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愈得了关海的邀请, 生平第一次踏入了平安里小区六号楼五单元301的大门。
七十平的两居室住着一家四口，进门设置成玄关区域的地方不到一平方米，半人高的鞋架上, 最显眼的就是许安安穿了一整个夏天的罗马凉鞋。
关海换了拖鞋就招呼他来客厅坐, 顾承愈应声道好, 视线投到客厅的沙发墙上就再没能收回来——整整一面墙壁, 挂着的都是全家福。
“这个是从我和安安她妈妈结婚那年开始照的, 最左边打头起的是第一张，那时候安安三岁，一听说要照相可高兴了。”
顾承愈顺着关海手指的方向看, 三岁的许安安，顶着西瓜头、穿着花裙子, 眉心正中还点着一个圆圆红点, 白白嫩嫩的像极了旧时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许安安五岁的时候, 第二张全家福里就多了一口人。小小的婴儿被廖锦抱在怀里，并不能看清面容。
这一年的全家福, 许安安没有直视镜头，而是垂着眼去看母亲怀里的小妹妹。
再往后的六岁七岁八九岁，许安安的头发越来越长，眉心上的红点点消失不见，花裙子也是一年一个样式。
顾承愈按照时间轴一张一张的看, 等看到十五岁这年, 就看到了全家福里臭着脸的向日葵。
“那时候青春期叛逆, 跟关悦悦打架被她妈妈罚站军姿, 拍照的时候就一直拉着脸。还有关悦悦, 你别看她那时候笑得欢，后面她也到了十五那张, 可没比她姐姐好看多少。”
关海一边说就一边去指第三排的第一张照片，十五岁的少女，脸上的婴儿肥特别明显，噘着嘴拍出来的照片蠢萌蠢萌，和身边笑容满面的姐姐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十岁的许安安已经开始化妆，她穿素白的T恤，涂烈焰红唇，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明亮有神，是他二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样子。
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许安安每年化的妆都不一样，却是无一例外的越画越好看。
二十四岁的全家福，许安安和关悦悦都臭着脸。而他则是至今都能准确的回忆起来，她蜷在后车座上的恸哭是怎样的戳心戳肺，疼得他差一点儿就捏碎了方向盘——他的向日葵，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照片墙观看完毕，关海就招呼戳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年轻人过来坐：“那边的主卧大，我们留给安安她们姐儿倆住，女孩子讲究多，房间不让随便进，东西不让随便动。你呀，就这么坐着看看就得了。”
顾承愈用双手接关海递过来的茶，坐在沙发上斜对着主卧门口，就只能看到许安安的卧床一角——淡粉色的床单被罩，枕头旁边放着他从娃娃机里面给她抓的小黄人。
身边年轻人的眼里透出了莫名微笑，关海捏着一根地瓜干儿不紧不慢的吃完，这才笑呵呵的开口：“小顾啊，我就随便跟你问问啊。这个……你跟我们家许安安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了，你觉得，我这闺女怎么样？”
“挺好的，特别好。”
“真的？”关海挑眉：“你这不是为了哄我高兴说得场面话吧？”
“不是场面话，安安她真的是特别特别的好。”
“是吧……”关海点头：“我们家这个两个闺女，脾气都随了她们妈妈，急、燥、性格硬，哪里说不对了，就习惯性的直接动手。这个，你多担待。”
“您言重了，这样的性格也挺好的，直爽不做作，相处起来特别舒服。”
“对对对！你这一点可是说对了！”关海连连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就忽的一笑：“不过你比我好命，你好歹还有本事能躲，可我在她们妈妈那儿，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顾承愈笑笑，没多话——他这位未来后岳父是不知道，许安安不想给他亲的时候反抗起来有多暴力认真，暴力认真得让他宁愿挨打都舍不得躲。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她们娘儿仨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从来不过夜。纵观我这二十几年的斗争经验，只要不是触及原则底线的事情，当时好好哄，都能哄好了。”
顾承愈点头，已经听出了关海还有后话，就挪着身体往前坐了坐，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小顾啊，你也别觉得我多事，毕竟安安和你交往还不到两个月，就闹了两次不愉快。上次她是臭着脸回来的，这次，我估计也好看不了。想当初我跟她妈妈刚谈对象那会儿，哪里知道眉毛怎么皱？”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问题。”
“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会闹不愉快，我不知道。但是我这个人啊，在许安安和关悦悦的问题上只有一个原则：但凡两个闺女不高兴，那就不行。所以对于这两个丫头，我判断对错的唯一标准，就是她们高兴与否。她们高兴，那是你应该的。她们不高兴，那就是你的不对。”
顾承愈点头：“我知道，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嗯。”关海也点头，行使过作为未来后老丈人的基本权利把面前的年轻人敲打完毕，喝了清茶润过嗓子，就画风一转：“这个许安安啊，她是顺毛驴，你总逆着她，她能不尥蹶子踢你么？终归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低个头认个错都不叫事儿。她们高兴，不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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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安生平第一次情感危机，陆欣作为表姐，就义不容辞的担起了陪着表妹度过苦闷期的重担。
两个人在返回平安里之前去了趟超市，陆欣不仅由着许安安不看价签横扫零食货架，四十八一盒的进口车厘子，更是一拿就拿了两盒。
超市里最大号的购物袋，许安安一手一个，拎起来面不改色。
往家里走的时候，陆欣听着许安安一连好几声的叹，听到最后就也开始心里难受堵得慌：“安安，要不一会儿就直接给顾承愈打电话吧，你这叹气都快把肺叹出来了，我听着是真难受。问话么，一咬牙一跺脚的事情。”
许安安等着陆欣把大门打开，就拎着购物袋率先进门：“你还说你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要换成有病的是阿来，我看你能不能一咬牙一跺脚。”
“我跟阿来”
陆欣的话只说了一半，她看着从表妹家卫生间出来的顾承愈，张了张嘴就去推还在低头换鞋的许安安。
“啧！”许安安站不稳，晃了一下就皱眉咂嘴巴，等抬头看见顾承愈，也是干张嘴说不出话。
关海从阳台收了衣服回来，就看到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他不明情况，只以为许安安跟顾承愈还在闹别扭：“陆欣来啦，正好，过来跟我叠衣服。”
“哦、哦好。”陆欣舔舔嘴唇，离开之前对着许安安使眼色——择日不如撞日，一咬牙一跺脚！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许安安低头把还挂在脚上的运动鞋踢掉，心乱如麻之下伸了两次脚才把拖鞋换上。
顾承愈被许安安话里的那声“有病”轰得胸腔里血肉横飞，过去帮忙拎购物袋的时候一言不发。
许安安示意顾承愈把购物袋子放到茶几上，转过头却只把目光落在他的T恤领子上：“你、你怎么来了。”
问话没有得到回答，许安安就将视线稍稍上移一些。她看顾承愈的喉结，看着他的喉结极缓慢的上下滚动了一下：“我的病，已经好了。”
要死，要死了。
许安安拧着眉头攥着拳，憋红了脸却还是不敢抬头去看顾承愈：“对、对不起……”
“我刚刚在楼下碰见关叔叔，所以就跟着他上来坐会儿。”
“是、是么。”
“我车还停在别的地方，就先回去了。”
关海在卧室里听着外面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叹着气去看陆欣：“这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也想知道。”陆欣放下手里的衣服直奔客厅，见着戳在沙发前面没了魂儿一样的许安安，就又开始皱眉：“这怎么走了？”
“去拿车了。”许安安如实回答，心里拧麻花一样绞痛得厉害，就低头去翻购物袋里的零食转移注意力——号称进口的巧克力味道一般，夹心吃到最后竟然是苦的。
这颗可能是坏的，再吃颗新的看看吧——许安安这样想，继而拿着巧克力盒子在膝盖上放好。
陆欣看着表妹这样一颗接一颗的剥了巧克力往嘴里面塞，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齁得慌。
她翻着购物袋子找出橙汁，拦住又对着巧克力盒子伸手的许安安：“你喝点儿水，缓口气儿。”
许安安深深呼气又长长出气，舌头极度发涩，就开始连说话都困难：“姐，我这口气、好像缓、不上来了。”
顾承愈从平安里出来的时候脑子就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往哪边转，也记不清把车子停在了哪条路。
他沿着人行道往路人最多的地方走，满脑子都是循环播放的“有病”“有病”，360度立体声环绕。
他伤心、他生气、他害怕、他又后悔，如此种种混在一起，到最后就发酵出了一种奇特情绪，让他牵肠挂肚却又心有不甘。
所以，在许安安发微信过来问“你吃饭了没有”的时候，他捧着手机天人交战，到最后却只回了一个“嗯”。
而许安安看着这么一声连标点符号都没带的“嗯”，扭头去看陆欣的时候眼睛就变得灰扑扑：“完了，他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