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河与往常一样,带上后羿射日弓和天河剑出门去“拜访”不幸定居在青鸾峰的野猪们。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被天河从树林里扛出来的不仅有一头野猪,还外加一位大活人。幸好天河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野人,没有把这位也当成“野猪精”。
从树上掉下来的年轻男子这会儿正昏迷着,天河把人放到铺着野兽皮毛的木板床上,想了想,抓过对方的手腕给他把脉。
但感觉着指下清晰的脉搏,天河发现自己除了数数之外就完全没有头绪了,更别说像紫英那样随口就能说出半本书的话来。摸摸后脑勺,天河最后还是用了自己对待小动物们的方法,把这人从头到尾摸了一遍,确定对方没有内外伤,肯定不会死掉。
嗯,这就放心了。
天河点了点头,放心的让对方先睡着…呃,先晕着,自己去屋外处理今天的早饭。
于是当花满楼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扑鼻而来的烤肉香气。除此之外还有山风的清爽流水的清新草木的清幽……
他的耳朵鼻子还有皮肤都是如此灵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鸟啼虫鸣的自然野趣就在身旁萦绕雀跃。
这里自然不会是江南花府,因为再如何高明的名师圣手都不会筑造出如此浑然天成的园林。但花满楼脸上的微笑却一点都不勉强,他在愉快地享受着这个充满生命力的清晨。
不论身在何处,他总会领略到别人无法懂得的乐趣。
花满楼从容的自床榻上坐起,手掌轻按住身下柔软丰厚的兽皮,在兽皮没有完全覆盖住的地方,则露出细腻光滑的木料。
指尖拂过,花满楼比世上大多数睁着眼睛的人更快更准的鉴定出不论是木料还是兽皮,都绝对是千金难买的珍品。若放在旁人家,只怕锁到宝库里都还不踏实,但这间房子的主人却随随便便的使用着。
床就是床,垫子就是垫子。
可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就好比一只碗,就算镶嵌了绝世珍宝,本质上也是用来吃饭的,而不是被人藏着供着。
花满楼唇边的微笑更加愉快,在未见到此间主人之前,他对这个人就已经更多了几分好感。
循声木柴燃烧的声音,花满楼走到屋外找到天河所在的位置。
而不等他开口,就听一个声音道:“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你到山上来是有什么事吗?哦,这个给你吃。”
清澈爽朗的年轻声音,就好像清晨蓬勃的阳光一样,使人的心情不禁便愉快轻松起来。花满楼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烤肉——他看不到但也用不着看,那带着松枝清香的烤肉就算是瞎子也感觉得到。
“多谢。在下花满楼,不知是何原因就来到了此处,本是没什么事的……”
花满楼坐到充当凳子的树桩上,带着温和微笑的脸庞散发出很精神的光彩,接着道:“不过现在却有了非做不可的事情。”
“嗯?是什么事?”匆匆咽下嘴里的烤肉,天河非常好奇的追问。
“欣赏此处的美景。”花满楼悠悠说道。
“……”
天河还是第一次遇见要把欣赏景色当做一件重要事情来做的人,很稀奇,也很有趣。
“是这样吗。这山上我熟悉的很,倒是可以给你带路,哦,我的名字叫做云天河。”天河热情地介绍道:“她是梦璃,柳梦璃。”
花满楼本在微笑着倾听这位热情的年轻人说话,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脸上温柔好看的微笑突然凝住了。
柳梦璃?
这山上还有第三个人?
这不可能。花满楼是看不见,但方圆之内的一切都瞒不过他,连三丈之外的草丛里趴着的那只蚂蚱他都能感觉得到。但却一丁点都感觉不到“柳梦璃”。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花满楼总是微笑的时候,任谁见了他第一感觉,都会将他当做一位温润如玉的文雅公子——当然,他本来就是。但大家也总会忘记花满楼还是一位武功很高的江湖人,只有花满楼完全收起笑容时,才会流露出一丝属于江湖的锐利气息。
只是这种情况很少,非常少。但现在便是。
花满楼正待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一阵琴音……是箜篌。清幽的琴声在很近的距离响起,他不得不相信山顶上有第三个人,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真气灌注全身,花满楼暗自戒备起来。
“嗯?怎么了?”天河感觉到花满楼周身气息的变化,不解的问道。
“云少侠,是我失礼了。只是在□负残疾,双目俱盲,如今丝毫感觉不到柳姑娘的存在,不免十分留意起来。”
“啊……你竟然是个瞎子?!”
天河脱口惊道,旋即又想起当年自己眼睛初瞎时紫英菱纱他们刻意回避这个字眼,似乎……不应该这么说?
天河自己对眼盲的事看得很开,但他虽然懵懂了些却不是不懂道理的,抓抓头发向花满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骂你的意思……呃,那个……”
“没关系。”
花满楼早已习惯旁人惊异于他是个瞎子时的反应,知道天河没有丝毫恶意,倒是天河磕磕绊绊的道歉令他莞尔微笑。
却听天河继续道:“那个……因为我也是个、呃,我也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你的情况。”
“!”
这下子花满楼真的惊讶了,因为云天河比他更不像一个瞎子。
花满楼总是对生活充满热爱,不会因为身体的残缺而怨天尤人。那么云天河呢,非但没有什么怨恨悲观的情绪,甚至于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残缺。
他生活的很好,很舒服,和以前一样“为祸山林”,并且因为有神器和灵力的加持,杀伤力比几百年更大了。
待小心的混乱平静下来后,花满楼和云天河重新继续之前的话题,也是令他们发现“原来你也看不见”的源头。
“那你为什么感觉不到梦璃呢?为什么呢?”天河把本来就毛刺刺的头发抓的更乱,“梦璃,梦璃,为什么花满楼感觉不到你呢?”
‘梦璃’自然无法开口言语,她总是在温柔静谧地微笑着。不过似乎感觉到了天河的苦恼,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箜篌声幽幽的响起,像是在安抚,亦像是在关心。
天河还在苦思冥想,说起来真是几百年都没做过这么费脑筋的事情了,而且他也早就忽略‘梦璃’不是真正的人…或者说是妖的事情了。
好在花满楼在最初的紧张后也重新放松下来,坐在树桩上斯文的吃着烤肉,并不着急答案。
“啊!我知道了!”
良久之后,天河才猛地一拍巴掌,“大概……是因为梦璃是梦见樽吧!因为梦璃不是真人,而花满楼你又没有灵气,所以就感觉不到梦璃了。”
“……‘梦见樽’?不是‘真人’这怎么说?还有‘灵气’又做何解?”
花满楼温声问道,感觉这会儿自己就好像变成了陆小凤,什么都要问上一问。可是不问又不行,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天河努力的跟上花满楼的思路做解答,“梦见樽是梦貘妖族的法宝,能变成心中思念的那个人的样子。所以梦璃不是真的人,嗯,不过梦璃原本就是妖族……灵气、灵气是……就是灵气吧?”
这个世界修道成仙是一种常态,即使是市井百姓也懂得一二,所以这些常识反而不容易解释。
可是对花满楼来说,听了这一番解释还不如不听。
“百年光阴如梦蝶?”
怀疑自己身在梦中的花满楼轻声低语。
天河的耳力很好,但听见是一回事,明白又是另一回事。一听到掉书袋,天河苦恼地想花满楼一定和紫英很说得来!
天河也发现花满楼和他,或者说和他在山下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于是道:“花满楼你可以先住在山上,我已经好久没有下山了,不知道外面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不如等紫英从剑冢闭关出来以后,你和紫英聊聊,紫英知道的很多,他一定可以帮到你。”
“嗯。这样也好。”
花满楼在最初的惊奇过后,倒是更加平静了。不论是一场梦幻还是一段奇缘,比起吃惊,他更该享受的是乐趣。
欣赏风光的计划如常进行,最先从天河居住的地方开始。而天河首先做的,是将家中的成员逐一介绍给花满楼——
“这个是梦璃,你感觉不到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摸得到。”
“……”
就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花满楼也不会去摸人家姑娘——就算这位姑娘不属于人类——只在天河的引领下碰了碰‘梦璃’的箜篌,触及琴身。
指尖传来很奇怪的感觉,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但花满楼总算知道他感觉不到的‘梦璃’是真是存在的,而非一团空气。
“这是菱纱。”
依旧没有感觉到“菱纱”气息存在的花满楼已经开始处变不惊,可是马上他就发现,云天河总会做出打破他平静心态的事。
因为他这一次触碰到的是墓碑……
“这是我爹。”
触及了牌位,指尖拂过,花满楼知道天河的父亲的名讳。
同时也发现,这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侠世界,文字还是与自己的世界一样的。除了居民的种类多了,“武功”的修炼不同,倒也没什么。这么想着,花满楼越发的泰然处之了。
青鸾峰顶不大不小,逛上一圈也得花费些时间,何况花满楼走得很慢。
不是因为他看不到所以才走得小心翼翼,而是因为他在仔细认真的感受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
不可避免的,会有泥土沾染到他们的鞋子衣服还有身上,花满楼的手和脸颊上都有一点脏了,这副模样若是被陆小凤看到,必然会调侃打趣上几句。
但在青鸾峰上不会有人因为这种事对花满楼说什么,因为一个同样看不见,而另一个根本就不是人。
天河给花满楼带路,他是不懂花满楼欣赏感受花花草草的乐趣,但他一点都不会不耐烦,更不会催促花满楼走得快点。
朋友的爱好可以不懂,就像他也不懂紫英铸剑爱剑梦璃弹琴制香,但是不可以不尊重朋友的爱好——虽然在爱惜灵剑神弓方面,天河这辈子也没得救了。
趁着花满楼驻足在一株古树前,天河钻进更深的密林里猎了两只兔子一只鸟,用草绳绑了拎出来。
“再往那边走一段路,我们会经过水潭,到时候再下水抓几条鱼,就可以在潭边吃午饭了。”天河兴致勃勃的计划着午餐内容。
花满楼自然嗅到了血腥气,他是不喜杀戮伤害的人,所以他虽然与陆小凤是很好的朋友,却不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他对西门吹雪“只杀该杀之人”的规矩也抱以质疑。
该杀之人?可何人该杀又是谁来判定。
可是这时候花满楼发现,自己却一点也厌恶不了云天河的行为。因为他可以阻止别人杀人,却不能不让别人吃饭。
和云天河一比,江湖人自诩的“弱肉强食”的规矩简直像个笑话,为名为利为色为财的斗争哪里称得上丛林法则。
“这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了吧,远离纷扰,心之归处。”
花满楼抚摸着粗粝的树皮,轻轻地说到。
当然,这个时候不要指望天河能够与之共鸣。
“反正这里除了我和梦璃,再没有别人了,你想找安静的地方,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呵呵,我倒是很想久住,但是也知道,不可以太过贪心呢。”
花满楼微笑道,“能入灵山一次,便该满足了。”
谈话间,泠泠水声越来越近,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已经能够感觉到清凉湿润的水汽。
“到了!”
天河招呼花满楼走到宽阔的水潭边上,“来,我们先下去洗个澡,顺便抓鱼。”
“……洗澡?”花满楼怔了一怔,他没忘记身边还有女孩子——虽然不是人类,但依旧是女孩子。
“嗯,洗澡!”
天河已经快手快脚地脱了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扑腾跳进了水中。
叹了口气,花满楼在水潭边蹲下,掬水洗了洗脸和手,至于其他……他连外衫都没法脱。而这时候天河已经在水里游了一圈,冒出水面时手里还抓着一条半臂长的白鱼。
游到水潭边上,天河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对花满楼道:“你肯定能跟紫英特别说得来。”
“……为何?”
花满楼伸手拨动着清凉的潭水,问道。
“因为你们俩都一样,只会在水边坐着,就算下水了也不会脱衣服!”
天河非常干脆的回答。
花满楼轻声笑着,脱了鞋子,然后“像紫英一样”地下了水。
背靠在光滑的岩石上享受着水的温柔与清凉。天河则一会儿潜入水下,一会儿踩着水浮起来,他的“洗澡”和“玩水”简直就是一回事。
“嗯,果然洗完澡舒服好多。我先去烤鱼,你可以再洗一会儿。”
“我想我已经洗好了……”
赤足踩在岸边的青草中,花满楼走向准备架起柴火烤兔烤鱼的天河。
不论这是一场蝶梦,还是一段奇缘,在旅程没有结束的时候,他最该做的,就是愉快的走下去。
这里的时间轴是:
天河还没有穿去五前,花满楼是他还没有独自住在小楼,陆小凤的剧情还没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