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见故人心
齐白雪第二天踏雪来到福来客栈,问起风荷与小燕,陈掌柜脸上失色,战战兢兢道:“齐公子,你来得可真是时候,那个什么小燕姑娘,就是长得很像方家小姐的小姑娘,昨晚被一个穿红衣的女人给掳走了。”
他自见到小燕,又想起当年之事,便已知小燕是方小姐的亲妹子。这时听陈掌柜说她已遇险,当即吃一大惊,心道:“难道便是昨晚遇上的那个红衣女人?”左思右想,却总想不起那个红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会对方小姐如此痛恨。
陈掌柜道:“齐公子,那个女人说是要带小姑娘去柳云山庄。还说要是谁想救她,便去柳云山庄做客。这个女人倒是客气得很。”齐白雪一笑,心道:“你老掌柜若是和她打一回交道,就知道是不是客气得很了。”当下道:“陈老伯,你知不知道风荷姑娘去了哪里了?”陈掌柜摇头道:“我老头儿起床来看时,只见到那红衣女人拿了一个小燕,却没有发现风荷姑娘。”齐白雪点了点头,道:“是了,风荷姑娘机警,没有被那女人抓到,想是去方兄弟家找我去了。我昨晚在方兄家饮酒之后,便离开方家了,因此又没遇上她。陈老伯,风荷姑娘要是再回来的话,请转告她,说我齐白雪一定将小燕救出柳云姑娘。”陈老伯喜道:“只要你齐公子一出手,定能将她救出来。”
齐白雪大踏步走出店来,朝城外的柳云山庄走去。此刻雪已止了,阳光耀眼,雪光刺目,齐白雪展开轻功,朝城外疾驰而去。这一番轻功施展开来,真是如风驰电掣一般迅疾。一路上齐白雪心想:“柳云山庄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我几次来到洛阳,也只是听说而已,到底谁是主人,江湖中人却没有谁知道。”
柳云山庄在洛阳城西三十里处,一大片屋宇列在蓝天之下,积雪将众多房子的屋顶盖了个晋严严实实,仿佛便是那红衣女人的面貌般神秘。
红铜色的大门紧闭着,齐白雪站在门外石狮旁,心道:“这红衣女人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她,但她遮盖了面貌,想来以前是我熟悉之人。她诡计多端,看来还是明访为妙。若是她故意刁难,说不得,也只好得罪了。”当下提气长声呼道:“在下齐白雪,特来拜访柳云山庄!”他内气充沛,这一呼声传过重重屋宇,只震得山庄后那片片青松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过了半晌,没有回音。齐白雪又道:“潇湘齐白雪到访!请柳云山庄庄主出来一见!”声音传得远远的,便是在山庄深处,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仍是没有声响,想来是这山庄中人不肯相见。齐白雪等得焦躁,翻身跃过高大的围墙,直往里闯。
一声呼喝,闪出一队庄丁来,个个手执利剑,围住了齐白雪。为首一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柳云山庄也敢擅闯?”齐白雪道:“烦请通报,便说是潇湘齐白雪不请自来,还请你家主人出来一见。”那些庄丁脸色一变,执剑大呼着砍来。
齐白雪心道:“想要逼她出来,也只有这样了。不然,这片片屋宇,我到何处去寻她?”当下展开轻功,往斜刺里一冲,伸指点倒了两人。一个转身,又点倒了两人。他不欲伤害无辜,只以绝顶轻功躲过众庄丁的兵刃,又顺手闭了他们穴道。众人见他身如鬼魅般飘行无踪,所到之处便倒下一批人,不禁大骇,纷纷转身逃跑。
齐白雪奔行疾如骏马,只几个来回,便将所有庄丁都点了穴道,一个也没有逃掉。他指上劲力直透穴位,没有他自己的解救,旁人是没有法子解开的。
齐白雪拍拍手,径往里闯,看见一人,便将他点倒在地,竟是无一人幸免。突然前面墙角处一条红色人影一晃,齐白雪大喝道:“休走!”身子跃起,在空中朝那人扑去。那人身法也颇为迅捷,已转过墙角。齐白雪足尖在墙头上一点,身子在空中一折,向墙后飞跃过去。一撇眼间,竟发现那人已无影无踪,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齐白雪心道:“这墙角又无隐身之处,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躲起来了。难道这地上有暗道,他一眨眼就……”突然脚底下一空,身子便往下落。
这一惊非同小可,齐白雪两人急忙平伸,搭在陷落之处的边缘上,一使劲,不想两手连同边缘一起往下塌。齐白雪临危不乱,足尖往旁边一踢,岂料这一踢下去又踢了个空,只一眨眼之间,身子已落在地面之下。齐白雪又惊又怒,想不到这个陷井做得如此巧妙,那个布置陷井之人,好像摸透了武功高手的瞬间心理一样,竟让他几个逃生手段都落空了。身子继续往下落,齐白雪空中翻了个筋斗,一股真气往上提,突然脚下一硬,立时足尖注力,身子往下蹲,减缓了下冲之力,这才免于受伤。
齐白雪抬头一看,洞口早已紧闭。正自沮丧间,忽然想到刚才那人也掉落下来,不可能就走得这么快,当下凝神细听动静,果然有极轻微的响动自右边传来。齐白雪身子迅若苍鹰,掠飞而上。手感觉搭在一个人的肩头之上时,猛然寒风扑面,黑暗中那人执了一柄利刃,朝他脸上刺来。齐白雪手搭在那人的肩头上,岂能让他逃脱?手往下一滑,扭住那人的手腕,往上一抬,那人利刃登时落空。齐白雪左手伸出,在那人执刃的手腕上一拂,顺手在他肋下一点,闭住了他穴道。只听当的一声清响,利刃落在地上,齐白雪捡了起来,是一柄匕首,心道:“我一生闯荡江湖,今日竟败在一个武功如此低微之人的手上。”右手用力,捏住了那人手腕,那人登时剧痛入骨,大呼疼痛。
齐白雪听他声音,是一个中年汉子,道:“赶快打开机关!不然捏碎了你骨头。”那汉子道:“我也不知道机关在哪里,整个山庄,只有夫人才知道。”齐白雪哼了一声,手上加力,疼得那人杀猪般大叫起来。齐白雪心道:“此人武功极差,决不会是那女人的心腹,想来陷井机关,那女人也不会让他知道怎么操作。”当下放脱了那人的手腕,往旁边摸去。
突然有亮光一闪,前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潇湘剑客武功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听声音正是昨晚遇上的那个红衣女人。紧接着眼前火光一盛,齐白雪定睛一看,不由得暗惊,眼前一排铁栏,头顶铁板,却是一个铁牢笼。牢笼甚大,那红衣女人便站在牢笼之外,脸上笑意盈盈。正自看着他。
齐白雪脸色剧变,失声道:“是你,柳红姑娘!你……你是小姐的二姨!”原来这红衣女人是当年方家方闻天的小妾柳红。此时柳红已脱了风帽,一头青丝垂肩,仍穿着一件红衣,显得妖娆之极。柳红见他一副吃惊的样子,一阵娇笑,道:“齐公子,我与你本来无怨无仇,本来我也不想抓你的。”齐白雪眉头一皱,道:“你是方小姐的二姨,她当年也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吧,竟要你如此恨她?”
柳红本来脸上笑意荡漾,但一听他提到小姐,立时变色,冷冷道:“齐白雪,你一再提到那贱人,可休怪我不念情义。这可是你自投死路!”言罢拍了拍手,牢房入口处二名庄丁押着一人五花大绑地走了进来,正是那小燕姑娘。柳红将小燕拉到身边,突然反手啪啪二声,重重打了小燕二个耳光,只打得小燕粉嫩的小脸上二个通红的五指印。
小燕倔强之极,骂道:“恶女人,臭婆娘,没人喜欢的恶人!”眼中却流出二道泪水,竟是疼得流泪了。齐白雪怒道:“柳红姑娘,你快放了小燕,她还是个小姑娘,你这样欺负她,也不怕人笑话你以大欺小?”柳红笑道:“过不了多久,你便是个死人了,谁会笑话我呢?况且我便是以大欺上,又如何?”
小燕见齐白雪也关在这里,大急叫道:“齐大哥!”齐白雪焦虑不已,心道:“不知怎的,柳红对小姐竟是如此恨之入骨,想来要求她放了小燕,是不可能了。小燕是小姐的亲妹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突然心里念头一转:难道当年是柳红杀了方小姐和她父亲?想到这里,不禁疑惑起来,这柳红在十年前,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岂能杀了剑术绝顶的方不闻和她女儿?当下道:“柳红姑娘,原来十年前的惨案,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为什么这么恨方家的人?”
柳红脸色一变,冷笑道:“方不闻不是我杀的,方碧蝶也不是我杀的。你此刻已成我笼中之鸟,我没必要骗你!”小燕一听大骂起来:“你这恶人当面撒谎!还说不是你害的,你这么恨我我姐姐,他们岂会想到身边之人这么恶毒?当然是全无防患了,你要害他们,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柳红不去理她,淡淡道:“齐公子,你是潇湘剑客,一手潇湘夜雨剑使得出神入化,我若此刻杀了你,你定是不服气。明日我和你比比剑法,你若赢得了我手中之剑,我便放你出去,如何?”齐白雪听她语气,好像对剑术特别的擅长,难道真有那么厉害?但眼下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柳红咯咯笑了起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燕突然叫道:“齐大哥,你别上她的当,她是女人,又不是大丈夫,像她这么恶毒的女人,岂会言而有信?”齐白雪心里一动,暗叫:“不错,险些又上了她的当。”见柳红站在离墙角一丈来处,斜对着另一面墙,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不动声色,暗暗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向旁边走了几步,道:“柳姑娘,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柳红一愣,道:“你想说什么?”齐白雪指着地上的那汉子,道:“你不顾他的性命吗?”抬脚踏在那人身上,一使劲,那汉子又疼得大叫起来。柳红笑得如花枝般乱颤,道:“你敢伤他?你没发现这个小姑娘在我手上吗?”齐白雪哼了一声,拈起一枚铜钱,嗤的一声,朝那面墙上弹去。齐白雪手法巧妙,全身内力都运在铜钱之上,铜钱在墙上一撞,登时改变方向,朝柳红背上灵台穴射去。柳红转过身去,见那铜钱势挟劲风,若是用手去夹,只怕会指骨立断,不及细想,便往旁边一闪。
齐白雪右手一扬,四枚铜钱当当连响,击在另一面墙上。四枚钱如长了眼睛一般,反弹之后一线排在柳红面前,当中两枚嗤嗤作响,朝她胸**到。柳红不由自主地身子一跃,向后疾退,已退到齐白雪的面前。
齐白雪疾伸右手,已拉住了柳红的左手臂。柳红大吃一惊,身子微侧,隔着铁栏,右手纤纤玉指张开,直取齐白雪双目。齐白雪两只手臂都在铁栏之处,头微微一偏,左指嗤的一声,柳红腰间意舍穴已被点中,身子登时软了下来。外面那架住小燕的庄丁大惊,抢上来救,齐白雪左手扣住柳红的脖子,道:“柳红姑娘,得罪勿怪。”向那两名家丁道:“赶快打开铁门!”柳红给他掐得粉脸通红,喘不过气来。齐白雪手上微微一松,道:“柳红姑娘,放我出来,我保证不伤你一根头发。”
柳红无奈,只得道:“打开铁门。”这时躲在铁门之内的汉子突然跃起,抱住了齐白雪的腿,大叫道:“夫人快走!”齐白雪暗笑一声,腿一抬,将那人直贯了出去,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一个庄丁从墙上摘下钥匙,打开铁门。齐白雪松开柳红的身子,从门口窜了出去。
柳红在地上突然大叫道:“快制住那小姑娘!”那庄丁闻言,当即将剑架在小燕的脖子上,拉着她退后几步,叫道:“你别过来!”齐白雪自知此时若以铜钱制那人死穴,只怕他临死前利剑一拖,会伤了小燕,不由得停下步来,拉起柳红的身子,道:“柳红姑娘,你不要自己性命了吗?”柳红笑道:“刚才你还说不伤我一根头发,怎么一下子就反悔了?你杀了我也没用,小姑娘一样的没命。”转头向那家丁盈盈一笑,道:“阿亮,我平日对你如何?”那家丁见柳红笑脸娇媚,登时如沐春风,道:“夫人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誓死效忠。”柳红点头道:“好,我若一声令下,你便杀了这小姑娘!”阿亮一呆,道:“夫人,那您……”
柳红朝齐白雪道:“齐公子,你是大丈夫,可不许反悔,况且我一个弱女子,你杀了我,不见得是英雄所为。”言罢嘻嘻一笑。齐白雪叹道:“你是弱女子,齐白雪甘拜下风。只要你不伤害小燕,我言出必行。”柳红喜道:“那好极了,我本无意要抓你,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放了这小姑娘,我要等一个人出现,到时才能放了她。”齐白雪皱眉道:“不知柳红姑娘要等的是谁,竟要以小燕作饵?”柳红脸上红晕一现,眼中尽是秋波淋漓,但立时又恢复常态。
齐白雪心下甚是奇怪,小燕也暗道:“这恶婆娘还会作羞态,莫非是等她情人?”齐白雪看情形,自知不便多问,便道:“不知柳姑娘有何妙策?”柳红笑道:“他自然会来的,不用我请他。”随即又道:“齐公子,咱们话可说在前头,在那人未出现之前,这小姑娘可不能离开。至于你齐公子,柳云山庄任你来去自如,尽管自便。”齐白雪一笑,道:“好,我答应你,你先放开小燕。”
齐白雪左掌在柳红肩头上轻轻一拍,劲力透入体内,登时便解了她被封的穴道。柳红揉了揉酸痛的肩头,娇笑道:“齐公子,你好大的劲儿,可把我抓痛了。”齐白雪心下愧疚,道:“在下得罪之处,尚请见谅。”柳红笑了笑,向小燕走去。齐白雪突然道:“且慢!”柳红闻言,转过头来,道:“齐公子又有什么吩咐?”声音娇滴滴的,柔媚之极。小燕骂道:“不要脸!”齐白雪怕她突然反悔,到时可不好办,便道:“让我来解她绳索。”言罢向小燕走去。那持剑的汉子架着小燕,喝道:“站住!”柳红道:“阿亮,让齐公子亲自动手罢。”那叫阿亮的汉子持剑退了开去,齐白雪走上前去,右手五指轻拂,几根麻绳立时断绝。
小燕身子骤得自由,突然伏在齐白雪的肩头,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齐白雪拍了拍她肩头,柔声道:“别哭了,有齐大哥在,没人会伤害你的。”小燕突然夹手夺过那阿亮的利剑,嗤的一声,朝柳红刺去。柳红玉指轻扣,在小燕的剑刃上一弹。小燕登觉手臂巨震,长剑差点把持不住,脱手飞去,不觉又羞又恼,使出一招分花拂柳,长剑划了个半圈,剑尖突然爆出几点寒星,分朝柳红胸口几处大穴刺落。
柳红娇笑连连,身子在小燕的剑影之中穿梭来去,竟是毫无迟滞之像,嘴里还啧啧赞道:“好狠辣的剑法,就是还不够灵动。齐公子,你是剑术名家,不知柳红说得对也不对?”齐白雪心中一凛,暗道:“这柳红十年不见,竟然身具如此上乘功夫,一眼就看出了小燕剑法的致命之处。”他生怕小燕再落到她手上,当下笑道:“柳红姑娘好眼光,莫要再和她玩闹了。”走上前去,左手拉住了小燕的手腕,轻轻往旁一带,右手衣袖鼓起一股气劲,将柳红挡了开去,笑道:“小燕,你打不过她的,快住手。”小燕给他一拉,身不由主地退了开去。她极是听齐白雪的话,道:“齐大哥,咱们走罢,去找姐姐去,她想念你得紧呢。”
齐白雪道:“我已答应柳红姑娘,要你在此稍待,岂可失信于人?”小燕气道:“你要在柳云山庄陪这个恶婆娘,难道一点也不顾我姐姐苦苦等待十年吗?”齐白雪心里一惊,不知她为何所指,柳红笑道:“想不到这风荷倒是痴情得很,相思十年都不曾减掉分毫。”心里想起那想了十年而不得相见的人,一时情难自已,突然低声抽泣起来。
小燕听她哭了起来,看上去倒是真情流露,不由得暗暗诧异,突然心里大叫一声糟糕,心道:“难道这恶女人爱上的是齐大哥?”但转念一想情形,又不太像,不由得满脸尽是迷惘之色。齐白雪不知如何是好,他此刻又哪能料到这二人心里念头?只得安慰道:“柳红姑娘,当年你为我与小姐之事出谋画策,在下至今而感厚恩。今日如有为难之事,只要齐白雪能办得到的,定当帮忙。”
柳红突然转过头去,冷冷道:“如此多谢了。二位请随我来,先进花厅喝一碗茶。”当下朝出口走去。小燕持了长剑,紧紧跟在齐白雪身后,生怕跟丢了他一般。几人穿廊过院,那一批被点倒的人,都还躺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柳红脸上堆起了笑容,道:“齐公子点穴手法好厉害,小妹是束手无策,他们不知齐公子驾到,多有得罪,便请看在小妹面上,高抬贵手,如何?”
齐白雪心里暗笑,但也怕那些人时刻一久,会伤及经脉,当即走上前去,双掌连连挥动,在众庄丁之间走了一圈,已全然解了他们穴道。柳红见他手法利索,身法迅捷,只一眨眼功夫,众庄丁便踉踉跄跄地都站了起来,笑道:“齐公子好武功,小妹钦佩之极,不知有没有功夫再向你请教几招。”
齐白雪知她想起十年前,自己武功剑术大大逊于她现在,一直心里不服气,便笑道:“请教不敢当,在下自当奉陪。”柳红领着二人拐了几道回廊,进入了一座厅堂。齐白雪抬头四望一番,眼光落在白墙上的一幅花鸟画上。
柳红笑道:“齐公子也是大家之手,不知以为这幅翠禽图如何?”小燕细看那图上六只翠鸟,几株柳树,一条小河,河边有几块石头。翠鸟羽翼丰满,却各具其态,无不唯妙唯肖。齐白雪细看那画的河边石头上飞白“刁光引翠禽图”几个字,心道:“我十多年前见到此画,自是极为喜欢。这作者当为本朝画手,为避艺祖皇帝的讳而将刁光胤改为刁光引,只不过他手法巧妙,深得刁光引的画意,却不知她是从何处得来。”却不点破这是赝品,当下道:“此画妙极,却缺少一点灵气。虽有翠鸟,却不见其飞翔之态,正如剑法,虽见繁复,却无灵动之气。”小燕见他将柳红的话又搬过来一用,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柳红一怔,笑道:“是吗,齐公子好眼光。”心下却不以为然,暗道:“他以前号称剑诗画三绝,却这么狂,居然看不起刁光引的画。”齐白雪笑道:“刁光引曾入蜀三十余年,蜀地之人,将他流入民间的画,当作传家之宝。却不知柳姑娘是从何处得来这幅画?”他言下之意是难道你柳红祖上也是蜀人吗,居然将一件赝品当作宝贝?
柳红又是红晕上脸,过了半晌,道:“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他本是蜀地人,家里藏有这幅珍品。”齐白雪暗道:“这画虽非刁光引所作,但深有其法,非一般画师可为,珍品二字也是当之无愧。”当下也不再说话。
下人端上茶来,齐白雪怕柳红又要捣鬼,任茶杯放在桌上,却不动它。柳红笑道:“齐公子,我柳红虽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也可以不算,但对于像潇湘剑客这么鼎鼎有名的剑客,重信誉于性命的人,我柳红一向是十分佩服的。”言罢举杯轻轻泯了一口,又盖上了杯子。齐白雪一笑,道:“承蒙盛赞,我可不敢当,只不过柳红姑娘聪明伶俐,在下不敢不小心。”言罢也轻啜了一口。
突然一个家丁走进厅来,见齐白雪和小燕二人在此,脸色一变。柳红点了点头,那庄丁走到柳红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柳红黛眉紧锁,像是在想什么极为难做决定之事,过了半晌,决然道:“请他们到大厅里一见。我马上就来。”那家丁道:“是,夫人。”退了出去。柳红站起身来,笑道:“齐公子,故人来访,请与我一同出去会会如何?”齐白雪心里暗暗惊异,心道:“在洛阳我只熟悉方家几个人而已,却不知她说的故人是哪一个。”柳红在前引路,带着两人穿过一个庭院,二道回廊,走进一座大厅里。
两人眼中一亮,只见大厅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人,一个雪肤花貌,一个英挺俊雅,竟是风荷和他昨晚拜访过的方益之。小燕欢声叫道:“姐姐!”上前拉着风荷的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风荷见到齐白雪,也是神情激动,站起身来,叫了声:“齐大哥,你把小燕救出来了。”齐白雪点了点头,道:“小燕,这是你亲哥哥。”
方益之一双眼睛自小燕进来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了,听得齐白雪说话,眼眶中早已泪光闪闪,哽咽道:“妹子,我……我是你哥哥啊,你……你长得真像你姐姐,简直一模一样。”小燕吓了一跳,道:“你……你真是我哥哥?”风荷见她傻傻的样子,笑道:“哥哥还有假的吗,方少爷,恭喜你们兄妹俩团聚了。”
小燕刚开始还有些懵懂,此刻哪还有一丝怀疑,抱着方益之大哭起来。齐白雪见他们兄妹俩团聚,心下甚是高兴,想道:“我当晚和方兄一晤,并未和他多谈,便已离开,和风荷失之交臂。她和方兄说起此事,两人才结伴而来到这柳云山庄。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掳去小燕的人,竟是柳红姑娘。而今小燕已长大成人,但当年方家惨案,我和方兄查了十余年,还是丝毫不见头绪。”
柳红命人奉上茶来,方益之坦然而饮,脸上丝毫没有怀疑之色。齐白雪心下暗服,想道:“方兄以宽厚待人,这点,我齐白雪要远逊于他。”
风荷游目四骋,见大厅的角落处有一盆花放在桌上,细看那花,在碎碎的绿叶之上开着两朵白花,大如碗口,像菊却不像菊,花瓣甚大,发出一股淡淡的茶香,不禁脸色一变。
柳红捧着一杯茶,走到那花前,笑道:“各位都是久闯江湖之人,见闻广博,知道霜秋之际有菊花,寒冬之时有腊梅,但这花开在寒冬时节,似菊而非菊,知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目?”风荷衣衫轻摆,闪身挡在柳红面前,道:“风荷自幼便喜欢弄花种草,于天下奇花异草,也略有所闻。听人说这花产自关外,名叫漫思茶。柳姨,我说的对不对?”齐白雪闻言白手笑道:“好名目,本朝大词人苏东坡有诗云:日长人渴漫思茶,想来此花名目便是取自其意了。此时虽非日长,也不是口渴,但对雪品茶,也是一件雅事。”
风荷点了点头,道:“齐大哥所言不错,不过这花叫漫思茶,却是另一个缘由。”方益之奇道:“那是什么缘由?”风荷瞧着柳红的脸,冷笑道:“那是因为这花一接触到茶水,便会发出巨毒之花香,使人功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人一齐大惊,柳红脸色也是一变,勉强笑道:“风荷姑娘真会开玩笑啊,这漫思茶在我厅里已有几年,为何我却不知道还有这般特异之处?”突然伸手将风荷推开,将满满一碗茶水泼在那两朵白花上。
白荷大急,大声道:“齐大哥,方少爷,这花有毒,快点走!”齐白雪素知柳红手段,相信了风荷九分,身形一晃,便朝柳红扑去。方益之却还在迟疑,小燕拉着他的手,急道:“哥哥,这女人恶毒之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还等什么?”拉着他的手便往门口跑去。柳红这时身已在门口,还未出去,齐白雪左右两股掌力已到。柳红无暇夺门出去,只得反手擒拿齐白雪的手腕。齐白雪左掌招术不变,右手屈指点向她肋下。柳红变招也是迅捷异常,两人刹那间已近身拆了五招。
方益之素知齐白雪武功,怕他一时之间伤了柳红,叫道:“齐兄手下留情!”闪身而前,左掌抵住了齐白雪的掌力,右手架开了柳红的一记琵琶手。齐白雪急道:“方兄让开,你不知道她的手段!”方益之还未说话,腰间微风一扑,已自中了柳红重重的一招“昭君挥弦”,登时痛入骨髓,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倒。
柳红一招打伤方益之,双掌运劲在他背上一推,将他往齐白雪身上推去,同时晃身急退。齐白雪无奈,双手将方益之扶住,道:“方兄,你没事吧。”风荷突然大叫道:“齐大哥,快出去,门要关了。”齐白雪猛然抬头,还未反应过来,那门上框重重落下一道石门,眨眼间便轰的一声,将门口遮住了。
齐白雪知道此刻又身处险境,心里暗自焦急,猛然间见方益之泪光闪闪,不由得心下奇怪,道:“齐兄,你中了她一招,不要紧吧?”方益之脸色颓然,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道:“我想不到她竟然会对我下手。”齐白雪心道:“以你武功,即便中了她一招,也不至痛得如此。”当下走到那石门前,双掌贴在其上,运起内力,猛力一推,只觉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原来他掌力强猛,却没有推动石门,掌力反激入体,差点将自己给伤了。
风荷脸露关切之色,道:“齐大哥,你小心点。”齐白雪报之以一笑,点了点头,心道:“刚才我一推之力,便是千斤的石门,也给推开了,想不到竟然纹丝不动,真是怪事。”抬头一看,只见那石门仿佛嵌在墙上一般,再仔细一看墙壁,皆成青黑色,仿佛是石质的,不禁吃了一惊,走到墙前,伸掌一拍,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果然是石墙。
风荷走到那盆漫思茶前,一把将那两朵白花摘了下来,扔在地上,踩得稀烂。齐白雪道:“这花真有这么厉害吗?”风荷道:“幸亏咱们早有防备,不然,等这花散发出巨毒之香,咱们不知不觉地吸了进去,咱们再要觉醒,已然迟了。”小燕匝了匝舌,道:“幸亏姐姐见多识广,不然,咱们便又中了这恶女人的诡计。”齐白雪心下苦笑道:“没有中毒,此刻还不是任她宰割?我齐白雪数番中了她的诡计,也算是无能之极了。”
这时石门之外传来柳红的声音:“几位请在石室里略待片刻,等小妹办完一件事,自会放各位出来。”方益之大声道:“柳红,你要杀我,我双手奉上首级便是,你又何必要使诡计?”柳红咯咯笑道:“方益之,我无意伤你,这可对不起了,日后定向你陪罪。”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无闻。小燕气呼呼道:“这恶女人心思狠毒,早就想置我们于死地,不知她又要耍什么花招了。哥哥,刚才要是你不拦住齐大哥,那恶女人便逃走不出去了。”
方益之还未答话,齐白雪抢着道:“小燕,你和风荷四处看有没有什么机关,或许能打开出口也未可知。”风荷精神一震,点了点头。当即与小燕四下查看。齐白雪拉着方益之走到一边,低声道:“方兄,柳红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吧?”方益之顿了片刻,道:“她的武功剑法是我所授,但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风荷与小燕在四周墙壁上细细查看,却看不出丝毫端倪来。小燕气道:“这屋子全是用大古砖所砌,只怕连刀片也插不进去,哪有什么机关啊。”方益之道:“我想柳红还不会坏到这样,说不定她有她的苦衷,过不了多久,她一定会放咱们出去的。”
小燕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哥哥,你怎么到现在还帮这恶女人说话?她害得咱们还不够吗?刚才这一掌打得你不疼吗?”方益之顿时无言以对。齐白雪道:“方兄,咱们合力来推一下古墙,看看能不能破墙而出。”方益之点了点头,两人一齐走到一处墙壁前,一出左掌,一出右掌,两股巨力同时击中墙壁之上,只听得一阵闷响,扑簌扑簌地掉下一些灰尘,竟是没有丝毫反应。
两人对望一眼,都心知肚明,这石墙极是厚重,无万钧之力,只怕拿它毫无办法。齐白雪心处险境,反而笑道:“齐兄,此刻只有咱们几人在此,如能和方兄对弃一番,也不会如此让人心焦了,哈哈。”风荷见他苦中寻乐,好像丝毫也不担心,也消去了先前的担忧之心,心道:“此刻便是死了,也是和齐大哥死在一起。我一生之愿,不也是如此吗?”想到此处,禁不住微笑起来。
小燕见她脸露喜色,极为不解,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咱们身处险境,怎么你一点也不担心,反而笑了起来?”风荷笑道:“我在想她会不会送饭来,让咱们在这儿过一个冬天?”小燕道:“她这么坏,怎么会送饭来呢,她定是要把咱们饿死在这儿了。”齐白雪一笑,道:“以柳红心智,咱们无一人是她对手,她既想用这石屋困住咱们,咱们便很难从这儿逃出去,不过,她非送饭来不可。”转向方益之道:“方兄……”
一言未毕,听得有隆隆声响,小燕抬起头来,只见在离石墙角一丈高来处,缓缓现出一个约略一尺方圆的洞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洞个响起:“夫人吩咐了,不能让你们饿着,快把饭菜接下去!”小燕大怒,叫道:“叫那恶女人来,我有话要跟她说!”那男子不理,过了一会儿,只见那洞口之处伸进来一个饭盒,那饭盒离开洞口,便往下掉。齐白雪纵身上前,一把接住了饭盒,笑道:“看来我所料不错,咱们一时半刻饿不死了。”一连又有三个饭盒穿过墙洞,齐白雪一一接了下来,道:“方兄,风荷姑娘,小燕,这柳红也不是无情之人,你看,饭菜可不比福来客栈差多少啊。”
风荷笑了笑,向齐白雪身后指了指。齐白雪一回头,立时飞身而上,接住了那个正往下掉的酒坛,哈哈大笑道:“她可真是细心之人啊,知道咱们两个粗鲁男子是无酒不欢,一点也没有疏淡了故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