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只说受生因,难作如来会上人。
一念静观尘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
欲救乌鸡真君主,师徒几众忙乱身。
别有世间曾未见,人神鬼怪堪难分。
却说大圣离了宝林寺,驾筋斗云直上云霄。路上忙又停了下来,踩着那七彩祥云沉思道:“我已六百年没上过天庭了。想当年我老孙在天庭何等的风光,却被如来这小子霎间给葬送了;六百年后,再走天庭,就这样上去?未免太寒酸了,要风风光光的有人请上去,那才符合我的身份。为一个无能的皇帝,就这样孤苦伶仃去天庭,也太不值得了,不如回去罢。”想到这,就要回转下去,抬眼却看到赤脚大仙从天庭下来,就走近来道:“贤兄哪去?”大仙见是大圣,忙迎上来,道:“我的天呀!这不是我的宝贝兄弟吗!”说着,搂着大圣就来个拥抱。大仙道:“上次金星仙长领着哪吒下界看你,听哪吒那眉色飞舞的学道,叫我眼馋了几天。自你出来,我总说找时间去看你,一直拖到今天,也没看上你。真是对不起。”大圣道:“我落难时,你几个常去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老兄这要哪去?”大仙道:“你哪里去?别说了,咱下去找个僻静地方边喝边叙。”大圣道:“今天还不能,我有件棘手的事。本想去天庭,想想,又停了下来。”大仙道:“为何?”大圣道:“我当年是何等的风光,我不想就这样松松的上去。”大仙道:“甚事棘手?交于哥哥去办。”大圣道:“我先谢谢贤兄。”大仙笑道:“我还不知甚事,办了办不了还在两可,谢也白谢。”大圣笑道:“你若办,就能办到。”大仙道:“这是啥话,你的事我还不尽心去办?”大圣道:“不是贤兄不尽心,就如我不愿意这样去天庭一样,这是件求人的事。凭老哥的脾气,你未必愿意去求他。”大仙笑道:“好兄弟,绕一圈还不说事,原来是给我下箍套,逼得我这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大圣也笑道:“我并没十准要你去办,你自己给自己下套,怨得了我?现在悔接这事又来得及。”大仙道:“我偏不信邪,说来我听,这圣旨我接了。”大圣道:“我若有圣旨,我早把三界合为一界,掺掺搅搅,谁也别比谁多高一点。”大仙道:“快说正事,我已等不及了。”大圣道:“是这样,我们师徒行到西牛贺州的乌鸡国时,那国王给师父托梦,要救他一救。三年前,他被一个妖怪推进了御井中。这妖怪就变成了国王的模样,成了皇帝。师父叫我去除妖,常言道:‘捉贼亮赃’。 我与八戒就把皇帝的尸体弄了上来,谁知这皇帝的尸首一点也没坏,就如刚睡着一样。老和尚非要我把他医活,我就找来他的魂魄,谁知魂体合不来。”大仙道:“一是时间太久,二是阴气太重,非要补阳的仙丹不可。”大圣道:“贤兄说的不错。这就是你要办的事。”大仙道:“原来叫我去求老君?”大圣道:“不求他也行,看别人有没有?”大仙道:“只有他天天摆弄这东西,别人谁有耐心和工夫弄那?”大圣道:“刚才我就说,别忙着接这活。你说不信邪,偏要接,这下真有悔意了罢。”大仙道:“悔意是没有。这练丹老儿太那个,我从不求他,这下好了,不求也得求。”大圣道:“这是什么话,为一个破皇帝的死活,我们弟兄不能作难,不医也罢。”大仙道:“医还是要医的。我已有了主意,你先回去睡觉,等我拿了仙丹给你送去。”大圣笑道:“什么主意?”大仙道:“不关你事,等我仙丹好了。”大圣道:“若不遇我,你要去哪里?”大仙道:“溜下去喝闲酒逛闲街。”大圣道:“我师徒住在宝林寺禅堂内。我就在寺院上空放一朵花子云好了。”说着二人别过。大圣回转乌鸡国宝林寺不题。
且说赤脚大仙接了大圣的烫手山芋,回转天庭,来在自己的闲怡府里,便吩咐小侍童去李天王府快请哪吒来。那仙童去不多时,就领来了哪吒。大仙道:“我刚下天庭想去逛逛。”哪吒忙接话道:“是不是一个人太无聊,也带上我?”大仙道:“罢!罢!天王管你那么严,能带你出去?我刚走没多远,就碰到了大猴子。”哪吒道:“你见了大圣?大圣呢?我正想他哩。”大仙道:“你听我慢慢说,这猴子要寻一粒什么还阳金丹,说要救一个国王,我就满口应了下来,谁知却不好办。”哪吒道:“不好办应他干甚么?若不应,他不就来天庭了!”大仙道:“你好夯,那猴子六百年前在天庭里何等风光,被如来压了几百年,他能这样松松的来天庭?”哪吒道:“说的也是。给他找一粒不就得了,有啥不好办?”大仙道:“这你知道的,我从不向道祖求什么。这还阳丹只有道祖炼,我上哪求?”哪吒道:“你叫我去求?”大仙道:“也不是叫你去求,我是叫你哄他的烧火童子弄出一颗来。”哪吒道:“这给偷骗也没多大区别呀!”大仙道:“区别是有的,只是一点点。”哪吒道:“那几个烧火的童子喜欢蟠桃园里的七彩鸣蝉,弄几个给他换好了。”大仙道:“要多少?”哪吒道:“上一次,我的灰头雁被父王摔死了,我就用了十个七彩蝉换了一粒还魂丹。”大仙道:“你过来。”说着,二仙来在后花园里。只见两个蝉笼里,装满了蟠桃园里的七彩蝉,都在那鸣叫呢。哪吒道:“不得了!大脚叔怎么捉这么多?上一次,十个鸣蝉我捉了两顿饭时才捉得。”大仙道:“我去蟠桃园给园丁送日薪,他们孝顺我的。我想着送你一笼,还没顾得去。这两笼你都拿去,随你给他多少,快给我弄来一粒九阳金丹来。”说着就使小童摘下。哪吒道:“我就不客气了。”遂吩咐自家的小童把那一笼带回去,这一笼他便蒙了围幔,提在手中,离了闲怡府,直奔太清宫。
哪吒来在宫门一角,他就打了一个胡哨,一会跑出两个小童来,对着哪吒拜了两拜道:“太子爷,有何吩咐?”哪吒道:“看我给你俩带了什么?”说着,幌了幌笼子。二个小童忙伸手接过,掀开围幔一看,惊的说不出话来。哪吒道:“喜欢吗?”二童道:“喜欢。这七彩蝉怎么不叫?”哪吒道:“我怕有动静,点了他们的哑穴,一会儿就会唱了。”小童道:“换什么?”哪吒道:“说这话可不就薄了,不换东西就不许我送你几只知了了?”二仙童笑道:“是小的不会说话,打嘴!”哪吒道:“这能值几粒仙丹?”二童道:“看太子爷说的,你老要几粒给几粒。这样说个数也好,就值五粒罢。你老是一齐拿走呢,还是放这存着?”哪吒道:“拿去三粒,存两粒。”小童道:“要哪一种的?”哪吒道:“要九阳金丹。”二童道:“你老有眼力,这九阳丹是最难炼的。你在这等着。”二童提笼进了太清宫大门。不一会,一小童跑了过来,递给哪吒一个小白瓷瓶,道:“祖师爷就要回宫,快离这里。”说着跑了回去。
这哪吒晃了晃瓶子,听里边有响声,忙袖起,便起了祥云,直奔闲怡府。大仙正挠首待望,见哪吒进来,忙迎了上去,道:“可得了?”哪吒道:“本太子出马,还有闪手的?”说着拿出了小瓶,道:“共三粒,可以罢。”大仙接过道:“可以!可以!富富有余,那猴子只要一粒。”哪吒道:“都给他算了,天庭也不常用这东西。”大仙道:“我乍谢你?”哪吒道:“大圣的事,还能讲起谢字。”大仙道:“改日叫猴子谢你罢了。”说着要走。哪吒道:“哪里去?”大仙道:“去给猴子送仙丹。”哪吒道:“带上我。”大仙道:“不行。若你父王知道了,还不骂死我。等你父王哪天忙时,我再带你去玩。”哪吒道:“大脚叔最自私。”大仙笑道:“顾不得闲聊。记住我欠你个人情,改日带你去大唐转悠转悠。”说罢,驾云而去。哪吒对着大仙的背影道:“小家子气,哪个叫你带!”说着,回天王府玩七彩蝉不题。
且说赤脚大仙揣着仙丹,不走南天大门,移云至西天门,化作一朵彩云,飘了出来,还了形,直落西牛贺州的乌鸡国。远远就看到大圣的骨朵云,按下云头,落在寺院外的僻静处,变作一个胖和尚,手拿念珠,就进了宝林寺。这天已是日落,众和尚都忙着回各房吃饭,见一个不认识的和尚进来,就道:“你来的巧,正赶上晚斋,这几天我们喜气,随去哪房,都管你饭。不知老爷哪来的?”大仙道:“从天外天来的。”众和尚都笑了起来,道:“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天外天’ 这个地方。”大仙道:“这世界之大,你能去过几个地方?我来问一声,这里可住着几个远来的和尚?”众和尚道:“可是刚来的,一行连马五众?”大仙道:“不错。”和尚道:“我家方丈老爷正侍候他们吃晚斋呢。”大仙道:“谁带我去?”几个和尚一起应道:“我带老爷去。”大仙笑道:“带路,带路。”和尚前行,大仙后跟,一会便来到禅堂。禅堂门口外,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素菜。上首坐了三藏,东首坐了山神、八戒,西首坐了大圣、沙僧,方丈坐在下首相陪,两边站了四个侍候的和尚。正要动筷,大圣一眼看到胖和尚过来,就笑着站起道:“来的巧,快上坐。”众人见进来个胖和尚,也都忙站起相让。大仙指着下首道:“都别动,我就坐这。”沙僧早移了移身子,站到了下首,大仙便与大圣并肩,都坐了下来。侍候的和尚有眼色,拿来杯箸碗碟之类放了上去。方丈道:“小寺陋简,没有好菜好汤相奉,简慢了众老爷。请众老爷勿怪,就举杯罢。”除唐僧外,大家都举起了杯。大家都不谦让,一连喝了七八盅,才提筷夹菜。大仙道:“这些腌豆角,酱黄瓜,风味还真独特,比吃那大鱼大肉更有一种激情。”僧官道:“老爷不忌荤。”大仙道:“不忌!常言道:‘酒肉穿肠过,如来心中坐’。 只要心诚,不计较什么狗肉,驴肉。”僧官道:“老爷言之有理。我寺里四百多人,占三百个不愿忌荤,我也只好随他们。”大圣笑道:“莫信这胖和尚的,他吃肉吃的连一篇经文都不会念。”大仙笑道:“大哥别说二哥,你们弟兄几个,哪个会念篇经文?”八戒道:“沙僧会念。”三藏道:“仙长之言,真使我师徒无地自容。”八戒道:“师父有何无地自容?真经还未取来,能念哪门子经?”大仙笑道:“你这师父不要计较,我是给他弟兄几个闹着玩的。”方丈忙让酒让菜。到天擦黑时,晚饭吃毕,和尚们还要侍候,大圣道:“今有客人,不劳众位辛勤,请各回罢,有事喊你。”僧官才领着众人散去。
沙僧先进屋点着银灯,大家进屋,重新相见了,才坐下喝茶。大圣道:“贤兄,那金丹可得了?”大仙道:“得了。”说着,从怀中掏出瓷瓶来。八戒抢手接了,上下摇了摇,道:“这金丹怎么乱响?”大仙道:“共有三粒,怎不乱响。”大圣道:“真有贤兄的,怎么得了这么多?”大仙道:“我说了,你不一定相信。你可记得蟠桃园里的七彩鸣蝉吗?”大圣道:“怎不记得,乱叫得烦人。”大仙道:“园丁们孝顺了我两笼,正好用上。”大圣笑道:“那小知了有什么用?”大仙道:“我回到天庭,就把哪吒那小子叫了过去,安排他拿鸣蝉去换仙丹。”大圣道:“跟谁换仙丹?”大仙道:“你不知道,老君的几个烧火童子都喜欢那玩意。哪吒留了一笼,拿一笼换来了三粒九阳还魂丹。”大圣道:“看不出,你比托塔天王还管用。改日再谢请你两个罢。八戒、沙僧,把老皇帝的身子抬出来。”赤脚大仙道:“你们办正事,我就不打扰了。”三藏、大圣留他不住,就送他出了门,别寺而去不题。
且说兄弟两个忙把皇帝的尸首从里间里抬出,放在地上,三藏道:“悟空,现在可是喂国王仙丹?”大圣道:“等我给皇帝解了冻,就喂他仙丹。”三藏道:“沙僧,倒半碗热汤来。”大圣便捻着诀,口中念着咒,左手就在皇帝的身上照了两照,那脸面就红润起来。三藏蹲下来,叫八戒扶了皇帝的身子,半坐半倚,自己用手掰开了皇帝的嘴,沙僧拿碗往他嘴里倒了两口水,大圣忙从八戒手里接过瓷瓶,旋开盖子,倒出一粒,塞入皇帝的嘴里,沙僧又往嘴里倒水,那丹顺着水势便入了皇帝的肚里。约有一刻钟,只听皇帝的肚里呼呼的乱响。八戒害怕,就要松手,三藏道:“慢点,把皇帝放下也可。”八戒和沙僧便把皇帝躺好。大圣道:“山神,请把皇帝的魂魄喊来。”那山神也不喊,直入里间,把魂魄领了出来。大圣捻了诀,口中念了《还魂咒》,伸出右手来,八戒照旧把魂魄抱到上去。大圣又用左手捻了诀,口中又念咒语,皇帝魂魄越缩越小,大圣就轻轻的攥在手中,左手又在皇帝的真身上来回照了两照,右手拍的打向真身,道:“皇帝还魂来!”只见那魂魄聚了一团气,借着大圣发的力道,从嘴进去,先入咽喉,度下重楼,转明堂,径至丹田,从涌泉倒返泥垣宫。呼的一声响亮,那君王气聚神归,便翻身,抡拳曲足,叫了一声:“师父!”对着唐僧双膝跪下,磕了六个头,又转对行者,就要磕头,行者忙搀他起来道:“师父已受了你头,谢意已领,不必多礼,请坐下歇息罢。”沙僧便把皇帝扶在椅子上坐下,道:“大师兄,是否叫皇帝也吃点汤饭什么的?”大圣道:“不必!只叫他喝热汤,清清肠胃,明早吃饭不迟。”就安排沙僧陪皇帝多去恭所几趟。又道:“东山山神,也劳你守在这里两天,该回去休息了。”山神谢了大圣,又与唐僧、八戒、沙僧、白马、国王辞了别,出了禅堂,换了行头,乘云而去。大圣从怀里掏出瓷瓶,递给了沙僧。三藏道:“好好存放起来,莫弄丟失了,还有两条人命可救。”沙僧就把瓷瓶放入篾屉中。大圣道:“皇帝睡八戒的床,八戒和我一床,大家睡罢。”八戒道:“罢!罢!我还是和沙僧合铺为好。”大家安歇不题。
且说那本寺的僧人,一早就整顿了早斋,却欲来奉拜,忽见一个龙袍金冠的皇帝坐在那里,都个个惊张,人人疑说。孙行者跳出来道:“那和尚,不要这等惊疑,这本是乌鸡国王,乃汝之真主也。三年前他被害了性命,是我们师徒今夜救活,如今进他城去,要辨明邪正。先借一套僧衣来,与他换了。若有了斋,摆将来,等我们吃了走路。”众僧既奉汤水与他洗了面,换了衣服。先把蓝田带解下,把那皇帝赭黄袍脱了,本寺僧官,将两领布直裰与他穿了,将一条黄丝绦子与他系了,褪了无忧履,与他一双旧日僧鞋撒了。却才都吃了早斋,扣背马匹。大圣谓沙僧道:“把那行李分一半与那皇帝挑了。”八戒笑道:“沙僧好福气,知有这巧事,不如今日我挑了。”沙僧道:“三哥什么巧就想占,今日本就该你挑,你就来挑好了。”八戒笑道:“我可不想占这个巧。”大圣道:“呆子,何不给皇帝弄个扁担去?”八戒道:“用我的钉钯当扁担好了。”沙僧道:“三哥真想得出。你那钉钯多重?老皇帝单拿你那钉钯,就山门也拖不出。”众僧已听出话意,早拿来绳索和扁担。沙僧就把行李分了两担,一担轻的给了皇帝,一担重的自己担了。行者笑道:“老儿,着你这般打扮,挑着担子,跟我走走,可亏你么?”那国王慌忙施礼道:“师父,你是我重生父母一般,莫说挑担,情愿执鞭坠镫,伏侍老爷,同行上西天去也。”行者道:“不要你去西天,我内中有个缘故,你只挑得四十里进城,待捉了妖精,你还做你的皇帝,我们还取我们的经也。”八戒听言道:“这等说,他只挑四十里路,却是短工,我和沙僧还是长工!”行者道:“兄弟,不要胡说,趁早外边引路。”真个八戒牵马前行,沙僧与国王挑担跟着,大圣随后。只见那本寺四百多僧人,齐并整整,吹打着细乐,都送出山门之外。行者笑道:“和尚们不必远送,快回去!但把那皇帝的衣服冠带,洗晒干净,送进城里,必有重赏谢你们。”众僧依命各回讫。行者搀开大步,赶上师父,一直前来。正是:
西方有诀好寻真,金木合同且练神。
丹母空怀懵慌梦,婴儿长恨杌樗身。
除妖先驮帝王尸,还魂必须金丹润。
悟得色空还本性,诚为佛度有缘人。
师徒们在路上,哪消半日,早望见城池相近。三藏道:“悟空,前面想是乌鸡国城了。”行者道:“正是,我们快赶进城干事。”那师徒进得城来,只见街市上人物齐整,风光闹热,早又见凤阁龙楼,十分壮丽。有诗为证,诗曰:
海外宫楼如上邦,人间歌舞若前唐。
花迎宝扇红云绕,日照鲜袍翠雾光。
孔雀屏开香霭出,珍珠帘卷彩旗张。
太平景象真堪贺,静列多官没奏章。
三藏下马道:“徒弟啊,我们就以倒换关文为由,都进去罢。”行者道:“说得有理,我兄弟都进去,人多才好说话。”唐僧道:“进去得要小心,见那假皇帝要见机行事。”大圣道:“师父放心,这话不须你安排。”唐僧一行来至朝门,与阁门大使言道:“我等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求经者,今到此倒换关文,烦大人转达,是谓不误善果。”那黄门官即入端门,跪下丹墀,启奏道:“朝门外有五众僧人,言是东土唐国钦差上西天求经,今至此倒换关文,不敢擅入,现在门外听宣。”那假王即令传宣。唐僧师徒同入朝门里面。正行处,回生的国王忍不住腮边堕泪,心中暗道:“可怜!我的铜斗儿江山,铁围的社稷,谁知被他阴占了。”行者道:“老儿,切莫伤感,恐走漏消息。这棍子在我耳朵里跳哩,如今决要见功。管取打杀妖魔,扫荡邪物,这江山马上就还归你也。”那君王不敢违言,只得扯衣揩泪,舍命相从,径来到金銮殿下。
又见那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一个个威严端肃,相貌轩昂。这行者引唐僧站立在白玉阶前,挺身不动。那阶下众官,无不悚惧,道:“这和尚十分愚浊!怎么见我王便不下拜,亦不开言呼祝?喏也不唱一个,好大胆无礼!”说不了,只听得那假王开口道:“那和尚是哪方来的?”行者昂然答道:“我们是东胜神州大唐国奉钦差前往西牛贺州天竺国内大雷音寺求经者。今到此方,不敢空度,特来倒换通关文牒。”那魔王闻说,心中作怒道:“一群蠢僧。我这西天竺有什么屁经可取,难道不知东土有个五台山?”唐僧道:“我大唐是有五台山,怎的?”魔王道:“我正要组织个团队,东行去五台山哩。”唐僧不解道:“为何要去五台山?”魔王道:“蠢僧,你却舍近求远,近在尺咫不知乐业,那五台山才有真经哩!”三藏道:“悟空,我生在大唐国,我乍没听说五台山上有真经呀?”大圣道:“我只知五台山上道、佛杂居,各摆道场。只不知他说的是道家经卷,还是佛家经卷?”三藏谓妖王道:“你莫非说的是道经?你看清,我是和尚,要取佛经哩!”魔王道:“蠢僧!蠢僧!你管他佛经、道经,只要能度人就是真经。”八戒道:“师父,这皇帝老儿说的蛮对哩!不如回转五台山,去取度人的经罢。”沙僧道:“三哥莫乱胡说,乱了师父的禅心。”八戒笑道:“一句话就乱了禅心,这老和尚白当了几十年。”众文武大臣道:“和尚们不要乱嚷,嚷到天黑也要跪拜我王。”行者笑道:“我东土古立天朝,久称上国,汝等乃下土边邦。自古道:‘上帮皇帝,为父为君;下帮皇帝,为臣为子’。 你们未曾接我,且敢争我不拜?你说我东土有佛道真经,你们更该拜我才对。”众臣道:“和尚无理至极。”说着,都围了上来。真国王大怒道:“你们难道想造反?”众臣道:“你一个远道的和尚,也敢说‘造反’ 两字?你这腔调学我家君主,学得还怪像哩!”真国王还要说话,大圣慌忙止住了他。假王道:“众爱卿请各回原位,不要乱了自己的阵脚。”众臣都忙退了回去。假王大叫道:“御林军何在?给我拿下这见皇帝不跪的和尚。”妖王话音刚落,进来十多个兵丁,就要逮拿唐僧等。太子忙出列道:“你们且退下。”那兵丁听了,都忙立在一边。太子面对假王道:“父王息怒。”真王就要上去,忙被大圣使眼色止住。假王道:“孩儿怎么说?”太子道:“启父王得知,这几年闻得人说,有个东土唐朝驾下钦差圣僧往西天拜佛取经,不期今日来到我邦。父王尊性威烈,若将这和尚拿去斩首,只恐大唐有日得此消息,必生嗔怒。你想那李世民自称王位,一统江山,心尚未足,又兴过海征伐。若知我王害了他御弟圣僧,一定兴兵发马,来与我王争敌。奈何兵少将微,那时悔之晚矣。父王依儿所奏,且把那几个和尚,问他个来历分明,先定他一段不参王驾,然后方可问罪。”
这一篇,原来是太子小心,恐怕来伤了唐僧师徒,他哪知他的真父王已活,他又哪知行者的厉害。那假王果信其言,坐在龙床上,大喝一声道:“那和尚是几时离了东土?唐王因甚事,不去五台山求取真经,着你来灵鹫山求取假经?”行者昂然答道:“我师父乃唐王御弟,号曰三藏。因唐王驾下有一丞相,姓魏名征,奉天令梦斩了泾河水神。水神便去阴曹地府状告唐王,说唐王纵臣行凶。唐王只好去地府对证,复得回生之后,大开水陆道场,普度冤魂孽鬼。因我师父敷演经文,广运慈悲,忽得南海观音显相却说,师父敷演的经文度不得冤魂孽鬼。要想度得冤孽,必须来天竺雷音寺求取真文。我师父大发弘愿,报国尽忠,蒙唐王赐与文牒。那时正是大唐贞观十三年九月,离了东土,今日来在这里。”假王道:“你师父来天竺取经,说是‘报国尽忠’,我看是‘祸国殃民’。” 大圣道:“何谓‘祸国殃民’?” 假王道:“若蠢僧把经取回大唐,那李世民不分真假经卷,以国王的威力,下发全国学习,其不满国都是想成佛作祖的和尚!和尚多了,就要大建寺庙,广修僧宅。这些僧人,借着如来的金身,不种地,却有吃、有穿、有豪宅,国库还不一日空虚一日!等外敌侵国时,都忙着拜佛求菩萨,哪还有兵丁打扙?国家没银钱,哪里去置买兵器火药?这国不就亡了。算算看,冤孽没有度得,却亡了国,这不叫祸国殃民叫什么?”众臣听了,都拍手称扬。八戒也跟着拍起了手,三藏道:“你这夯货,不分敌我了。”假王又道:“你还不知哩,这天竺国还另有两个名字?”大圣道:“还有什么国名?”假王道:“一是天毒国,就是天下最毒的国,二是鸦片国。”八戒道:“国王老儿,讲细点,这‘天下最毒的国’,我听得懂;这鸦片国,我就不懂了。”假王道:“种鸦片的从不吸鸦片,而是拿鸦片去四处换钱。这吸鸦片的先是丟了钱,后就丟了志,再后丟了命,丟了家。若一国都吸鸦片,那就丟了国。种鸦片和贩鸦片者狼狈为奸,不就得了吸鸦片的囯。这西天竺的经文就如鸦片,写经文就如造鸦片,他们自己不信,或假信,却满外国游说,叫别人信。这外国信经者,就如吸鸦片,越信越实,家国越来越穷,离亡国还有多远?这造经者和贩经者,不就得了别人的家国了吗?既使这国不亡,也是个空壳,没了自已的灵魂。这天竺国就是鸦片国,难道还有假!”众臣又拍手称扬。八戒也照拍不误,嘴里还嘟囔着说是千古名言呢!三藏就嘟嘟囔囔的骂,骂呆子吃里扒外。骂罢,三藏谓假王道:“按你说来,这灵山的经假,假得比鸦片还邪乎,我问你,那五台山的经,真到哪里呢?”假王道:“二经有个显眼的区别:灵鹫经奉诵的是虚无缥缈的鬼事,五台经奉诵的是确确实实的人事。我信的就是五台山的经。自我信了这东土经,乌鸡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道不拾遗,安居乐业,民富国强。难道这经假吗?”众臣拍手称颂。八戒跟着拍过手,又高叫道:“五台山的经不假!东土的经真!”三藏又骂八戒。
假王笑道:“看在大耳朵和尚的份上,赦你们无罪,留下那个带发的老瘦和尚,其余回转东土去罢。”大圣便来了精神,谓假王道:“为何留下他?”假王道:“这和尚与我相像,想是今世有缘分,我与他个官员做做罢。愿意做多大的官,就说说家世,我成全你,强似路上奔波。”真王道:“我做你的官?笑话!我的家世还不好说哩。”众官仔细看了,都‘咦’ 声一片。大圣道:“我替他说家世罢。”假王道:“趁早说来。”行者道:
带发修行年且迈,昨日宝林刚收得。
祖居原是此间人,七载之前遭破败。
天无雨,民干坏,君王黎庶都救灾。
焚香沐浴告天公,万里全无云瑷叇。
百姓饥荒若倒悬,王城忽降全真怪。
呼风唤雨显神通,然后暗将他命害。
推下花园水井中,阴侵龙位人不惑。
幸吾来,功果大,起死回生无掛碍。
情愿归依做行童,与僧同去朝西界。
假变君王是道人,行童转回真王在。
那假王在金銮殿上,闻得这一篇言语,唬得他心头撞小鹿,面上起红云,急抽身就要走路,奈何手内无一兵器,转头来,夺了一个镇殿将军的刀,就驾云头望空而去。三藏埋怨道:“你就慢慢说些儿,却不稳住他了?如今他驾云逃走,却往何处追寻?”行者笑道:“师父不要起急。我等叫太子过来拜父,众臣来拜君,嫔后出来拜夫。”好大圣,吩咐沙僧、八戒道:“好生叫他们相见,我去捉那妖怪。”只听说声去,就不见形影。
他便跳在九霄云里,睁眼四望,寻那魔王。只见那妖怪果逃了性命,径往东北上走哩。行者赶得将近,喝道:“那怪物,哪里去?我老孙来也!”那魔王急回头,掣出宝刀,高叫道:“孙行者,你好惫懒!我来占别人的皇帝位,与你无干,你怎么来抱不平,泄漏我的机密!”行者呵呵笑道:“我把你大胆的泼怪!道人也是你充的?皇帝又许你做?你既知我是老孙,就该远遁;怎么还蛊惑我师父,要回转五台山,我那师弟已被你说的蠢蠢欲动。”那魔道:“你枉被如来镇压几百年,你连大耳朵的灵性都不如。你保那唐僧取得经来,不止害了大唐一国,连他的附属小国也都害了。”大圣道:“唐僧取不取经,与我无关;我只知路上除魔,报答他救我之恩。”魔王道:“你世上最混蛋的猴子,你就吃我一刀罢!”说着,就砍大圣。大圣用棒架住刀道:“你到底是哪山的妖魔,敢骂我是混蛋?也吃我这一棒。”那魔道:“你不配问我。看刀!”他两个搭上手,这场好杀,真是:
猴王猛,魔王强,刀迎棒架敢相当。
一天云雾迷三界,只为当朝立帝王。
他两个战经数合,那妖魔抵不住猴王,拖刀又往东北逃去,大圣紧跟不舍。魔王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紧逼不放,绝我后路?”大圣道:“我并没绝你后路,你只要报上山头名号,咱就撂开,各自走路。”那怪道:“你猴子真霸道,为何要知我名号?”大圣道:“我只好奇,不在山中修炼,为何侵占人间王位?”那怪道:“你未免管得太宽,咱各行其道,我不问你如何?你为何管我如何?”大圣道:“我忍耐你是有极限的,我又没怎样你,为何不报山头?”那怪道:“我在钟南山钟南洞修行好了罢!”大圣怒道:“你报假山头给我,是不想活了。”说着,抡棒就下杀手。只见那东北上,一朵彩云里面,厉声叫道:“孙悟空,且休下手!”行者回头看处,原来是文殊菩萨。行者道:“菩萨,你今天穿着好漂亮呀!”文殊笑道:“你这猴子,不要给我贫嘴。”行者笑道:“这妖怪与你有何渊源?你来护短。”文殊道:“你以盛欺弱,贫尼不能问一下?”大圣笑道:“你乍见我以强欺弱?”菩萨道:“他拖刀逃遁,你举棒后打,还不是以强欺弱?”大圣道:“他把乌鸡国王推入井中,自已侵了龙位,我不该赶他?我只叫他报上山头名号,两下清帐。这厮至死不报。”菩萨道:“还不给我现了原形?”那怪才撇了刀,在云端里打个滚,还了原形。大圣看时,这厮好凶恶:
眼似琉璃盏,头若炼炒缸。浑身三伏靛,四爪九秋霜。搭拉两个耳,一尾扫帚长。青毛生锐气,红眼放金光。扁牙排玉板,圆须挺硬枪。生得真威猛,原是文殊一个狮猁王。
行者道:“怪不得你护短,原来是你的坐骑,青毛狮子。”菩萨道:“你若下了杀手,谁驮我东来西往?”大圣道:“我并没下杀手。我若想下杀手,他早就魂归地狱了。”菩萨道:“为何不下杀手?”大圣道:“是他自己的灵性救了自己。”菩萨道:“青狮,还不谢过大圣?”青毛狮子看了看大圣,却不拱爪点头。菩萨道:“畜生,为何不谢?”大圣笑道:“莫骂他,他不该谢我,是我搅了他的皇帝梦。我问菩萨,他与乌鸡国王有何怨仇?”菩萨道:“当初这乌鸡国王,诚信佛、广斋僧,是佛祖差我来度化他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是我不肯原身相见,变做一个凡僧,问他化些斋供。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他不识我是个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四昼四夜。多亏这狮子满天下寻我,才救我出来。”大圣笑道:“你几多法力,能困得了你?说浸了四昼四夜,纯是谎话。”菩萨道:“说来你不信,他用那绳捆了我,我再变化不得,和凡人没有两样。”大圣道:“那绳是什么绳?”菩萨道:“我也不知。就拿与佛祖,佛祖看了说是一种赤练藤丝搓的,这藤正克法道,所以变化不得。”大圣道:“我这就下去弄根赤练藤来,将来好与如来斗法。”菩萨道:“只他这城外东山悬崖上生长,早被佛祖全部移栽到灵山西园去了。当地人只知这藤丝结实,却不知他的妙处。连这种藤搓的绳索也都被灵山收个罄净,哪里还有这藤!”大圣道:“这如来专做绝事!后来呢?”菩萨道:“我就把浸淹之事奏与佛祖,佛祖就令青狮来乌鸡国给我报浸淹之仇。”大圣道:“怎报浸淹之仇?”菩萨道:“他浸了我四日,就让这青狮当四年皇帝。”大圣道:“这国王已被淹死,四年之后,谁来继位?”菩萨道:“按佛祖的设想,四年后,叫这狮子变的国王假死,由太子继位。”大圣道:“那老皇帝不冤死井中了?”菩萨道:“准备还给他个罗汉金身,冤枉什么!谁知你师徒路过这乌鸡国,把这事搅得稀烂。”行者道:“你们报私仇,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哩!”菩萨道:“我本不肯,是佛祖力逼这青狮与我报仇的。这厮自当了乌鸡国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比真皇帝还能干哩。”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宫娘娘,与他同眠同起,不知坏了多少人间伦纲。这也叫能干?”菩萨道:“点污他三宫不得,他是个骟了的狮子。”行者笑道:“你这厮糟鼻子不吃酒,枉担其名了!”菩萨道:“咱就此别过。你给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改日再谢。”大圣道:“我说过了,是他自己救了自己,没有人情可还我。我只羡慕你有个好坐骑,好好善待他。我想,有日他也能成佛。”菩萨道:“夸人有这样夸的吗?我才证到菩萨,他就能成佛,那只好我驮他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大圣道:“我说句你更开心的话,还记得四岭岗寡妇店的事吗?”菩萨笑道:“别提那档子臭事,提起那事我就脸红。”笑着骑上狮子,别了大圣,踏祥云而去。咦!径转五台山上去,宝莲座下听谈经。毕竟不知乌鸡国王怎的谢好唐僧师徒,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