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讼师!
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动听的称呼了吧!从前,好像没人愿意这么叫。
陶绾绾只觉路边绽放的桃花,在春风吹拂下,花瓣四下,心里美得冒泡。
“接接接!”陶绾绾一连三声,激动地心脏怦怦跳。
女子温婉如玉,柔声说:“劳烦你写张状子,诉婚姻。”
陶绾绾连忙铺开纸张,问具体事件之前,小心翼翼地提醒:“这位小姐,你可知我有个名头,叫瘟神?”
女子眉目低垂,点点头说:“无碍。”
陶绾绾松了口气,听她娓娓道来。
此女名唤云秀,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幼时便被卖了做小媳妇。后来丈夫意外死亡,她也无所出,守寡至今已五年整。而她,也不过年十九。
云秀不愿大好年华被荒废,想要改嫁,但家中公公不允,她没办法,只能诉上官府。
陶绾绾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就是说,女子尚年轻,不能花未开便凋谢云云。
穆九等人围观她写诉状,只见格式工整,笔下有神,俊秀潇洒。
林彦问不住点头,夸赞:“好字。”
陶绾绾自己却有些泄气:“字好有什么用。”
云秀似乎并不在意诉讼结果,温声道:“陶小姐,您是一位好讼师。”
陶绾绾平日里也挺没羞没臊的,突然被人夸赞,反而不好意思。
林彦问听出蹊跷,客气询问:“小姐,不知可否将一字千金的状子,给在下瞧瞧。”
云秀从袖中掏出讼纸递过去。
林彦问展开一看,喃喃道:“难怪。”
待看完后,穆九接过来一观,哂笑一声:“无谎不成状吗?夸大其词成这样?”
只见诉状中“夺婚惨冤”、“翁凶叔霸”等骇人听闻的词语比比皆是。
云秀收回状纸,解释道:“我当初虽是被卖入门的,若非说有过错,也是父母之过,不该赖到夫家。再者,家翁和家叔待我和善亲厚,不曾欺辱,我又怎能为了自己改嫁,而污蔑他们?”
陶绾绾点点头说:“这是自然,诉讼本应实事求是,怎可颠倒黑白。”
但陶绾绾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其他讼师眼中却是荒诞至极,白日做梦。
“那你婆婆和嫂嫂待你如何?”穆九追问。
云秀摇摇头说:“家翁鳏夫,家叔尚未娶妻。”
“原来如此。想要改嫁主要还是你自己原因?”
“确是如此。”云秀点点头,转而又气愤地数落:“但那许讼师却说,一般诉讼,官老爷不会受理,只有写得耸人听闻一些,才有希望胜诉。可这样的胜诉,我宁可不要!”
许讼师便是一字千金的老板许志成。
林彦问接过话茬,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曾在书籍中看到,官员懒政,认为民间诉讼值得一判之事百无一二,讼师只能写‘赖词’博人眼球,更有甚者,明明只是伤了一头母猪,诉讼中却写成‘戕杀母子’。如此,恶性循环。从前,我只当是笔者戏说,却没想到民间真会如此。”
说到此处,林彦问深邃的眼眸中微波荡漾,好似有心事一般。
陶绾绾见大家伙儿情绪都低落,立马鼓舞人心,拍拍胸脯保障证:“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这一次,我一定打赢官司!”
站在林彦问身旁的惊歌始终缄默不语,面无表情,跟一尊石像似的。
陶绾绾的诉状写得规矩工整,极力阐述客观事实,换做旁的什么讼师,肯定被官府人员丢一边去了。
但落款是“陶绾绾”,云景山庄大小姐的面子,可不能不给。
当日便开庭审理。
上庭前,陶绾绾叮嘱云秀些许注意事项,教她如何在庭上说话。
简而言之,尽量卖惨,让官老爷同情她一介女子,终身守寡太过蹉跎,发发善心放她自由。
路上的百姓听闻陶大小姐又有诉讼案子,跟着去凑热闹。
一群人浩浩荡荡,将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七嘴八舌地猜测。
赌徒们凑到一块儿,就地起摊儿,嚷嚷着押输赢。
穆九等人混迹在人群中,他抱着胸,饶有兴致地凑到林彦问身边,小声嘀咕:“小林子,你觉得陶小姐会不会赢?”
“不好说。”林彦问道。
若这案子换成他来审理,也是犹豫不决。
一方是老翁家中,已经死了儿子,若再没了媳妇,岂不可怜?
一方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活活守寡一世,岁月漫长,同样是个悲剧。
惊歌怕有不长眼的百姓挤着林彦问,极力站定,张开手臂,帮他撑出方寸安稳之地。
不一会儿,押输赢的布条上,输的那边已经堆成小山,但赢的那边一个子儿都没有。
陶绾绾面上无光,又气又委屈,大喊:“你们这帮人啊,就是鼠目寸光!哪有人一直输?今天我就赢一次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着,她走过去,将怀里所有的银子都一股脑儿掏出来,押自己赢。
一个参赌的精瘦汉子站出来,吆喝:“陶小姐,你再多押点,我们赚的就是你的银子!”
林彦问见此状况,朗声开口,正气十足:“我押你赢。”
他使了个眼色,惊歌就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在赢面。
“这怕是个傻子吧?”周遭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陶绾绾感动地两眼放光,朝林彦问作揖:“多谢公子!”
“这你们就不懂了!以小博大,赢利才最高!”说着,穆九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嬉皮笑脸地说,“陶小姐,我穷,但精神与你同在!”
陶绾绾皮笑肉不笑地别开脸,说得好听,还不就想赚银子!
此时,人群中一字千金的老板许志成冷然哂笑,笃定地嘀咕:“就等着输官司吧,你不可能赢的!”说完之后,他从人群中挤出去,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
穆九和林彦问耳力惊人,听见这话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颇有些深意。
开庭后,陶绾绾一本正经地阐述案情,不偏不倚,客观公正,但尽可能替云秀说好话。
但老翁却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大喊:“她怎么这么不孝啊,我儿子死了,她理应给我养老送终,我们待她如亲子,却没想到养了一个白眼狼……”
陶绾绾见此状况,给云秀使眼色,希望她也能挤出几滴金豆豆来。
但云秀是个有文化涵养的,不愿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清淡地宛若莲花,不争不辩。
周围的百姓见此状况,顿时觉得是云秀之过,对着她指指点点,高声痛骂。
陶绾绾急得额头上冒出虚汗,她总不能跪在地上,帮云秀哭诉,她独守空房多么凄惨悲苦吧。
陶绾绾知道,她又要输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