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孙绍祖这时,却并不知道他的二哥二嫂在想着摆脱他,他正坐在陈姨娘的正房里,望着陈姨娘案子上准备着的东西。“可齐备了?”孙绍祖悠悠的问道。
陈姨娘点点头,“老爷,您说我们几时去祖先堂那边才好些?”
孙绍祖想了想,“二更天罢,总要等老太太和你们夫人歇下了才好些,不然一路上免不了丫头们来来往往的,看到了也不好。”
陈姨娘今日格外低眉顺眼,应了一声,不再多话,立在孙绍祖的身边。
孙绍祖扫了一眼立在一边的陈姨娘,“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我坐着看会儿子书就好了。”
陈姨娘低着头轻声应了声,就进去里间了。
孙绍祖坐在椅子上,望着一盘盘的点心,水果,还有纸钱,孙绍祖长叹一声。从前的恩爱,变成现在的阴阳两隔。惜月以妾的身份,还不能进入孙府的祖先堂里,只能在祖先堂后面的一间房子里祭祀。这对于孙绍祖来说,是一处永远的痛。
原本,孙老太太这样也是不许的。到底是个妾,怎么能进了祖先堂受以后全家人的叩头呢?孙绍祖第一次和孙老太太起了争执,他当时掷地有声的说:“惜月生不能为我的夫人,我让了母亲了,难道母亲忍心惜月死了也如家奴一样待么?”
孙老太太惊诧的望着孙绍祖,眨了眨眼睛,带着丫头们怒气冲冲的走了。
孙老太太的默许,再有孙绍祖的坚持,惜月牌位就安在了祖先堂的院子里。虽然只有在孙绍祖的吩咐下,才有人去打扫惜月牌位的那间房子。但是,下人们每次打扫也都不敢马虎半分。因为有个下人有次没扫那间房的地,被老爷给撵了出去了。
孙绍祖闭上眼睛,惜月,如果有你在,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忽然,里间发出了“哎呦”一声,孙绍祖忽的睁开了眼睛。望着里间的方向,他问了句:“怎么了?”
香舍忙跑出来,“回禀老爷,姨娘刚才拿着花样子对着灯照着,不小心碰翻了灯油,姨娘的手被灯油给烫伤了。”
孙绍祖眉头皱得更紧,“还不快去找烫伤药。”香舍应着又去找烫伤药,孙绍祖想了想,走向里间。进了里间,陈姨娘正眼泪汪汪的坐椅子上,手上有一片艳红。“老爷,碧容真是没用,烫到了自己。”陈姨娘站起身却落下了泪来。
孙绍祖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个,有什么用,快上些药,倒也无妨。”孙绍祖说着又瞧了瞧陈姨娘的手,“一会儿你就在房里罢,让几个丫头跟着我去,由丫头们拿着东西就行了。”
陈姨娘委屈的点点头。
孙绍祖走了出来,香舍找到了药,进去给陈姨娘包扎自不必说。
到了二更天,孙绍祖带着几个丫头朝祖先堂这边而来。祖先堂的院子已经上了锁,孙绍祖叫开了门,婆子急急忙忙的打开了,孙绍祖一行人进入祖先堂后院。
后院是只有一间房,看院的婆子忙着进里面点着了灯,丫头挑着灯笼,孙绍祖这才进了室内。室内的正桌上,放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着:陈氏惜月之位。即无族位,也无称号。孙绍祖当年就是因为惜月不能得了族号而生气,姨娘没有牌位,孙绍祖也不愿在惜月的牌位上冠上姨娘或是妾的称谓了。
孙绍祖从丫头手里接过香,缓缓点上,深深的鞠了三个躬,然后把三支香插在香炉里。
孙绍祖侧过头对跟着的人说:“你们都给我出去候着。”丫头及婆子一听忙退了下去。
孙绍祖慢慢走到惜月牌位前,眼睛望着黑色的牌位上几个烫金的字,眼前升起了水气。当初的娇容花貌,如今只换来一块登不了祠堂的牌位。孙绍祖抬起手来,手指轻轻的抚过牌位上的每一个字,就像当初抚着惜月的脸一样,缓慢而轻柔。
“惜月,我来看你了……”
孙绍祖的声音潮湿起来。“惜月,春天又来了,你还记得么?那年春天,在一簇簇繁花绿叶里,我看到了如玉雕一样的你……那年我十二岁,你才八岁。母亲说,我应该叫你惜月表妹,但是,我却想叫你瓷娃娃,你就像个瓷娃娃一般……”
“后来,你随姨母来我家。你不像碧容那样任性,你总是很乖巧……有一次,躲了母亲和姨母,你悄悄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我问你帕子里是什么?你说是松糕,你自己学着做的,很好吃,想拿着一块给我尝尝。可是……揭开帕子时,松糕被你来回走着时,压挤了形状,上面的花纹看不清了。你当时就哭了,而且哭得还很伤心。我那时好傻,对你说,不过是一块糕罢了。你却说,那是你请厨娘在上面帮是你雕了一个‘祖’字……你一直哭着,却哭碎了我的心……那一年,你十岁,我十四岁……”
“后来……我们慢慢都长大了,你不再像从前一样跑着来,调皮的叫我‘三表哥’,你再见我时,就像个大姑娘的样子了,见了我,会脸红,眼神也是怯怯的……你再也不和我一起去花园子里玩了,只是躲在姨母身后,悄悄的望我两眼。”说到这里,孙绍祖已经泪水落满了面颊,他忽然轻声一笑,“你这样细微的小举动,都被我发现了……你……好笨……”
“我们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在一起了……我说要你帮我生个娃娃,你说只要娃娃长得像我就好了,你再无他求……惜月,你还没给我生个娃娃,你就……走了……你忘了我们永远相伴的誓言,你弃我于不顾了……惜月,你知道多少次梦里我都梦到你么?我的梦境里曾全是从前……满满的塞着的都是你的影子啊,惜月……”
“而现在……我竟然忘记了你的祭日,我如何能对得起你?……惜月,都是我的错,你的离世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