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袭斗方山

战士们放声狂笑着。这场战斗简直就象一场游戏,我方总共牺牲不到十人,受伤不到三十人,既干掉了追兵,又干掉了堵截。大家在车上大声地说笑着,这才换上自己部队的军服,把鬼子的衣服钢盔扔得满路都是,交口称赞着两位机智勇敢的连长。朝阳在道路的左边冉冉升起,满载欢乐的汽车全速前进,离指定的接应点不远了。老旦用望远镜警惕地看着前方,他看到接应点那边的村庄火光熊熊,死尸横陈,显然刚刚经历过一次战斗。

二人又来到山头上的观察点。另外两个日语翻译——少尉胡劲和上士林伟也在一块。杨铁筠在地上用小土块摆出了一个地图,大家便围在旁边开始商量作战方案。

“老哥,你是去看厨子还是看瑛子?去看把咱们都带上,要不咱们就向医生告状!”

“请放心,我亲自去处理!”

“开过去,胡劲你和我来,就说后面就是袭击机场的敌人,穿着我们的衣服,我们要求一起阻击他们!”

“我打头阵!把油桶装到我的车上。”

旁边的伤兵们早就垂涎这个漂亮的瑛子,她的到来总让这些家伙十分活跃,话也变多了。

“弟兄们,冲啊!”杨铁筠大吼一声。

“我们在晁石湖以西约二十公里的地方,村庄不详,正被日军优势兵力围困!请求支援!”

“不行!就算我们能出去,你也走不脱,让鬼子俘虏你么?”老旦急切地打断了杨铁筠的话。

老旦哑然,打头的冲锋车肯定要付出几个战士的生命,让谁来开这辆车呢?

“这是命令!我意已决,由老旦指挥大家,我即刻前去谈判!”

李参谋补充道:

队伍在黑暗中高速行进,偷偷摸摸绕过了鬼子把守的一个村庄。侦察人员早就等在那里,算好了鬼子巡逻的时间。一百多人在一个五分钟的间隙钻了过去,走上大路,就大摇大摆地到达进入了敌军阵地。突然,他们看见前卫壕的鬼子顶着带网格的头盔,正在向他们挥手致意。战士们按照事前操练的用日语大喊着“胜利!”杨连长和前面的鬼子叽里呱啦了一阵,又给他们看了什么证件,部队就通过了防御阵地。再经过一个山凹之后,就高速向斗方山方向行进了。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开鬼子向前线进军的部队,只管埋头前进。路上偶尔的鬼子哨兵和装甲部队经过,看到这支急匆匆往后跑的队伍,虽然有点纳闷,倒也并不打搅。经常有衣衫褴褛、面色惊恐的老百姓出现在两边,紧张地瞪视着这支“日本军队”匆匆跑过,瞪得大伙儿心里直发毛。

曾经尿过裤子的老旦对这样的恭维非常受用,到训练格斗的时候就非常卖力。比起老旦来,杨连长理论水平高,也留过东洋,可实战经验却不能和这农民相比,更没有和鬼子一对一的动过刀枪。在练习大刀的时候,他就和老旦显出了差距。老旦牢牢记着老乡那灵活的转身步法和横向拖刀,结合自己的实战经验,摸索出了一套招式难看却极其实用的刀法。两个对练的新兵扑将上来,老旦居然在一招之内就用木刀砍了左边战士的肚子,又反手撩了右边战士的一条胳膊。围观的战士们顿时就鼓起了掌,对老旦肃然起敬,再不敢小瞧这个形容粗陋的大家伙了,纷纷模仿着练习起他发明的这套招术来。

老旦把一挺轻机枪抱在怀里,在腰上挂了十几个手榴弹,忙活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从包里掏出了那把梳子,在地上沾了点水就梳起头来。杨铁筠看在眼里,皱着眉头颇为不解。老旦只给了杨铁筠一个嘿嘿的笑,然后仔细地把梳子放回包里,再从一位死去的战士头上摘下一顶新的军帽,帽檐朝后地反戴上,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夜半时分,把守入口的日军哨兵正对着天上雪亮的月亮发呆,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灯光照过去,两队日军正冲这边走来,走得很齐,也蛮精神。这里地处前线后方一百多公里,自占领之后就没有过什么大事,机场的鬼子们每天就是修机器养伤员,实在闲了就去村子里掏鸡摸狗找女人。可鸡狗都没了踪影,女人就更别说了,于是都有些倦怠了。看到有这么一支部队过来,哨兵很是诧异,也有一股莫明的兴奋,上面并没有通知今晚上有部队过来接防啊?看上去还不是装甲兵,都是陆军作战部队,他们来作甚么?就在哨兵发愣的功夫,这支队伍已经到了眼前。他的顾虑很快就被说话者的声音打消了,带头的军官用地道的大阪方言向他问好,说上级命令他们过来补充该团的编制,原本下午就应该到的,因为帮自己部队搭桥耽误了半天。

“你别太担心,俺听说鬼子在北平那边还算规矩,没有乱杀老百姓。”

“老旦说的没错,必须分头同时开始进攻。老旦,你和胡劲带着一排和二排的弟兄,列队往装甲部队走。到了门口,胡劲你假装和鬼子交涉,宰了他们,然后直接去解决住在营房里的鬼子。我这边带林伟和剩下的两个排去机场,先解决哨兵和机枪。我这边枪声一响,你那边就动手。鬼子不要俘虏,也带不走,老旦你看着办。干掉了鬼子,把能开的汽车灌满油开过来。他妈的!可惜没人会开坦克。”

“哼,你又不是河西来的,我们学校的厨子那也没那么多羊肉啊?故事你可以讲啊,我这里也听得到。”

胡劲看了老旦和李参谋一眼,正色说道:

“那不一样,你坐在老哥前面听和坐在我前面听,感觉是不一样的,要不你就坐过来?”

“哎呀,平时怪想的,打起来就想着杀鬼子了,还想啥个家?”

鬼子越来越逼近!

老旦的装甲车火力强大,两挺机枪封住了想过来堵口子的日军。老旦向各个方向扔出七八颗手榴弹,炸得鬼子一时不敢靠前。余下的突围车辆都纷纷闯出了这个缺口,虽然不断有人从车上被打下来,可战士们的回击也令扑过来的鬼子损失不小。鬼子的坦克已经来不及转身,也不敢在这个缺口扫射,生怕打到缺口对面的自己人。

城里的学生经常背着医生,偷偷地给伤兵们带来一些香烟和吃喝,酒自然也少不了。老旦乐呵呵的和大家饮了个痛快,还认识了几个学生。学生们围着这群出生入死的军人,缠着他们讲着战场上的故事。女学生身上的香气杀伤力很强,令这帮大兵们心猿意马,说话都不利索了。老旦倒是不杵,就把从黄河开始,一直到住进医院的经历娓娓道来,赚得个女孩子们眼泪长流。在这些年轻的学生眼里,老旦赫然是不死的英雄,每一道伤疤都显出英雄的魅力。几个俊模样的武汉大学女孩子别出心裁,竟给老旦送来了他最爱吃的羊肉烩面,馋得旁边的大兵口水直流。尽管自己恨不得一口把面全吞下去,老旦仍然大度地与弟兄们同吃,这样他感到快乐。他乐呵呵的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弟兄们分享着这顿美餐,心里象当了将军一样地满足。

直到看见胡劲已经出了村子,杨铁筠才平静下来,但仍恼怒地瞪了老旦一眼。就一会儿工夫,日军的炮火又夺去了七八个战士们的生命,战士们纷纷要求和鬼子决一死战。

陈玉茗从军已经一年多了,既沉稳又勇敢,打起仗来都冲在前面,办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冒冒失。李克中是连里最好的机枪手,也是老兵了。新兵六子枪法好,胆子大,一家人都死在鬼子手上。柱子开车让人放心,挨两枪也不会停下。小白身强体壮,有必要他得把汽油桶扔下去。

“冲吧,开着车往前冲,遇到鬼子也别停下来打,能撞就撞过去,汽油也就还够用一百公里左右。现在,没人能帮我们了。”老旦思虑再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的弟兄是28军的,鬼子的是15师团。”

“你给我回来!”杨铁筠说罢就要去掏枪。老旦早看在眼里,忙一个箭步上去卸了,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胡劲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啪”地一个立正,朗声说道:

“哎呀,那俺伤好了可要去看看这老乡,这是缘分哪!”

“要是早点能和连长学习这么多作战技巧,弟兄们肯定能少死不少!大家多向连长请教,俺的这一套没法看,不是正道儿。”

“给我一挺最好使的机枪,看我给副连长出彩!”看到新兵都这么干脆,李克中转眼之间就变得无所谓了。

“报告连长,村子里到处都是死人,有我们的弟兄,也有鬼子。看来刚打完不到一个小时。”

“冲得过去么?”胡劲问道。

车队放慢了速度,战士们紧张地巡视着周围的状况。杨铁筠已经命令大家下车,散到路的两旁,侦察兵田鼠前去了解情况。大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都紧张地竖起两耳,手握钢枪,方才胜利的喜悦已经抛在了脑后,化作了一身冷汗。杨铁筠也非常紧张,一面看着地图,一面看着手表。整个队伍一片静寂,只有汽车不敢熄火的发动机在嗡嗡作响。

老旦咽了口唾沫,字字清晰地说道。

借着月光,老旦仔细端详了一下鬼子住的这排房子,发现这些房子都是用木头桩子和木板子搭起来的,敞风漏气,子弹完全可以穿进去。院子里有摆放整齐的汽油桶!一个出格的想法计上心头。

“老旦,销毁电台和密码本,告诉大家准备突围!”

“杨连长,我觉得你的办法不好。鬼子人多势众,不见得会接受你的条件,把你抓了去我们还少了指挥。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哪能拖得了这么长时间?再说了,哪能让你一个人以死殉国啊?你让弟兄们怎么办?要死大家一块死!冲出几个算几个!”

“请讲,一定办到!”

大火挡住了鬼子的视线,车队终于退了回去。日军慢慢地围将上来,停在了距离村口五十米的地方。面前这支日军阻击部队可不是什么小分队,乍一看象是一支不满员的机械化营,这两辆坦克对这一百多弟兄而言,就是无法逾越的障碍。只一眨眼的工夫,就牺牲了十几个弟兄!硬冲是行不通的!

“一号再见了!”杨铁筠斩钉截铁地说。

“俺两个听副连长的!”陈玉茗一脸自在,搭着小白的肩膀,这是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时裤子都换着穿。

经过三个月的浴血奋战,国军利用长江南岸的丘陵地带作运动防御,虽然节节败退,但效果总体不错。日军虽然在天上和海上占绝对优势,可地面进攻却很不理想。打开湖口防线后,日军没敢于让装甲部队迅速穿插,截断国军的运输补给线和守军归路,反而固守阵地以待休整。国军得以迅速把新的预备队投入反攻,并积极突破日军的运输线,一来一往,倒是个平手。战斗是惨烈的,日军如今往往要付出一比一的代价,方可以占据一些要塞和阵地。可日军战线集中突破,使国军两翼的部队能够时刻威胁日军先头部队的侧翼。日军占领的很多阵地经常失去原有的战役目的。为避免被国军牵着鼻子走,日军指挥部不得不过早地与国军展开全线正面战斗,这就成了拉锯战。日本人娇贵的小坦克在江河流域阵地战时,并没有捞得多大的便宜。国军战士们不再那么惧怕这钢铁怪物,竟然敢于放过它去打后面的步兵了。他们也会扑到陷在防坦克壕里的坦克上,浇上汽油就烧,然后撤到一边等着扑过来营救的鬼子。

“老刘!让剩下的六辆汽车准备好,一看见胡劲的手势,就开足马力前冲,两辆为一组,并排着向日军薄弱的防守环节冲……”

“鬼子进攻好几次了,我们的炮兵跟不上趟,好在还有飞机能帮着。前几天听说团长带着敢死队游到鬼子那边,炸了他们的一艘军舰,呵呵,上面全都是鬼子!但是鬼子昨天攻下了南边的工事,对我们的阵地有威胁!”断腿的弟兄说道。

Www•тт kán•¢O

身边的战友听见了他的声音,立刻大喊着把医生叫来。医生检查了他的情况,高兴地说道:

“弟兄们,跟俺宰日本猪!”老旦一把扔掉军帽,抱起了机枪。

他用一只手拧开手榴弹的屁股,把拉环套在指头上,准备与敌同归于尽。

“弟兄们怎么样?”老旦嘟囔着问。

“就只有个弟弟了,还小,还没有你的枪高呢!”

“那些个鬼子都在中间的那片房子里,旁边的房子都是武器装备,里面有两个哨兵。”一个侦察员说。

在剧烈的爆炸中,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变成了碎片。炸药不够,弟兄们就手雷汽油机枪扫射一起上,二十多架鬼子飞机很快就在熊熊大火中变成了废铁,指挥中心也被炸得一塌糊涂。弹药库的鬼子仗着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着,几位过于乐观的战士顿时就倒下了。由于通讯员已经向空军通报了弹药库的方位,战士们乐得清闲,用火力压住了事。杨铁筠命令战士们炸毁防空高炮和高射机枪,把能点燃的东西全部烧起来。整个机场爆炸连连,亮如白昼。刚完成任务回来的两架鬼子飞机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上百个自己的战友拿着火把将机场上一架架飞机点着,不过瘾的还用机枪扫射。跑道上已经被浇上汽油,烧得烟尘弥漫,无法降落,稍微飞低一点,地面的机枪立刻就打上来,吓得掉头就飞走了。

果然,突击连的车队刚冲出村口没多远,刚刚拐过村口的路标,就发现了鬼子的埋伏。柱子开的头车发现不妙的时候,日军已经从埋伏的地方冲了出来。当柱子看到约百米的前方有两辆日军坦克和一排军车,上百名荷枪实弹的鬼子正向这边瞄准时,立马就唬得腿肚子转筋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掉转方向,日军坦克炮火就准确地打在车头上,驾驶室里的他登时被炸成了碎片,车头烂成了蝈蝈笼。车顶上的李克中、六子和小白一看不妙就跳了车。小白的头撞在村口的石辘轳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李克中和六子也摔得爬不起来。老旦紧随其后,一看不妙,当即命令车队缩回村里。一辆车掉头的时候熄了火,被鬼子坦克的炮火击中,油箱炸了,车上的人反应慢了没来得及跳车,十多个战士在一团大火中飞上天空,发出一片的凄厉的惨叫。

老旦大怒,扔掉手里的东西,照着一个蹦出来的鬼子就是一个点射。战士们各式武器开火了,房屋立刻被打得千疮百孔。活着的鬼子在火中左突右冲不得其路而出,被烧得皮开肉绽,滋滋冒油,拼命跳出火圈的鬼子立刻被战士们的乱枪打死。汽油燃起了熊熊大火,只不到一根烟的工夫,偌大的一个营房成了焦炭,一百多个还搞清楚怎么回事的鬼子已经去向他们的天皇报到了。

“真是条汉子,死不了啦!”

杨铁筠立刻决定:撤进村子里,再想办法!

杨铁筠认真地听着老旦的意见,此刻他觉得上级指派老旦来当自己的副手真是英明。就这一番颇具经验的战术指导,饶是自己理论功底十足,仍不能这般果断、简单而准确地表达出来。

老旦刺刀一拧,再一拔,这个鬼子就一命呜呼了。另外一个哨兵被一个粗壮的战士一拳打中咽喉,可怜的鬼子仿佛溺了水,脸憋成了猪肝样,一声都发不出来,眼见着一把冰冷的刺刀插进了他的胃。老旦一招手,大家蹑手蹑脚的摸进院里,集中在院子边上蹲着。四个侦察兵向几排房子摸去,片刻就折返回来。

“哦,那你肯定惦记他们了,还有兄弟姐妹么?”

过了一会,步话机里换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活的没有!”田鼠紧张地回答。

二喜趴在机枪上咽了气,后面的战士们也都牺牲了,缺口中尸陈狼藉,满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弟兄们。老旦感到失了力气,怎么着也搬不动杨铁筠的身体,他只能躺在地上,用一只手拎过机枪,毫无准星儿地向逼过来的鬼子扫射。

清点战果,鬼子全部被歼,只剩下十几个伤员捆在地上。我方只死二人,伤六人,代价很小。

“连长,趁着天黑突然袭击装甲团,以咱们这帮兄弟的战斗力,问题不大。但是枪声一响,机场的鬼子就难免提高戒备,机枪架在高处,扫射起来就不好往里冲了。鬼子飞机又那么多,没有半个时辰,炸药也装不完。所以要分兵同时解决两边的鬼子部队。”

“可如果咱们不往前走,后面可能还有鬼子追来,咱们的弹药和粮食快没有了,留在这里也是等死!”陈玉茗说道。

“高团长怎么样?”老旦急切地问道。

高团长带着部队从长江南岸的阵地上换防回来,这时的406团已经比最初的编制少了八成人数,只剩约两个连的兵力了。老旦所属的连队被取消了番号,一批江西挑选出来的矮个子新兵和近一百名医院爬出来的老兵,按照命令编成了一个野战加强突击连,不再隶属于到西北部休整的37军406团,而直属于主力部队――李延年的第2军军部。一位中央军校毕业的上尉军官担任了该连连长,老旦任该连副连长。

武汉第一战,国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保住了所有的重要阵地。老旦所在的2连和其他五个连队只活下来了三百多人,而且大多身负重伤。在武汉市郊的集团军伤兵医院,几千名负伤的战士拥挤在这里鬼哭狼嚎,接受着医生和百姓们的照料。武汉上空每天都有激烈的空战,鬼子的飞机从来没有停止过轰炸外围的阵地,最近开始轰炸市区了。防空警报接二连三,伴随着惊恐的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杨连长,老副连长,带弟兄们突围吧!准备好,看我的手势。胡劲去了!”

“鬼子大都睡着,都光着呢。有几个醒着在说话,老连长,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又一个侦察员问。

“不知道,啥消息也没有……丫头你是哪里人?”

“一号指挥官放心,我们会全力突围的!这次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副连长和战士们都功不可没。突围不成,我们也会战至最后一人,决不言降!”杨铁筠眼光静若止水。

“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去和鬼子谈条件,目的是跟鬼子争取一些时间,如果能拖延到天黑,我们就可能趁乱突围一部分出去。鬼子为了避免自己伤亡,或许能答应一些……”

杨铁筠指示部队向东南方向撤退,强调沿途尽量不和鬼子冲突,能骗就骗过去,没有命令不许举枪,不许下车,更不许说话。各排必须严格执行命令。老旦吩咐大家补充弹药上车,车队迅速向东南方向开去。

说罢,胡劲戴上帽子竟转身离去,杨铁筠急了。

老旦费力地努了努嘴,算是回答。在对面那个铺上,另一个少了半条腿的兵正盯着他。

“冲过去!别停下!”

一旁的黑牛听了心里不禁一颤,想不到平素那么老实厚道的副连长竟也这般狠。不过这倒也正中他的下怀,弟兄们本来就没想放过这些鬼子。

车队快开到湖边的时候,大家看到了高低不一的一片山头,绿树葱葱,连绵不绝。战士们把三辆车横在路上,放火点着了,然后扛着受伤的战友们奔向山沟,一步不停地往深山里钻去……

“你老家那边的情况知道么?”

杨铁筠终于命令通讯兵呼叫总部,询问情况。总部回答,从今天早晨八点,特务一营就失去了联系,28军团指挥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部让突击连自行判断,争取向东南方向前进。

回到原地,眼前的景象令人啼笑皆非:这边的两百个“盟军”——真鬼子和假鬼子一道,竟将后面的一百多的鬼子追兵消灭了一大半,剩下鬼子已经往后跑了。大家正在一起欢呼,一些真鬼子还给受伤的假鬼子包扎伤口。很多真鬼子在军官的带领下前去检查战场。老旦一挥手,已习惯了老旦这独特手势的战士们立刻集合,另一边的几十个战士仍站在一起。看到这边的兄弟们都集中了,老旦照着正在抽烟的两个机枪手就是两枪,战士们迅速响应,齐齐开火。鬼子连枪都已放下,这阵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枪弹把他们打得惨不忍睹,一百多人瞬间就见了阎王。去检查战场的几十个鬼子刚惊恐地回过头来,就纷纷被密集的子弹撂倒在地。

“猫头鹰!”

老旦睁开双眼,只见一群模糊的白影晃来晃去,还以为是到了天上,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大家的笑声让他醒悟到,自己又一次错过了阎王爷的传唤。他凝住神,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全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绷带,浑身出奇的痒,又伴随着钻心的疼。浓烈的药水味道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刚想说话,竟发现嘴里面插着一根管,直通通地直插进肚子里。他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一只眼缠着绷带的兵咧着嘴冲他笑着。

“我老家在河南,但是家在北平,鬼子占了那里之后,爹娘就把我送到武汉了。”

中国能不能打赢日本鬼子?大多数人心里没底。鬼子强大的军事力量远胜于国军,一个鬼子的生命往往要付出几个国军战士的代价。一退再退的战局让大家倍感心寒,却无能为力。国军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和日军歼灭国军的大手笔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自己的将来怎样?家的将来怎样?国家的将来又怎样?这些都和面前这条不得不走的路一样,凶险未知!

老旦终于习惯了调整情绪。死亡无时不在,既然自己刚从阎王爷处逃回来,也就不太在意身边的痛苦了。在这里,兄弟们都和自己差不多,缺胳膊少腿但还都有口气儿。大家面对着共同的命运,无须为这一次的倒霉而过于哀叹,也无须为那一次的走运而吁吁窃喜。在一百多万军队中,他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副连长。就这次经历的战斗而言,似乎也并不算最惨烈——毕竟还有不少弟兄弟活下来,而不少连队都全军覆没了。他从一个来自九江的伤兵处得知,有一个旅在突袭敌人机场的时候陷入重围,一个月来几番突围都没有成功。鬼子的劝降被旅长拒绝,两千名士兵,包括三个团长,连同两位少将参谋,奋战七天,弹尽粮绝,全部壮烈殉国,没有一人生还,没有一人成为俘虏。鬼子那边肃然起敬,用马车送回了全体官兵们的尸体。听说蒋委员长还亲自给他们做了挽联。武汉市黑纱漫天,全民祭奠三日。

出发之前,第2军副参谋长亲自来给大家饯行,他当场宣布,参加此次战斗的将士每人长一级军衔,安全返回的士兵有大洋三十块,国光勋章一枚,牺牲的抚恤加倍。席间,副参谋长热泪盈盈,举杯豪唱军歌。老旦跟不着调子,也只跟着瞎哼哼。大家都有些壮士出行的豪壮,对这个高难度任务并不怎么害怕。新兵们觉得有一百多个老兵——尤其是有两位机智和经验丰富的连头带领,心里都比较踏实。老兵们觉得这样的任务虽然有难度,终归还好过在武汉城这里天上飞机轰地上鬼子炸的阵地防御,因此也倒坦然。

没有任何增援?几位顿时凉彻心底。日军只需以逸待劳就可以消灭这支既无弹药又无粮草的国军小分队,突击连此刻已经陷入绝境。杨铁筠摘下帽子,头上滑下大粒的汗珠,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已经刮掉鬼子胡的嘴唇紧闭着。老旦紧张地看着他,突然对这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青年军官产生了极大的敬意。这位担当如此重任的年方二十五岁的湖南青年,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居然可以如此镇定!

“走不掉了……俺的娘啊!俺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

“弹药库好象在东北角那排矮房子里,里面肯定有鬼子,看样子很坚固,冲进去有难度,直接用炸药把门炸开?”胡劲问道。

这排屋子真不结实,半个房顶立刻就上了天,伴随着起飞的还有一堆光腚鬼子白里透红的尸体。手雷也引燃了周围的汽油,腾地而起的火焰立刻把营房包住了。战士们欢呼着跳起来。

“没法子了,前面鬼子兵力强,咱们要往前冲,硬拼是打不过的,所以不能与他们纠缠被包围……只能硬冲,过去多少算多少。你们几个打头阵,车上放好汽油和炸药,一定要撞开鬼子的路障……陈玉茗,李克中,你们俩一人带一挺机枪在车顶上打,小白扔手雷和汽油瓶子,柱子开车……我和几个弟兄开着装甲车在你们后面,能不能冲过去就看你们了。”老旦觉得说出这番话是如此之难,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战士去送死,但他还是看到了这几个勇敢的弟兄脸上泛上了一阵苍白。

“老连长,兄弟们都以为你也光荣了,前天我才知道对面这个是你,你身上全是绷带,我根本认不得。”

“别喊了,后面安静,前面有鬼子,准备战斗!”坐在排头车上的杨铁筠大声命令。

“瑛子,你别老听老哥讲故事,咱们那条战壕里故事比他那边多多了?你给俺也送几碗面,俺天天给你讲!成不?”

几天后,命令下来,连长连夜召集各班班长开会,传达作战命令。经武汉卫戍区司令部长官批准,第2军军部签署下发了作战命令:野战突击连须于两日之内长途穿越我方和敌方阵地,急行军一百五十公里,夜袭日军斗方山临时军用机场,并伺机破坏敌军之飞机导航设备以及弹药仓库。部队一律撕去肩章番号,带上日军服装,装备日军作战武器和一部电台,明晚八点出发。在到达之前实行无线电静默,到达作战位置之后即行攻击,同时呼叫我方空军对敌之空军弹药仓库实施引导轰炸,国军将于空军轰炸之时开始由沿江要塞进行局部反攻。任务完成后突击队向东南方向撤退,进入湖泊区等待第三战区28军游击部队的接援。

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老旦得知,鬼子的飞机误炸了自己的进攻部队,死了好几百刚从华东调来的生力军,登时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在一次敌机轰炸之后,经常来看伤员们的那个美丽姑娘瑛子,没能躲过敌机的扫射。她被抬进急救中心的时候还有口气儿,手里紧抓着一个箩筐,饭菜都洒在了半道儿上。一个护士哭着告诉老旦和战士们说那是瑛子,这帮伤兵们立刻就炸了锅,竟纷纷奇迹般地从病床上蹦了下来,怎么劝都回不去。战士们一层层地围在瑛子的手术台周围,大气都不敢出,手足无措地看着鲜红的血从她胸前汩汩地涌出来。她的脸因为失血变得惨白,青色的嘴唇抽搐着,飞机萝卜粗的机枪子弹从肩部钻下右胸,削走了她的肩膀和右边的乳房,原本那么美丽的躯体,那么丰满的胸脯,如今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血肉空洞。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瞳孔开始发散,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她竟然清楚地喊出了一声:

老旦大声命令着。他下了车,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吃力地抱起满身血污的连长,放上装甲车。余下的四辆车撞开正试图靠近的鬼子摩托,以最快的速度绝尘而去。老旦的车断后,他的机枪手已经被打死,老旦一脚将他的尸体踹下了车,操起机枪向追来的鬼子猛扫。一颗迫击炮弹打在车的左侧,巨大的冲击把司机和老旦一起掀下了车,他感到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两耳轰鸣着,腰间仿佛被烙铁烫着一样的灼痛。睁开满是血污的双眼,他看到轻装甲车几乎成了一堆废铁,司机二喜被拦腰炸成两段,满地肠血,上半身犹自向着机枪爬去。杨铁筠又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旁,他的一条腿已不知去向,鲜血正在从往外喷涌着。老旦挣扎着爬过去,一边用手堵住他腿上的伤口,一边试图摇醒他。

“老哥你可活过来了,都好几次有人要把你往外面抬喽!”

杨铁筠头上也大汗淋漓,回头看了一眼追过来的鬼子,脸上浮起一个自信而狡黠的笑容。

“和鬼子谈?和鬼子能谈什么?”老旦眼睛瞪成了牛眼。

“愿上帝保佑你们!党国和人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副参谋长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悲伤。

“没有别的办法了!”杨铁筠同意了老旦的意见,下定了决心说。

一个车队朝着他们的方向迎面而来,约有十几辆车,两百多鬼子。连长冷静地命令车队迎头而上,站在车上向对方车头的指挥官敬礼。鬼子军官恼怒地从车头站起来回敬。连长和鬼子军官叽里哇啦的狂说一阵,鬼子军官大声地呵斥着,杨铁筠大声地回答着,然后“啪”地一个立正。鬼子的车队开始往前开,杨铁筠悄悄回头告诉老旦:“鬼子以为我们是走错路的援兵,让我们跟在后面去机场,等他们的车队过去了我们就跑!”

前方步步杀机。老旦又习惯性地拿出了那把梳子,梳了梳凌乱的头发。每当这样的时候,深埋心底的对生命的眷恋和思家之情就涌上心头,而战斗的时候啥都不想了,一心想的就是如何置鬼子于死地。生死战场的经历来得太快太多,从不会用枪到杀人如麻,才短短四个多月。这段时间里认识了那么多战友,可他们大多已经死去。在梦里,千百个似乎相识却又陌生的面孔都血肉难辨,能够在梦里回忆起来的除了自己可爱的女人、胖乎乎的孩子和年少时候的事情,就只有杀戮、鲜血、枪炮和悲伤。虽然战友之间建立了很深的生死情谊,但大家似乎都有默契,相互间宁可只挑军旅生活中最简单的快乐分享,也不愿相知太深。因为大家都明白——死神无时无处不在,或许今日眼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友,也或许自己,明天就成横尸沙场的野鬼,太亲密的友情反会带来更深的悲伤。

温文尔雅的连长居然骂出了一句老旦常用的粗话,一番话慷慨激昂,战士们大受鼓舞,俱都抱定了必死之心,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拼命。

“夜猫,我是一号指挥官,你们的情况如何?”

“毙了!”老旦头也不回地答道。

机场方向枪声大作,炒豆子一样传来步枪和机枪的射击声。老旦估计那边已经得手了,大手一挥,战士们立刻就把手雷扑头盖脸的扔进了屋里。鬼子们登时哇哇大叫,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十几颗手雷接二连三地炸开了。

一开始,老旦和战友们一样,无法理解和接受新连长杨铁筠的训练方式。每天半夜的负重二十公里跑简直是恶梦,让刚刚痊愈的老旦腿肚子转筋,直欲口吐白沫了。多数战士都比他跑得快,好在有人殷勤地帮他背装备才硬挺过去。后半夜是以班为单位的爆破训练,把美国制的雷管和炸药用电线接在一块,然后拉个绳跑出老远,拧上钥匙就炸。这也不是老旦的长项,笨手笨脚的老旦要么接错了线,要么将雷管插反了,总之,统统不成功。倒是新兵娃子里有学过一点电工的,帮着这个班过了关。等到了半夜射击训练,老旦仍然不行。他从来没有系统地练过射击,打鬼子的时候只摸着大方向,可十枪不见得搂倒两三个,在大晚上的就更没准星了。年轻英俊的连长身背藏书网二十公斤弹药,连打十枪,三个十环,四个八环,三个七环。老旦也打十枪,两个七环,五个四环,其余的脱靶,老旦自愧不如,脸羞得象个柿子。杨铁筠连长了解过老旦的战斗经历,知道他刚从医院爬出来,很客气地给了他台阶下,大声地呵斥着哄笑的战士们:

大家齐声称妙,这办法也太绝了。不一会整个营房就泡在了一圈汽油里。弟兄们又把一堆汽油桶堆在门口和几个窗户下面,然后趴成一个小半圆瞄准,黑牛等人抱着一堆手雷猫在窗户下面,等着老旦的一声令下。

战士们站在车上大气不敢出,等鬼子的车队一过去,他们立刻狠踩油门拐上旁边那条路飞奔而去。上了当的鬼子恍然大悟,急匆匆掉头追来,但已被甩下了几里地。老旦指挥着装甲车奔着地图上的方向开去。按照计划,28军的两个营会在离机场八十公里的地方接应,然后掩护大家进入湖泊区。但在这路段中,至少还有两个鬼子的哨卡和一个团的鬼子驻军。

“可不可以先派两个排过去?”胡劲问。

杨铁筠带人已经在炸鬼子的飞机。守军和鬼子的飞行员正架起机枪往这边扫射,爬在塔楼上的战士们转过92式重机枪,居高临下打得营房象漏勺一样,几个战士干脆放平鬼子的一门防空高射机枪,用胡萝卜粗的子弹开始切割敌人防守阵地,几阵弹雨扫过,鬼子就没有了动静。

“我和六子上老刘的车。这次他妈的和鬼子拼了!”刚才摔断了一只胳膊的李克中咬牙切齿道。“老旦你在第三排,我在你前面。”

战士们全然不顾道路的颠簸,一气将油门踩到底,死人被扔下车以减轻载重。鬼子追兵由于要躲避横在路上的尸体而放慢了速度,几个拐弯之后,路开始变窄,有战士往山坡上扔出几颗手雷,炸倒了几棵树,鬼子的车队终于被甩远了。

“如果强攻机场,枪声肯定把旁边的装甲团招过来,虽然这是个不满员的休整团,但是一百多人开着坦克装甲车过来,我们的任务不但无法完成,而且跑都跑不掉,日军的电台再一喊,我们的撤退路线就会被安全封死。因此我认为,炸机场虽然是目的,但是必须先解决这个装甲部队的问题,甚至可以利用他们的车辆和武器完成这次任务。”

老旦这边得胜而归,并且伤亡很小,杨铁筠大喜过望。老旦站在装甲车的后座上,威风凛凛,颇有不可一世的得意。参战以来,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惊喜和自豪过。两边的战士们欢呼着跳上汽车,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战士们也为两位连长出色的指挥而叹服,一时间,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是处在敌后一百多公里的中心地带,而几个方向的鬼子正增援而来。

老旦咬了咬牙,问道:“成不?”

问话的女孩叫瑛子,来过医院几次了。她每次到这里都会到老旦床前看看。照兄弟们排的座次,这帮女孩子里她的模样算俊的。而且她给医护人员打起下手来十分麻利,所以深得大家喜爱。她一边给老旦认认真真地卷烟,一边问着她感兴趣的话题。

“开火!一个也别让出来!”

医生放弃了。老旦和战士们围着姑娘的尸体放声痛哭,那个喜欢给瑛子讲故事的战士跪在她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然后将头狠狠地朝手术床的铁架上撞去,发出了狼一样的嚎叫。他胸前的伤口在痛苦中迸裂了,血喷在了瑛子苍白的手上,又粘粘地滑落在地上……

“……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并争取撞击日军防守的车辆,绕开坦克镇守的大路,从路基上冲过去。冲不过去就和鬼子近战,尽量削弱鬼子坦克和炮火的威胁,边打边跑,到达晁石湖后立刻进山。”

按照既定路线,他们在一个半废弃的村子旁边隐蔽休息,下午再继续前进。因为有纪律,所有的人都不许高声说话,大家都悄悄地吃着干粮和腌肉。四周都安排了警卫哨,派出去的几个侦察兵抓回来一个正准备强奸村妇的鬼子。这厮光着腚正要干活,被侦察兵大鹏摸进去一拳打昏在炕上,被扛在肩上抓了回来。大鹏用力过猛,鬼子的鼻梁撞在床角被撞歪了,说话鼻音很重。杨连长先是用日语对他一阵大骂,然后就详细地问了机场方面的部队驻扎情况和部队番号,说要把他送回去让其长官处置。晕头晕脑的鬼子以为是这个军官发现自己强奸百姓,特意派人去抓他回来的,慌乱之中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个详细,还一个劲说好话鞠躬。直到一个放哨的班长回来,不小心说了句中国话,鬼子才意识到面前的这队人马原来都是中国兵伪装的,立刻变得穷凶极恶,跳起来就大叫,老旦早有准备,赶紧用刺刀结果了他,让人悄悄埋了。

“别说话!他刚醒过来,让他好好养神,等血压稳定了,过几天再动弹,听见没有?你是叫老旦对吧?你们团长让我看你活过来就告诉他一声,你小子命真硬,必有后福啊!”

“四栓儿、黑牛、王老桂、柱子,带领大家各搬两个汽油桶浇在两个房子周围。其他的兄弟三面包围。”

杨铁筠顿时血往上涌,几乎要攥碎手中的望远镜。

车队继续行进。约摸过了半个钟头,天就朦朦亮了。果然战士们就看到了横在道路上的路障和一大群鬼子。

“嗯……老连长,只要我们那边没有课,隔几天我就给你送羊肉烩面来,我们学校的厨子就是河西的,听说你要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羊肉呢?”

老旦朴实而周密的一番分析让众人刮目相看,看不出这个不认字的农民倒是有些军事方略。老旦接着说道:

在这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老旦又经过半个月的静养,身子虽然虚弱,但是伤口都已经愈合,而且可以四处走动了。他在周围找寻自己连队的弟兄们,和他们聊天抽烟谈女人,偶尔也锻炼一下有点萎缩的四肢肌肉。镜子里的老旦有些狰狞,有点象豫剧里的索命鬼,可他已不大以为然了,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早已经灰飞烟灭。这里的生活充满了死亡和眼泪,进来的人都血肉模糊,抬走的人都四肢僵硬,留下来的大多麻木不仁,对他人的哀嚎和痛苦早已无动于衷了。

据刚才那鬼子讲,机场由日军十五师团的一个中队把守,不过有两个联队已经去西边拉军需物资了,中队长也不在。据侦察,突击连发现,距机场不远处有日军一个机械化中队正在休整,有一百多人,番号不明,他们半小时内就能够增援机场。机场的弹药库还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到那里再找了。下午四点,他们又出发了。这一次他们离开大路,绕着一条条山路走,直插到机场的后面。天快黑的时候,突击连到达了机场东面的思姑岭,找了一处树木茂盛的地方潜伏下来。杨铁筠下令休息,等候半夜再行动。杨铁筠和老旦不敢松懈,带着两个侦察兵爬到岭上,趁着夜色观察机场。

时间紧迫!十几个会开车的弟兄在老旦的脑海中一个个想过。终于,他对着一个车上的战士喊道:“柱子,过来!陈玉茗,李克中,六子,小白,你们也过来!”

从艰苦多样、日歇晚练的训练中,老旦感觉到这支部队会有不同以往的战斗任务。他猜想杨连长肯定知道,于是经常打探军情,无奈杨铁筠口如铁闸半个屁不放。老旦只能瞎猜:“会不会让我们去抓俘虏?那练习放炸药啥意思?莫不是要让咱们象团长一样去炸军舰吧?可是大家也没练游泳啊?咳!管球干啥呢,一样不是打鬼子?”

聪明的杨铁筠连长极善于做技术总结,把老旦的刀法概括为:左砍佯攻——右滑上步——刀变横削——转身砍肚——大刀上撩——鬼子开户。这真是太生动传神了,既顺口又好记,怎么自己做得到却硬生生说不上来呢?老旦打心里叹服这年轻的连长了。教练场上刀光乱舞,老旦脱光膀子的时候,战士们都看呆了,大家对着老旦浑身的伤疤赞叹和感慨不已,不经意间就把细皮嫩肉的连长晾在一边了。老旦发觉,已经粗通领导技巧的他立即进行了高帽转移:

鬼子的坦克又开炮了,靠边的几间民房顷刻被炸塌。迫击炮也开始不慌不忙地落进村子,战士们惊得缩着脖子四处躲藏。鬼子显然是想先消耗一下我方的力量,然后再进攻。杨铁筠和老旦忙转移到一个祠堂里,传来通讯兵,接通集团军总部,杨铁筠亲自呼叫着:

杨铁筠在望远镜里看到,胡劲举着双手走到了鬼子面前,正和鬼子说着话,几个鬼子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不时问他几句。胡劲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几个鬼子头好象在互相商量,其中一个一摆手,几个鬼子上来就要绑胡劲,胡劲一把挣开了,猛地扑上前去抓那中间的鬼子头,可旁边的几只刺刀早就刺了过来,杨铁筠分明看到几只血红的刀刃透出了胡劲的后背,他倒下了。

“老连长?你们打鬼子的时候想家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

“部队番号是什么?”连长惊讶地问道。

“我的父母都在武汉,如果我战死殉国,请先不要告诉他们,到了抗战胜利到时候再说,请参谋长关照!”

“特务一营碰到的看来不是遭遇战,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就被鬼子打掉了,连个消息都来不及发,说明鬼子是有准备的,而且兵力不少。保不齐他们抓了咱们的俘虏,鬼子也许知道咱们会来。”老旦尽量平静地说。

几场大规模战斗下来,国军虽然死伤惨重,伤亡反倒还不及日军。

“俘虏怎么办?”陈玉茗问老旦。

与此同时,日军明显增强了空中力量,他们渐渐在武汉上空的飞机追逐战中占了上风。好在国军的防空炮火仍然十分密集,日军对市区隔三差五的进行大规模轰炸,百姓伤亡不少,不过军事设施大多完好,鬼子成效甚微。每天都有精神抖擞的新部队在市民的欢呼声中开上前线,武汉市民们走上街头,挥舞着彩旗红花,夹道欢送这些无畏的勇士。

“我们情况不妙,还没有接应部队的任何消息。但是大约两小时前,我方的一个装甲营在这里受到日军阻击,约二百多名战士伤亡。”杨铁筠语气平静。

37军的长官们时不时地来这里视察慰问,激励士气。长期的大撤退使大家心情阴翳,终于在这一场空前的决战中,大家感受到了国军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决心。前线天天传来捷报,基本上是国军仍然坚守阵地、又杀伤鬼子数千人等等。小道消息说,一艘16军敢死队驾驶的冲锋舟满载炸药,在半夜穿过封锁线,撞入了鬼子主力舰的舰身,把它炸成了两半儿沉入江底。他们的壮举刹住了日军舰队继续西进的势头。日军舰队挤在长江口岸游弋不前,遭到了国军飞机的猛烈轰炸,损失不小。

突击连在特工人员和向导的带领下出发了。他们顺利地通过了自己人安排好的通道,进入了双方对峙的一个中间地带。在进入日军阵地侧翼之前,他们换上了准备好的日军服装和钢盔。经过精心挑选的军服很合老旦的身子,这让老旦还挺来气儿,敢情日本鬼子也有他这么大个的?看着这一百多号弟兄齐刷刷的都是清一色的鬼子服装,再看杨连长腰挎鬼子军刀,把个小胡子也修成了鬼子胡,耀武扬威地走在前面,觉得有点滑稽。连长一口熟练的鬼子话更让大字不识几个的战士们非常叹服,叽里呱啦的连长咋就学得来?这口话和鬼子喊的声调一样,这不连鬼子都糊弄了?突击连还有两个能说鬼子话的军官,都是师部的人,如今也打扮成日本兵的样子,跑在了突击连两侧,有日军问话就由这两个人回答。

“夜猫,特务1营原已到达目的地,但是遭遇了日军部队,可能已经全军覆没,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支被日军阻击的部队!没有新的增援部队了,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怎么办?”杨铁筠有点紧张地问老旦。

鬼子突然慢了下来。老旦正自纳闷,一阵枪声从背后响起,猛然回头,见二十多个战士正飞奔而来。他们冒着弹雨,抬起老旦和杨铁筠就往后跑去。鬼子气急败坏地疯狂扫射,迫击炮弹也纷纷落下,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串子弹撂倒。老旦被一个战士扛着,只见后面的战士们一个个倒下了,有的刚挣扎着起来又被打倒一颗炮弹砸在了二愣的头上,二愣仿佛变成了两个人,“呼”地一下子分成了两半。一颗子弹打在这个背自己的战士身上,他的背上豁然绽开一个桃子样大的窟窿,滚烫的鲜血喷了老旦一脸,战士立时扑倒死去,老旦差点被摔晕过去,还没喘口气就又被一人扛起来接着狂奔,等到被扔上汽车时,来救他们的二十多个战士只回来了几人。

“呵呵,这位大哥你可真逗……好吧,明天我过来听你讲,还要带几个同学来,你到时候讲不好,可不给你烟抽。”

在医院躺了二十多天后,老旦终于可以瘸着腿上前线看看了。刚刚落痂的伤口白里透红,遍布全身,与他黑红的好皮肤对照鲜明,显得很难看。如今又脱胎换骨地活蹦乱跳了,老旦倒在意起脸上的伤疤来,和熟人尤其是和女医护人员打招呼时,总感到浑身都不自在。高兴的是,近一个月的休养居然让他胖了一圈,额头上暴露的青筋也不太明显了。

杨铁筠顿了顿,递给老旦和两个翻译几支香烟,继续比划着说:

“夜猫你好,你们现在什么方位?”

长江防线似乎守得住了。

连长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说得有点激动,清秀的脸上泛起一片红光。老旦和翻译们也被这个清晰而大胆的计划深深吸引,但是很快,老旦就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老旦的胳膊被穿了个洞,血流如注,熟悉的疼痛袭来,他竟然不再感到恐惧。方才杨铁筠率领的两辆车风驰电掣一往无前,此刻终被鬼子密集的炮弹打中,其中一辆猛地撞在一棵杨树上,战士们的鲜血在火光中满天飞散,死去的人翻滚着重重地摔在地上,活着的纷纷跳下车,披着烈火端着枪,大吼着向敌人冲去。

鬼子显然没有料到,这支已被打残的国军小分队这么快就再次发起突围。直等老刘的自杀汽车冲出村口一阵,鬼子坦克兵才慌张地开了炮,炮弹在夺命狂奔的汽车旁边爆炸,掀掉了一个车门,可老刘并没减速,仍然疯狂往前开。杨铁筠和老旦的车紧随其后,车顶上的机枪手凶狠地对着鬼子几辆汽车扫射。枪弹打在车壳上乒乓作响,打头的车顷刻之间成了马蜂窝,轮胎都被打烂了,车顶上的李克中和六子都成了血葫芦,兀自拼命开枪。老刘在大吼声中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头,脑浆溅得满驾驶室都是,但他已经把身体牢牢捆在了方向盘上,脚也早将一块石头压在油门上,汽车还在开足了马力向前冲。一颗炮弹正中车头,整个车头连同几个战士的身体都被炸得零零碎碎了。高速行驶的烂车因巨大的惯性撞在了一辆坦克上,车上的汽油点燃了一辆鬼子坦克,鬼子们纷纷闪避,坦克也开始后撤,火焰和浓烟干扰了另一辆坦克和其他鬼子的射击视线。

杨铁筠还要喊叫挣扎,无奈被强壮的老旦抓了个结实,丝毫动弹不得,急得满头大汗。老旦看着胡劲远去,心里一疼,对着几个排长喊道:

斗方山机场坐落于群山之间,原来只是一片大的晒谷场,日军为了扩大飞机的飞行半径,大干了一个月,推倒了树木民房,铺成了一个可以起降重型轰炸机的机场。老旦在望远镜里看到,几十架飞机停在机场上,不断有起飞的向后方飞去,日军在机场四周修了三个高高的木头台子,上面堆着沙袋,架着机枪,还有大功率的探照灯四处摆动。地面上的人倒是不多,只有十多人的巡逻队走来走去。杨铁筠突然拍了拍老旦,顺着杨铁筠指的方向看去,东边有一个营地,坦克汽车摩托车整齐地排放在里面。里面的鬼子好象正在出操,一百多个穿着白汗衫和马裤的鬼子蹦蹦跳跳地在营地里跑圈。老旦再看看杨铁筠,见他若有所思的眼神高深莫测,猜他肯定有了什么鬼点子。回来之后,老旦安排十几个哨兵轮流值班,让大家隐蔽好,吃饱喝足全部睡觉,准备夜袭斗方山机场。

“你们突围后,我将以死殉国,决不苟且!”杨铁筠抬头看着几个属下,目光坚定。

“高团长负了轻伤,还在前线……你这名太好记了,好多人托我打听这打听那,我根本记不住。”医生一边回答一边去照看别的伤兵了。

“我是前敌侦察组长,也是2排长,有责任在这个时候探明敌情,副连长,李参谋,请拦住杨连长。”

老旦已经想象得出没有炮兵支援的阵地防御战是个什么光景了。鬼子虽然损失惨重,但他们是决不会轻易放弃进攻的。国军这一回也是不会轻易放弃阵地的,难道还要被鬼子追着逃命?新的伤兵每天络绎不绝地被抬进来,无数人在痛苦的嚎叫中死去。浑身粘血的医生们个个精疲力尽,前日就有一个在抢救伤兵时晕死过去,再没醒来!鬼子的飞机还不时地在营地周围轰炸,偶尔也有炸弹落到外边的院子里。医生和护士们紧张地转移着伤员,着急了就扑到他们身上去。有的老兵油子听声音就知道那炸弹落不到自己头上,可还要哇啦啦大叫,目的就是让护士们扑到自己身上来,感受一下她们那温热的胸脯和香甜的呼吸。老旦看在眼里,也不捅破,在被窝里呵呵直乐,不由得对这些奋不顾身掩护伤兵的医护人员刮目相看,原来大夫也能这么拼命的?

一向说话不多的老刘主动请缨,将帽子一甩就上了车。

“是!”老旦此时也热血上涌,既然要死,也要再和鬼子干一仗,好过被炮弹炸死在村子里。

“如果真的是弹药库,里面鬼子应该不少,还冲进去作甚么?围住,叫空军来炸了它。”

“有啥不成的?俺没问题,副连长放心!”先说话的居然是六子。

“就是的,老哥,你咋就那么有福哩?有吃有喝还有大妹子给卷烟,我这边撒个尿都要喊半天才来人,憋得俺这尿泡子都快炸了,唉……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十几个鬼子被排成了一排,背朝着大家。在战士们拉动枪栓的刹那,这些已经垂死的鬼子竟然都回过头来,哇哇喊着冲了过来。两挺机枪把他们打成了蜂窝,但是所有的人都是头朝着枪口死去的。老旦看得真切,这些鬼子还是人么,竟这般冥顽不畏死的?

鬼子追兵车队气势汹汹的刚进入射程,杨铁筠立刻命令大家开枪了。莫名其妙的鬼子们顷刻间纷纷从车上栽下来,他们大概以为是刚才这支冒充自己人的队伍在打阻击战,反应很快,拉足火力就朝这边冲锋开火了,只是没遮没拦的,好几辆车很快都被打着。对面鬼子的喊声完全淹没在枪炮声里。激战中,杨铁筠给了老旦一个眼色,老旦会意,离开正在拼命的鬼子们,把后面的几十个战士低头集合起来,交代了任务:“认清自己人和鬼子,那边的鬼子一打完,看我的意思,你们就向这边的鬼子开火,别犹豫,用最快的速度把鬼子干倒!”战士们纷纷点头会意。

“别说了,执行我的命令!”杨铁筠斩钉截铁地说。

“赶紧趴下!”

“和那个俘虏说的一样,飞机场大约只有五十人的防守力量,但是能够进入机场的几条路都处在机枪台火力范围之内,即使在晚上也无法秘密潜入。”

老旦指挥着大家进入村周围的民房,把机枪布在村口的街角上,战士们纷纷拆墙头,挖墙角,以班为单位开始布防整个村子。杨铁筠和老旦从一堵墙上挖下几个泥砖,看到鬼子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驾机枪和迫击炮,整个村子的前方都有鬼子的车辆。原定的退路完全被截断了!

“没有遇见我们的人?”

“装甲团的鬼子其实不难解决。你们那边灭了门卫和哨兵,我就带弟兄们把睡觉的鬼子全突突了。机场这边,你们离近了再把岗楼上的鬼子敲下来,然后我们的兵上去警戒,其余的人装炸弹。”

夜幕降临,突击连整装进入出发地。一百多名战士神情肃穆,认真地检查着身上的装备。杨铁筠和老旦站在前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北方。半夜一点,北面的战线突然间炮火连天。那是第2军165师的两个团开始在江岸要塞正面发动佯攻,借以吸引敌军的侧翼部队向中部增援。夜幕下,一团团炸开的火光在夜空中闪耀着,在江水的映照下壮丽无比。炮火准备后没多久,上千名国军战士就喊声震天地开始冲锋。日军的照明弹满天空挂了起来,把江面和两岸都照得雪亮,弹雨横飞,烟尘一路,不知又有多少战士倒下?

“……我是夜猫,呼叫狐狸,请接一号指挥官……”

刚开出五公里左右,机场方向又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国军空军把敌人的机场弹药库炸上了天,战士们又发出一阵欢呼。

老旦的心猛地一沉!

“妈妈……”

老旦的创伤面积太大,战时医疗条件恶劣,他的伤口出现了严重感染,浑身烧得火烫,到处化脓,臭气熏天,一度几乎死去。医生从他的身体里挖出了大大小小十几块弹片和几颗子弹,护士日夜看护这个坚强的士兵,一次又一次把他拉回人世。由于优先用上了刚运来的抗生素,老旦终于退了烧。医生们在他的身上揭下的绷带,几乎可以做一床被子了。待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一旬,终于,他说出了一句话:

胡劲一边流汗一边喊道,老旦等人纷纷点头赞同。杨铁筠见众人反对,咬牙说道:

“他娘,娃子喂了么?”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老旦和胡劲瞠目结舌!但是一细想,觉得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也仿佛可行,一时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办法来。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腰上的那把军刀只剩下了一半,估计是一颗子弹刚好打在刀身上,麻子团长的刀居然替他挡了一颗要命的子弹。

“连长怎么办?”老旦急切地问。

“不行,杨连长,这样太危险,要去也是我去,我的日语也可以和鬼子谈。你是指挥官,不能轻易赴险。”

杨铁筠和老旦等人面面相觑,一时犹豫不决。

杨铁筠的车被打掉一个后轮,驾驶室的两位战士已经血溅车头,临死前还死死地抱在一起,把方向盘卡在两人之间,车体虽严重倾斜,但是仍然颠簸着高速前进。杨铁筠在车顶托着机枪,拼命向敌人扫射着。他身边的战士们一个个应声倒下,子弹在他身上溅起一串血雾。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汽车凶猛地撞在鬼子的卡车上,那卡车被撞得横飞出去,翻滚着砸死了几个忙不迭逃跑的鬼子。杨铁筠等人都从车顶甩了下来,打了两滚就一动不动了。

这支一宿没睡的队伍正不知何去何从,侦察兵田鼠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一号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杨上尉,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校长已经知道,正拟嘉奖你们!可是几条战线上的日军都在进攻,各战区无法派出增援部队前往你处,建议你们向东南方向强行突围,前往晁石湖丘陵地区,伺机和大部队汇合!”

新连长杨铁筠,字公庭,二十四岁,人可谓眉清目秀,身材精瘦挺拔,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一双俊目睁开来精光四射神采奕奕,凝神时深邃悠远沉郁低回。这是老旦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男子——这大兄弟咋能长成大姑娘般漂亮哩?此人面相虽显年轻,却言语之间睿智沉着,有着和面貌不相称的成熟稳重。他军人气派十足,总是军容姿整皮带锃亮,在战士面前浑身一丝不乱。生于军人世家的杨铁筠在鬼子大举入侵前还在日本留学,中日全面开战时设法跑了回来,就职于武汉卫戍司令部特别行动科。如今的任务,他要和老旦在十五天之内将部队训练出来,要具备侦察和深入作战能力,还要教大家学习一些重要的日军用语。

“咱们大概死了多少人?”老旦问道。

连长下了决定。大家对了表,约定凌晨两点时动手,分头回到休息地。战士们知道要动手了,都摩拳擦掌撸袖子,只是这月光还是太亮了点,不利于隐蔽。

武汉战役中,国军的外围防御经受了重大考验。鄱阳湖防线和大别山北部防线在敌我手中几度易手,不分高下。可最终迫于日军几度增兵,又集中火力猛烈突破了多处要塞,国军终于忍痛放弃。鬼子空军的精确轰炸让防线中的火力点无处藏身,精锐的国军部队开始吃大亏,一开上去就被炸得七零八落。虽然有美国和苏联的空军飞行员与国军并肩作战,可国军空军在数量和作战能力上仍然与日军相去甚远。武汉军民经常看到英勇的飞行员驾驶着苏制战斗机以少打多,战得难解难分。日本人灵巧的小战斗机追击并击落了无数国军飞机,连跳伞的飞行员都不放过,他们或用机枪把吊在空中的飞行员打成筛子,或用机翼将他们切成两段。市民们在下面瞠然目睹,无不咬牙切齿,痛心万分。

“如果硬冲,看鬼子的兵力和布防,我们必将全军覆没,这大白天的,我们没有一点机会!”

“不会不会,我就是讲三天三夜,那故事都不会重样的……不象老哥似的,车轱辘话来回说,我还干掉一个朝老哥下刺刀的鬼子哩……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你们满意,你记得多带点妹子来啊!”

杨铁筠真是个表演天才,前方日军刚命令停车,他和胡劲就跳下车跑过去,用日语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两个鬼子军官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枪口犹豫地低下了。杨铁筠发现面前的两个鬼子居然比自己假扮的军衔低,立刻就摆起了军官派头。一阵熟悉的“八个”传来,连长挥手就给了两个鬼子几个五指煽红,胡劲跑过来指挥车队开进障碍阵地后面。鬼子已经让出了一条路,老旦他们把车停靠在路边,纷纷跳下车来。战士们按照军官的手势散布在了两边,枪口一律朝向后面的鬼子车队,并不理会别的鬼子和自己打招呼,暗自里都心惊肉跳。杨铁筠大声地命令着,那意思看来是不许讲话,准备开火。真鬼子和假鬼子纷纷拉开枪栓严阵以待。

“唉,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基本上都在这。好在阵地没有丢,但是人已换了几茬了!”

经过半个月的强化训练,新老士兵都进步很大。连长指导的排与排、班与班之间协同掩护进攻和防守,大家在反复的演练中融汇贯通。战士们对年纪轻轻而才华横溢的杨连长心悦诚服,对憨厚而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副连长也敬重不已。一次训练投掷手雷时,一个兵娃子慌了手脚,脚底下绊蒜,手雷居然掉到屁股后面,正落在脱下鞋抽烟的老旦面前。那个铁疙瘩冒着青烟,旁边的战士们在连滚带爬中作鸟兽散,连长杨铁筠回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老旦只一怔,不动声色地光脚过去,弯腰捡起手雷,顺手轻飘飘地扔到旁边的水井里,然后蹩回去穿鞋了。趴在地上的战士们看到,老旦笑眯眯的坐在井边,炸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帽檐,半截香烟兀自烟气腾腾叼在嘴边,众人皆佩服得五体投地。

“……夜猫讲话,我是狐狸,你的口令?”过了一会,通话器里传来了声音。

“拜托副参谋长一件事。”杨铁筠突然说出一号的军职,这在平时是绝对禁止的。

“弟兄们都上车,上刺刀,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下车!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不管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也一定要冲过去!我们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任何一个活着过去的弟兄别忘了把我们光荣事迹告诉给他人,党国和人民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我们的家人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男人大丈夫,热血报国,正当其时!我们那么漂亮地炸了机场,还干掉了那么多鬼子,还日他娘的有什么遗憾?大家一起冲过去!”

“就按连长的意思办!”老旦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和前面的鬼子干起来,不一定就能冲过去,后面的鬼子马上会杀到,前后夹击,那滋味会比什么都被动。

杨铁筠放下通话器,低头沉思片刻,戴上军帽,对老旦说:

“不过,我想先和鬼子谈一谈。”杨铁筠突然说道,战士们都吓了一跳。

“成!”柱子也说话了。

“至少两百人,看来是中了埋伏,都死在村子里,鬼子大多死在外面。”

老旦看了一下表,这个时间,接应部队应该已经到了,即便不到,也应该用电台有个招呼。28军75师特务1营战功赫赫,神出鬼没,在敌后打游击已经有几个月了,不过他们穿越到这么深的地带也是第一次。他们必须在夜里翻过销子山,行军五十公里,路上很可能碰到鬼子的部队。总部对这个区域的鬼子兵力部署并不完全了解,空军的侦察部队无法在白天飞到这个地方来侦察,故路上发生一些不可预见的情况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接应部队的任何消息!

“鬼子肯定会设置路障和火力点。老旦,安排一辆车,把剩下的汽油和炸药装在上面,准备撞开鬼子的障碍,让大家只管往前冲,能过去多少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笑什么?别看你们现在打得准,鬼子的飞机大炮一齐招呼,你们就吓得连准星都找不着了!多向老连长请教一些实战经验,动真格的时候就不会尿了裤子!”

老旦警觉的话音未落,房子里猛然射出了一排子弹。没想到这个时候鬼子还能够冷静地低平射,七八个战士立刻被打倒在地。一个战士的身上“砰”地爆出一块血肉,直朝老旦面门飞来,老旦条件反射一般凌空抓住了,火烫的一团,竟是半个还在霍霍乱跳的心脏。

跑了一整夜,突击队已经到了日军前线后方四十公里的地方。大家此时方明白,多亏了那半个月的强化训练,要不这样跑法哪里吃得消?

弟兄们欢呼雀跃着,争先恐后地爬上汽车,八辆宽大的敞蓬军用卡车和两辆装甲车发动了,剩下的都浇上汽油点着,就飞速向机场方向开去。

“不行,如果真是有埋伏,他们一个也回不来的,也改变不了我们的处境。”杨铁筠立刻否定了这个建议。

一个高大的医生走了过来,替他拔掉了嘴里的管子,又给他塞上一个温度计,大声呵斥道:

杨铁筠眯着眼睛分析道。老旦等人想了想没有回答,等着杨铁筠说下去。

鬼子激动得直跳,和打头的那个英俊的帝国军官抱在了一起。见胡劲递过来一根香烟,手脚冰凉的鬼子忙高兴地接过,象嘬花姑娘般深深吸了一口。他刚享受地向月亮吐出一个烟圈,就感觉一个冰凉的铁器从后背穿到了前胸,低头一看,胸前冒出一把崭新的日本军刺,他在感到冰冷、疼痛和窒息的同时,也品出了嘴里原来是一根中国香烟。

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六章 双堆集第八章 铁血柔情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十七章 回家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第四章 奇袭斗方山第十章 营救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一章 离家第十五章 脱胎换骨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六章 双堆集第六章 双堆集第十七章 回家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九章 撤退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九章 鏖战三所里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一章 离家第十九章 鏖战三所里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四章 奇袭斗方山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十二章 保卫常德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十七章 回家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十一章 乱世田园第六章 双堆集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二章 保卫常德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十六章 生死两岸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一章 离家第十章 营救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十七章 回家第九章 撤退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十章 营救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十七章 回家第十六章 生死两岸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五章 松石岭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九章 撤退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六章 双堆集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十五章 脱胎换骨第十七章 回家第九章 撤退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十一章 乱世田园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十七章 回家第十二章 保卫常德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八章 铁血柔情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九章 鏖战三所里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六章 双堆集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
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六章 双堆集第八章 铁血柔情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十七章 回家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第四章 奇袭斗方山第十章 营救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一章 离家第十五章 脱胎换骨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六章 双堆集第六章 双堆集第十七章 回家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九章 撤退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九章 鏖战三所里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第一章 离家第十九章 鏖战三所里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四章 奇袭斗方山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十二章 保卫常德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十七章 回家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十一章 乱世田园第六章 双堆集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二章 保卫常德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十六章 生死两岸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一章 离家第十章 营救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十七章 回家第九章 撤退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十章 营救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十七章 回家第十六章 生死两岸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五章 松石岭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九章 撤退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六章 双堆集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第十五章 脱胎换骨第十七章 回家第九章 撤退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十一章 乱世田园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第十八章 跨过鸭绿江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十七章 回家第十二章 保卫常德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八章 铁血柔情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十九章 鏖战三所里第三章 保卫武汉第六章 双堆集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