步走着的方向不是王爷的清心殿又是哪里?
突然闻得一阵若有若无的熟悉的乐声传来。仔细一听,那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与绝望的爱一般的浅浅乐声,莫不是之前祈云未吹奏的那一首“于思”吗?
东雨梨心中一动,沿着这细细而飘渺的音乐,便看到不远之处,掩映在一片长出茂盛的新芽的柳条之间的祈云未,在他嘴边吹奏的正是那叫做“陶埙”的器乐。
一曲终了,余音未歇,祈云未的眼中却已敛去那淡淡的哀伤,重又恢复了如水一般的平静。似早已知晓东雨梨的存在一般,向着她远远的行了一礼道:“云未参见皇后娘娘。”
东雨梨也从那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走到祈云未的面前,轻声唤道:“祈大哥。”
却见祈云未淡淡开口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并非云未初相识时的宫女方姑娘,而云未也不再是来探朋友的一名过客,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名侍卫,与娘娘尊卑有别,当不起娘娘的这一声‘祈大哥’。”
东雨梨蓦地迎向他疏离的目光,声音中不觉的带了几分苦涩道:“祈大哥,你与我生分了。”顿了顿,继续道:“我也知道先前向你隐瞒我皇后的身份是我不对,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有机会做我的‘方言’,而不是这里的皇后娘娘东雨梨……”
祈云未看着她如秋水一般流转的眸色,听着她语调之中不由自主的一线恍惚与哀伤,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一扯,有细微的痛意。
祈云未听到自己平淡的声音问道:“若是有机会要你选,你会留在宫中继续做有名无实的皇后娘娘,做王爷的女人,还是宁愿像从前方姑娘告诉我的一样,离开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
东雨梨的心,蓦地一跳。从前她以为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口,却不知何时,竟渐渐的不再提及。不,她并非不想离开这个皇宫,但是就算真的走得了,她就真的能从此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吗?不,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方言,她的心中,早已装了一个人,那样的重量,再也无法让她潇洒的,毫无留恋的走向没有他的自由和未来……
祈云未静静地看着她。虽然他与她不过短短数月的相识,虽然自从他进宫之后,两人除了偶尔的眼神碰撞之外,许久没有这般单独的相处,但他仍仿佛能够深深的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哀伤与惘然。
“你舍不得王爷?”祈云未一针见血。却在说出之后,有深深的悲哀。也不知是在为她,还是为着心底那不能磨灭的另一个女子。
东雨梨蓦地看向他。有细细浅浅,却仿佛无边无际的苦涩像潮汐一样瞬间漫延至全身,她听见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道:“他身边有那么多的三妻四妾,还有,王妃娘娘……”
这牛头马嘴的回答,祈云未却听明白了。连空气都带着这般的涩然。王妃娘娘,为什么这早已即成的事实,过了这么久,他竟还是不习惯呢?心,狠狠的一痛。
东雨梨虽然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但看着他脸上那种与她相似的如潮水一般的哀伤,心中也是一痛。
目光落于他骨节发白的紧握的陶埙之上,想到他刚刚吹奏的那首“于思”,东雨梨不由开口道:“祈大哥,你在想你的心上人吗?”
却看到因为她的话,他眼中瞬间升腾起的像是无尽的痛苦,又像是飞蛾扑火的欢愉一般的眸色。令东雨梨再也不忍心问一句:那个女子,是何人?甚至于,那个女子,她可认识?可是也在这皇宫之中?
东雨梨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到她再也无力去想任何事情。疲倦的声音开口道:“祈大哥,天色不早了,更深露重,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若是一觉醒来,真的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该有多好。转身的时候,东雨梨悲哀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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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苡薰起身的时候,秋月白已经穿戴好衣衫,早朝去了。就像他对其他的妻妾一样。
轻轻梳着如瀑布一般的长发,栗苡薰开口道:“祈大哥,若是有一日,我与皇后娘娘同时遇险,你会救哪一个?”
她温柔细致笑着的嘴角,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最有趣不过的玩笑一般。
祈云未的心,却是一动,一沉。微微避开铜镜中反射的她晶亮的眸色,平静如水的声音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开口道:“我希望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栗苡薰轻声的笑了,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娇媚的笑道:“若是世事都能照着人的希望实现,那该有多好。”
祈云未看着铜镜中她似水如玉的面容,那样的如花美眷,本应用世间所有一切美好的词汇来形容,而不是像此刻一样,就算笑的再娇艳,也是带着冷冷的光一般。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栗苡薰却在他开口之前,轻轻笑道:“你与她相识不过短短数月,便难于抉择,那王爷又该如何?”
“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一下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镜中的栗苡薰仿佛笑的更欢了。像是有一条蛇,瞬间爬过祈云未的后背。寒意直达心底。
祈云未听到她接下来问他:“祈大哥,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说,你就会为我实现。这句话,还有效吗?”
她笑靥如花的看着他,纯净的眼眸就像他第一次遇到她之时,那深深埋入他心底,再也无力拔出的少女一模一样。
祈云未的心,狠狠的一痛,一悲。微微的避开她让人深陷与沉沦的灼灼目光。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知道的,从他许下那样的承诺开始,不,从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拒绝她的力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