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堪回首
回到客栈，两人翻墙而入，抖落了身上的雪花，这才推门而入。小燕把手凑在火炉边，烤了一会儿，驱除了寒意，这才攀着风荷的双肩，央求道：“好姐姐，你告诉小燕你与齐大哥的事，好不好。”
风荷以前总认为小燕年纪太小，而没有将以前的事，说与她听。但想到而今既然将她带到洛阳，而她也有十六岁了，方家之事，终究要说与她听，便道：“也罢，反正是要说与你的，小燕，你且坐下，待姐姐细细讲给你听。”小燕大喜，坐在风荷旁边，道：“太好了，我仔细听着。”
“十余年前，齐白雪齐大哥在江湖上号称潇湘剑客，以潇湘夜雨剑名闻天下。其时方家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以家传武学飞凤潜龙剑法著称。姐姐当时便是方家小姐方碧蝶的一个丫环。”小燕恍然道：“是了，想来齐大哥拜访方家，便认识了你跟方碧蝶小姐。”风荷摇了摇头，脸上显现出一片向往之色，续道：“他当初剑法名动江湖，却与方家之人素未谋面，不过，他既是江湖中人，自当也听过方家。齐大哥以潇湘夜雨剑法游历江湖，会遍高手，却想不到败在一个人手上。”
小燕撇撇嘴，道：“齐大哥十多年前，还非常年轻，剑法又不是天下第一，败在一个人手上，又有什么稀奇的？”风荷笑了笑，道：“齐大哥以堂堂潇湘剑客之尊，却败在一个藉藉无名的少林俗家弟子手上。这引为他的奇耻大辱。从此，他心里郁结块垒，竟至无法自脱，沦落到落魄江湖，尽失昔日的英风豪气，甚至到了以乞讨为生的地步。”小燕叹了口气，俨然以大人的口吻道：“古来名之一字，害苦了多少英雄豪杰，连齐大哥这样的人物，也未能幸免。在这点上，男子大大的不如女人了。姐姐，你说是不是？”风荷看着小燕稚气未脱的脸，心道：“这小丫头思想奇特，懂的事可真不少。”小燕笑道：“姐姐，你看，我又把你的话岔开了，你接着往下讲吧。”
“齐大哥流落到洛阳，正当他以为自己终生就这样完了的时候，偏偏让他遇上了方家美若天仙的大小姐。”
小燕惊讶不已，笑道：“姐姐，你怎么说齐大哥的事，跟说书的一样了。”风荷又摇了摇头，道：“不是的。齐大哥躺在方家门口不远处，当时飞雪正乱，他肯定又冷又饿，我和方小姐出门时便救了他一命。小姐命我将他送到临来客栈，要我嘱咐陈掌柜，收留他过了冬再说。”
“方小姐心地良善，过了半个月，想起救过的人，便遣我去客栈里送他一件冬衣，免得冷坏了身子。岂料姐姐走进他住的柴房，却发现了一件怪事。”小燕奇道：“什么怪事？”
风荷道：“当初救齐大哥时，只不过是方小姐善心大发，这才让他得免于饥寒之厄。却想不到小姐救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而是一个曾经名动天下的剑客，武功诗略，无不卓绝一时。他在江湖上曾经还有一个名号，叫做剑诗画三绝，其中以剑术居首，写诗吟词，舞墨作画，无一不精。但齐大哥他说于诗词作画之类，也只是粗通而已，因此，他的潇湘剑客的名号，更加响亮些，等他二十三岁打败华山的掌门时，他其他方面的才能，已经被人忽略了。”她说到这里，脸上现出倾慕之意。小燕善于察言辨色，当然看出来了，道：“齐大哥文武全才，姐姐当时便心里爱上他了。”风荷佯怒道：“你别胡闹了，不然姐姐不讲了。”小燕忙道：“好，好，不说了，姐姐，你再继续。”言罢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风荷不再理她，续道：“姐姐发现他屋子里到处都是剑刻字的痕迹，窗棂上，床头上，墙壁上，都刻着一首一首的诗词。我当时细细地看了一番，齐大哥又道，代在下向小姐致谢，小姐相救之恩，永生不忘云云。我当时就看了出来，齐大哥的言语之中，无不透露着对小姐的倾慕之意。这也难怪，小姐冰雪人儿，便是女人看了也会动心，齐大哥血肉有情，岂能例外？姐姐自知他这些诗词是写给小姐的，当时便默记了二首回去。”
“我……小姐看了这些诗词之后，也是极为奇怪。当下也复了二首诗。叫……叫我带去给他。”风荷说到这里之时，脸上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来，略带羞色，却更多的带有几分向往之意。
“姐姐第三次去看齐大哥的时候，他一脸的兴奋，还将以前的事，全说给我听，还道……还道……”小燕心焦不已，急道：“还道什么？”风荷道：“齐大哥说‘多谢姑娘替小姐来看在下，这儿还有一书，烦请姑娘做一回红叶使者，代为传送，在下感激不尽。’”风荷言罢，突然低下头去，盈盈珠泪自粉颊上滑落下来。
小燕笑道：“齐大哥真是有意思，说什么红叶使者，尽想着古代红叶题诗的美事。姐姐，他把你当作红叶使者，果然是浪漫得紧啊。”见到风荷低声饮泣，立时住口，搂着风荷的肩头，柔声劝道：“姐姐，你还哭什么？而今那方小姐已死，你既然喜欢齐大哥，便对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岂不是好？”风荷脸上现出一种凄然之色来，道：“他不会明白的。”小燕大是奇怪，却没有再问下去了。只听风荷续道：“这样诗词唱和，齐大哥过了一个冬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做起了陈掌柜的伙计，在店里长住了下来。以他潇湘剑客的身份，和他心高气傲的个性，若不是对小姐种情已深，岂会做一个下人，甘心受人驱使？春风已杳，秋日早来，忽忽过了快一年了，他有一件要事要南下去办，临走时写了一首青玉案，要我代他传送。姐姐还记得清清楚楚，青玉案本取自古诗一句何以报之青玉案，齐大哥的心意表露无遗了。”
小燕好奇心起，道：“姐姐，你念出来听听，好不好。”风荷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对着小燕，轻声吟道：
“天涯倦客心初霁，一倾国，长相忆，淡淡香尘凝剑气。明眸秋月，岚衣山市，认做佳人迹。秋风期染霜林醉，一片潇湘水云翠。放任扁舟横玉笛，一声吹断，零鸿惊起，渺渺烟波里。”
小燕讶道：“姐姐，这首词我还背过，原来是齐大哥作的。”风荷道：“不错，秋风期染霜林醉，一片潇湘水云翠，在词中，齐大哥总以潇湘人自比。小姐乃武林世家之人，精习剑术，淡淡香尘凝剑气，便是其意。”
“齐大哥南下办完事，却一直过了几个月才回来了。其时新年已到，洛阳又下了一场雪，姐……小姐也填了一首青玉案回赠给齐大哥，还是步原来词韵。”小燕恍然道：“这一首我也背过的。”风荷点了点头，低声吟道：
“洛阳飘雪云开霁，对图画，沉思忆，潇洒奇才飞侠气。晓光残雪，元宵灯市，约与留人迹。霜林不负秋风醉，望断潇湘叶憔翠，切莫伤心吹玉笛，相思都用，锦书封起，一队征鸿里。”
小燕笑道：“姐姐，词里一唱一和，一问一答，那方小姐写得真是肉麻，啊哈，姐姐，这‘约与留人迹’，这不是要与齐大哥约会吗？”
风荷道：“却因那一句约与留人迹，齐大哥跑到方府来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方家少主方益之送他回客栈之后，方家突然遭到了灭顶之灾。”小燕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风荷道：“方老爷的小妾柳红言道当晚有一个黑衣蒙面刺客在房里与方家老爷大战了许久，终于将方老爷杀死。尔后黑衣人又杀了方小姐，纵火而去。方家的新姑爷因出去追踪刺客,下落不明，方家大院被烧了个片瓦不存，人丁也只剩下方家少爷方益之，方老爷的侍妾柳红，还有你和我四人了。”
小燕大惊失色，颤声道：“什么？姐姐你说还有我和你？我……我是方家的什么人？”风荷缓缓道：“小燕，到此刻姐姐才让你明白，你便是那方小姐的亲妹子，你不会怪我吧。”小燕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此刻之前，虽知自己与方家有一点牵扯，但决想不到自己便是这场爱情角逐的女主角的亲妹子，更想不自己身世如此，父亲姐姐俱死于非命，自己要到此刻方知。
小燕突然明白了齐白雪为什么见了自己时会有那种奇怪之极的表情，原来他把自己当作了方小姐，还有那个陈掌柜，也是如此。风荷道：“小燕，这次姐姐带你来洛阳，便是带你去和你亲哥哥团聚的。听说你们方家的飞凤剑法又重现江湖，我想齐大哥心里悬着方家当年的惨案，定会前来，小姐的未婚夫婿龙少云也来到了洛阳，相信以他们之力，当可查出惨案真相，还你姐姐一个公道。”
小燕大哭起来，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事情？”风荷叹了一口气，道：“你那时年纪方小，岂能告诉你这些惨事？而今姐姐不是带你回到洛阳了吗？你哥哥说方家惨案之前，他曾几次与一个陌生蒙面人交过手，认出了他的剑法是四川唐门的潜龙剑法，因此认定唐家后人是你家的灭门仇人，但唐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烟消云散了，江湖上也没有唐家后人的行踪，姐姐想来这件事决不会如此简单，也是极为怪异。”
小燕正自痛不欲生之际，窗外忽然有异响。风荷十余年来勤习武功，当即便觉查到了，心道：“我和小燕才来洛阳不久，怎么就会有人盯上呢？”低声道：“小燕，小心，有人在外面。”小燕止住了哭声，窗外有人笑道：“风荷姑娘，别来无恙吧。”听声音正是在方碧蝶墓前遇上的那个红衣女子。
小燕怒气勃发，骂道：“鬼鬼祟祟的是什么东西。”手一扬，一枚燕尾针透过窗纸，向窗外那人射了过去。那女人一声低笑，突然房门一开，闯了进来，那枚燕尾针竟自射了个空。
风荷暗自戒备，道：“你到底是何人？”那女人仍是将脸面遮得严严实实，声音也压得很沉，道：“这小姑娘肯定是方碧蝶的妹子了，我想念她的紧，想请这小姑娘去我家做客。”风荷突然抓起小燕，朝窗边掷去，叫道：“小燕快走。”揉身而上，拳脚招术如狂风暴雨般向红衣女人袭去。小燕撞开窗子，飞了出去，一站定身，却又转身跑进房来，大叫道：“老凶婆，你找我便是，休得伤我姐姐！”晃身向前，和风荷两人并肩而战。
红衣女人正被风荷缠住了手脚，眼见小燕飞出了窗子，急切中脱不了身，不由得又惊又怒。这时见小燕又折了回来，大喜道：“小姑娘倒是重情义得很，不肯独自逃走。”风荷大急，却无法可施，只得拼力相斗。怎奈那红衣女人功夫着实厉害，身如鬼魅，忽东忽西，只几招之下，便将风荷小燕两人攻得连连后退。小燕退了二步，偷空在怀里掏了一大把燕尾针，手一扬，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射了出去，心道：“你躲得过一枚针，休想躲得过这满天飞针。”那红衣女人火红的衣袖卷起一股劲风，呼的将小燕的大把燕尾针都兜了去，笑道：“小姑娘，你要是在这针上下点毒，那你阿姨就真不好对付了。”
小燕大悔，道：“姐姐，当初我说要在这针上淬点毒，你硬是不肯，不然，早就将这恶婆娘给收拾了。”红衣女人一阵大笑，衣袖一扬，竟将那大把燕尾针给反掷回来了。风荷小燕两人对接射燕尾针自是极熟，但也闹了个手忙脚乱，红衣女人欺身上前，袖中带指，点中了小燕的膝间穴道。小燕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风荷一见不妙，向后急退，足尖一点，身子向窗子外射去。
风荷从情形来看，知道这红衣女人一时之间不会伤害小燕，眼见小燕被点倒，自己决然救不出她，只得独自逃走，等齐白雪来了再作定夺。她身法轻妙之极，红衣女人抢上前去，右掌遥遥发了一掌，把纸糊的窗子打了个稀烂，但终究没有伤到风荷。
小燕大声道：“恶婆娘，我姐姐找齐大哥去了，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姐姐和齐大哥不会放过你的。哼，齐大哥的武功，你自是见识过了。”红衣女人笑道：“一个有头无脑的齐白雪，老娘怎会放在心上？小姑娘，你长得可真像你那死鬼姐姐啊，嗯，特别是这对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珠子，我一看，就恨不得立时把他挖了出来，扔给狗吃。”说罢走上两步，伸出了两根嫩似白葱的手指，搭在小燕的眉毛上。
小燕大吃一惊，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大叫起来。红衣女人笑道：“嗯，挖了你眼珠子，他可就不认得你了。走罢。”一把提起小燕，解开了她膝上的穴道。小燕身子一跳，往外就走，那红衣女人身子动了一动，点了小燕上身穴道，手搭在她的肩头，道：“小姑娘，别想跑了，到时你齐大哥见到一个缺腿少手的小姑娘，不知他还会不会救你？”小燕一听，又吓得不敢动了，乖乖地跟着她走出房去，心道：“到时姐姐和齐大哥把我救了出去，不好好地折磨你这恶婆娘一番，我小燕誓不为人。”
这一场打斗，早把客店里的人给惊醒了，陈掌柜叫醒了伙计，点了灯过来查看，见到小燕落在一个红衣女人手里，站在屋顶之上，吓得说不出话来，连腿都移不动了。他自知道江湖中人高来高去，杀人不眨眼，江湖中人的恩怨，只要不牵扯到他就已是谢天谢地了，哪敢去主动沾惹。红衣女人大声道：“你们听好了，这个长得和当年的方家方碧蝶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被我柳去山庄带走了。要是谁想要她，便请到我柳云山庄来做客。陈掌柜，你记住了吗？”
陈掌柜尚自没明白这红衣女人是何意，只听得那红衣女人一声长笑，带着小燕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