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江琛跟建筑公司请了长长的假期,拉着我和小芒一起踏上去往清迈的旅途。大概很少有人度蜜月会选择带上破坏气氛的宝宝,但是此次蜜月之行的主要目的还是看望故人。
我不是念旧的人,事实上,我也没什么可以怀念的过往。清迈那七个月的时间里于我二十年来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区间,却成为照亮我人生的重要片段。
纳卡与我们一起,她的学校放暑假,刚好参加完我们的婚礼,绕一个圈再回到清迈去。机舱里没什么人,大概正是清迈最热的时候,也是旅游的淡季。纳卡和他的未婚夫在用泰语交流着,大概是很久没听,我竟然有些生疏,只听得懂纳卡在问他的未婚夫关于一个女人的事。
她的未婚夫面色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江琛抱着小芒,躺在舒适的座位上睡着,他的臂膀始终将小芒拦在自己胸前,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已经形成了习惯。
而我,看着窗外绮丽的日光,飞机在洁白的云层中穿梭,引起轻微的几不可查的震动。天空的颜色很淡,我也转身靠在椅背上,拉上江琛的手睡过去。
江琛的手的温度一年四季都低于正常温度,大约是与他的心脏病有关,如果按照奶奶的说法就是‘手冷的人,心里才会暖。’
奶奶说的没错,江琛就是那种人,他与我的不同大概就是对于爱的感知能力。江父江母给予他的温暖,慢慢融进他的血肉里,他会爱人,加倍的爱。
飞机降落的时候,小芒和江琛一起醒了过来,我们没有带行李,奶奶的房子里那些东西都没来得及拿走。纳卡和他的未婚夫似乎起了争执,两个人匆匆作别之后就离开了,我和江琛也找到了出租车直奔奶奶家。
空气中都是热带水果的香甜,路边的菠萝蜜树会忽然霹雳作响,菠萝蜜从高高的枝桠上成熟坠落,摔在马路上碎成几瓣。路过的行人会拿出食品袋各自取一瓣,他们始终微笑着。
小芒瞪着大眼睛看着周围新奇的一切,江琛摇着他的小手“小芒,你喜欢这里么?”
小芒只会咯咯的笑,口水不由自主的流出来,他的眼睛里是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
给奶奶打过电话,所以毫无意外的在巷子口看到了她的身影,巨大的古树下,她坐在小小的板凳上,摇着蒲扇。她的身边站着阿卜,若是江琛有什么意外,我想我会迁怒在他身上,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见他。
但是江琛如今句站在我的身边,他一只手抱着小芒,一只手拉过我“不要怪阿卜,你啊,哪里都好,就是太小心眼。”
江琛紧了紧手,笑着拉着我向他们走过去。
我干笑了两声,当初是谁小心眼吃阿卜的醋,难道要我翻旧账么?
奶奶也看到了我们,她摇晃着身子站起来,阿卜在一旁扶住她,两个人站在阴影里,看起来折旧又美好。我像是奔赴一场久违的约定,奶奶像是孤独的守望着我们,这让我恍然明白等待的意义。
古时候车马信件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把时间耗在虚无的等待中,我以为那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上,但是拉着我的手的这个男人却将我曾经所有固执的偏见全部打破,他教会了我许多相信就能存在的事情。
我们在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不是最好的时候,她有爱的人,或者刚刚受了一场情伤。这时候难道不能等待一下么?好像你喜欢的吃的东西,需要排队一样,有时候感情也需要排队。
奶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又捏了捏江琛的胳膊,最后抓了抓小芒的小手。她浑浊的双眼里忽然明亮起来,她不住的点头,用泰语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的,房子一直给你们留着。”
整整一个春天的过渡,这种牵挂和思念丝毫未变。
阿卜看起来更健壮了许多,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tarat,当初的事情,我……”
我满不在乎的一拳捶过去,然后亮出我和江琛得婚戒“我和江琛结婚了,阿卜,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不必介怀。”
阿卜愣了一下,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笑了笑“恭喜你……tarat。”
“谢谢。”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太过尖锐,当初阿卜一句让我打掉孩子的话几乎让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我不太容易忘记伤口和疼痛,但我也不会去否认别人对我的好。
对错好坏都可以区分来看,没有绝对。
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婴儿房里堆放着大堆的婴儿用品,粉色的壁纸和暖暖的壁灯,红色的窗杦好看的像是七十年代末港城的建筑。厨房里干干净净,奶奶一定是将我们当初没来得及打扫用掉的食物全部处理掉了,窗外晾晒着我喜欢的海蓝色条纹被子,茶几上一壶热茶正徐徐的冒着热气。
分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却如同往昔般历历在目,江琛也轻轻感叹着“好像,做梦一样。”
我看到奶奶准备了很多菜,于是洗手,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阿卜和江琛用英语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奶奶则欢喜小芒欢喜的不得了,客厅里播放着我喜欢的泰语节目,那三个搞笑的主持人发明了许多新的梗,我又有许多知识要补了。
小芒吃过奶粉后安静的睡下了,婴儿房里的空调运作着,让他睡起来很舒适。我把饭菜摆上桌,奶奶高兴地一拍手“就是这个味道,我去过很多中国菜馆都没能再吃到能超越tarat手艺的!”
阿卜也是摩拳擦掌“是呢,我女朋友要是会做饭就好了……”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喂,阿卜,你有女朋友了?”
阿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也住在当初你和江琛住的那个别墅区,是个富家小姐,他的父亲见过我了,我以为会黄的亲事,没想到……他的父亲没嫌弃我。”
阿卜一摊手“不知道她是怎么劝服她的父亲的,想必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我微笑着说“既然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你可要好好珍惜她,这样的女生可不多。”
阿卜夹了一筷子的菜到自己碗里,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会的。”
我们都知道两情相悦的来之不易,已经不能那么轻易的就爱上一个人,所以弥足珍贵。
江琛也很高兴,他和阿卜喝起了酒,两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说起胡话来。我和奶奶搬着藤椅躺在巷子口的阴凉里,她铺着的还是当初toie给她买的毯子,看着奶奶惬意的模样,那些好看繁杂的花纹在我的眼前晃啊晃,我不由得一阵鼻酸。
奶奶闭着眼睛歇息,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死在中国了,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总是骗自己才能活过来。”
我轻轻握住奶奶干瘦的双手,如柴般的触感似乎宣示着年华的流逝和积淀,她的语气沉静而平缓“看到你和江琛两个人能有今天这样的幸福,就像看到是我自己的孙子孙女一样欣慰。生活啊,大概就是这样,曾经以为解决不了的事情,再许多年之后,也像是牡蛎里磨砺出的珍珠一般,颗颗都是永恒的印记。”
我应声,抬头看到天空正飘过一朵好看的云彩,被风吹着捏造成各种形状。奶奶渐渐睡着了,她微笑着,即便在梦里也没有失去笑意。
我和江琛辗转打听着toie的父母,他们已经很久没什么消息,自从toie去世之后,他们大概就再也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和纳卡一起去toie的墓前看望他的时候,我去了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花,鲜红的花瓣和令人心生畏惧的刺是他无比深爱得事物。至今我仍然记得明灭篝火暗影下,他含着模糊的笑意望着我“你喜欢玫瑰?我也是。”
所以他选择抱着那一大束用来求婚的玫瑰花,将自己杀死。干枯的花瓣在水里重新延展出鲜活的细胞,经脉纹路清晰可见,和他睫毛上的水珠一模一样。
当然,我分不清那是他的泪珠还是水珠。
江琛抱着小芒,一路安静的走着,纳卡也在一旁沉默着。空气中的水分很充足,连吹过来的风都是轻柔的不像话。toie的墓碑淹没在墓园中,除了刻字和照片外没什么不同,无论生前多么辉煌张扬,终究化作一抔尘土。我将玫瑰花放向他的墓前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束同样鲜艳的玫瑰花。
纳卡笑了笑“toie并没有孤单,一直有人来看望他,陪他说说话。”
江琛也点点头,他四下看了看“那个人应该是经常来,toie墓前比旁人的干净许多,只是不知道是谁……”
忽然墓碑上面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我笑了笑“我知道是谁了。”
那是一个钻戒。
照片上toie的笑容依然好看,干净的眉眼秀气的像是个女孩子,他永远永远留在了那个最美好的时刻,他的生命,他的记忆,他的仓皇却固执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