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更衣室,夏遥一蹬鞋子,瘫坐在椅子上。
她脑子里一团声音在转:故意的,范杰果然是成心戏弄他们,请她做活动是故意的,主持人晕倒是故意的,邀请江城来是故意的,让来宾上台也是故意的………自己怎么那么蠢,被耍的团团转,现在还拉来江城一起演大戏…….夏遥越想越气,恨不得将范杰大卸八块,心里又恼自己为了那五万年终提成,不早点把事情跟江城说了,万般悔恨之时更生害怕。
江城生气了,非常生气。
她回想着那冰冷的感觉,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力气起来,便让来俊和毛毛跟着剩下的活动。僵硬的身体,乱成一团的脑子,如同火烧般焦灼难安。
也不知坐了多久,手机响起,是江城发来的短信,两个字:后门。
夏遥自知死期已至,慢慢起身,慷慨赴义。
和前面的纸醉金迷,热闹喧哗相比,后门一片冷清,大切诺基安安静静停在空荡荡的路边。夏遥咬了咬嘴唇,上前打开车门,一提礼服坐上副驾驶。
江城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手肘支在车窗沿,漆黑着脸,一言不发看着前面。
夏遥低头抠着掌心,半响,细如蚊音道:“我本来就做个方案…….”
江城不说话,也不看她。
夏遥咬咬唇,继续低声道:“主持人忽然晕倒了…….当时没有合适的人顶上…….”
江城终于开口了,难掩怒意,“你事先知不知道是给范杰做事?”
夏遥头低的更低,“…….知道。”
江城怒道:“干嘛瞒着我?!”
夏遥急道:“我怕你不让,合同已经签了,我没有办法……”
“啪”江城狠狠一拍方向盘,盛怒难平,牙根紧咬,看着车前窗。
夏遥的掌心都要抠破了,踌躇刚想开口说对不起,江城忽然又先开了口。
“你很缺钱吗?”他道,也不等夏遥回答,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卡,“这里有八十万,密码是我手机后六位,用完再向我拿。把工作辞了。”
小女子那点自尊心在瞬间被击得碎落一地,满心的愧疚全被一股愤怒大浪掀翻过去。
夏遥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江城,我是你女朋友,不是你情妇!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我不卖!”
说完,她一开车门,摔门而去。
江城开口想叫住她,可胸中一腔怒火烧的实在太旺,在座上僵持了会,电话响起。
“城哥,有人来找。”
“什么事?”
“和范辉那边有关。”
“……好,我马上过来。”
江城放下电话,再看了一眼车窗外,夏遥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
夏遥,你该知道分寸!
他没再多想,越想越气,一脚踩下油门。
怕回去哭鼻子丢人,更不想让范杰看见得意,夏遥拎着裙子便向豪士登反方向的江边跑去。冬天的江风吹着真冷真疼啊,夏遥跑着跑着,眼睛都被吹疼了,疼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礼服很修身,夏遥跑了一阵跑不动了,也很冷,她回头看看,根本没人追来。她心里更是委屈失望,提提礼服抹胸,一下蹲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除了主持人在快结束时有点失常,之后的活动进展都很顺利,毛毛和来俊等到最后的冷焰火表演谢幕,开始安排工人拆舞台了,才看见夏遥红肿着眼睛,头发凌乱回来。
“遥遥,你怎么了?”毛毛看着她一副被人欺负坏的样子,担心道。
“没事。”
来俊道:“是不舒服吗?”
夏遥摇摇头,今晚,最不舒服的怕不是自己。
活动进行了差不多,范辉叫过来弟弟范杰,问道:“江城刚才怎么忽然那么臭脸?一下台,一声不响就走了。”
范杰乐得肚子都快抽筋了,故作平静道:“估计是在饭桌上失言了,心里懊悔的很呢。”
范辉也有些疑惑,道:“江城一直挺沉稳的,饭桌回来不也好好的,怎么一到活动了才发作?”
范杰强忍住笑,道:“他是什么鬼脑筋,要是桌上就黑了脸,一来,这么多大人物面前失了分寸,二来,不也显得他买那块地更是不寻常。他是装的,装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趁早走了呗。”
范辉看了看他,范杰倒忍得很好,一脸平静。许久,范辉终于开口道:“看来,城北那块地确实有些名堂,你明天让人去看看,林氏那块地附近有没有其他合适地皮。我看那几个地产商好像都有了兴趣,别等着让人把好果子都抢了。”
范杰连连点头。等范辉一走远,范杰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江城一路飞驰开车到了金碧,终于强压下胸中恶气,缓和了些神色。他走到包厢门口,烟鬼已经在等他。
“什么人?”江城问。
“没说,只是说想跟你见面,聊聊范辉的事。”烟鬼道。
江城眉峰微蹙,点了一下头,烟鬼打开包厢门。
走进包厢,正在和对方聊的火热的胖子赶紧站起身,向来人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城哥。”
拜访的两人,听到胖子介绍,也都站起身,其中一个四十左右的,中等身材的男人伸出手,冲江城淡淡一笑,“你好,城哥。我叫他塔。”
生硬的中文、凌厉的眼神和东南亚人特有的长相,让江城很快猜度到对方的身份。他伸出手,轻轻一握,请两人入座。
双方坐下后,都没有急着说话,互相用平静沉稳的目光注视了对方片刻。
沉寂后,他塔先开了口:“我来C市听说不少朋友说起过城哥,今日一见,果然很符合中国人的一句话,名不虚传。”
江城淡淡道:“中国人也有一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他塔先生今天为何而来。”
他塔笑道:“我是想来和城哥交个朋友。”
江城不说话,依旧沉稳的看着他。
他塔笑意更深也更沉,“好吧,我们先谈生意,再做朋友。”
江城道:“什么生意?”
他塔笑了笑,“***。”
江城冷冷一笑,站起身便要走。
“江先生。”
他塔叫住他,也站起身,“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做这生意,可我除了钱,还能给你其他想要的。”
江城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他。
他塔冰冷的眼睛也直视着他,缓缓开口道:“现在在C市,除了你和坤叔,还有范辉兄弟。一山不容二虎,如果你可以和我合作,我可以帮你除掉他们。”
江城脸色一沉,道:“我从来不听狂言。”
他塔阴沉一笑:“那我们可以先除掉范辉兄弟,再合作。”
江城看着他,道:“你为什么非得要跟我合作?”
他塔笑意森森,“我不做小生意,因此对伙伴的选择非常苛刻。我在到C市后,曾经用了很长时间观察这里的情况,虽然范辉兄弟和我泰国的朋友合作颇多,但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吸引我,尤其是那个范杰,我觉得和他合作确实降低身份。”
江城沉默了会,平静但坚决的说道:“很抱歉,他塔先生。这生意我还是做不了,请另择高明。”
说完,他再没停留,走出了包厢。
出来不久,阿峰那边应酬完也给他打来电话汇报了酒桌上相关人等的反应,两人又碰面商量了一下城北地皮的用地性质和手续办理的事情。
“城北这块地,范辉会跟着我们走,所以用地性质上就用商住楼。”江城道。
阿峰思度了会,城北那环境根本不适合盖商品房,犹豫道:“那这块地皮岂不是要废了。”
江城冷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总得割块肉不是。范辉是老狐狸,你还要通知集团财务近期拖延对外的一些账务,只进不出,作出我们资金紧张的样子,另外,城北这边相关的人我们还要经常跑动,他很有可能会以为我们是要筹集大资金,继续采购城北地皮,这样就能逼他赶紧动手。”
阿峰笑着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些环节的疏通的事情,江城便和他约定明天去找相关的人再碰面一次。
处理完事情已经是快凌晨了,江城开车回去路上想到了夏遥,心里堵得很,还是有气,也有点担心。那女人骨子里心气很高,自己当时怒不可遏,那一张卡甩过去,怕是伤着她了。这大冷的天,她有病啊,穿那么少就跑了出来。跑的还那么快,一转头就没人影了,不知道躲哪里哭去了。
他想着想着,车便又开回了夏遥小区。二楼小屋的灯已经黑了,怕是已经睡下。他停在楼下停了一会,转头又开了出去。
回到酒店,江城把外套一脱,坐到沙发上,拿了根烟,点上抽了几口。
这个五星级的万业酒店也是坤叔的产业,从开始营业,坤叔便给没买房的他留了一个专属套房。180多平方,里面装修布置全部按最好的来,虽然是说套房,但布置的很像家,主客卧、衣帽间、客厅、餐厅、厨房样样齐全,连全套的家庭影院都有,在没和夏遥同居之前,这里便是江城的落脚点。
烟头的红点牵出一线白烟袅袅,江城看着盘旋在半空的烟雾出神了会,想到了晚上的会面。这个叫他塔的泰国人实力应该不弱,而他们开出的条件也的确让江城心动。
范辉兄弟这几年凭着毒品生意,发展的很快,虽然明面上他们对坤叔依旧恭敬有加,但私下排挤拉拢无处不在。江城心里确实想把他们除之而后快,但他不想用和毒贩的合作来做到。
他依然清晰记得父亲临死前的样子,扭曲的五官,夺眶欲出通红的眼睛和满嘴的白沫,这是他幼年的梦魇,让他在无数个夜晚浑身湿透惊醒。他恨这些白色的粉末,比讨厌范辉兄弟更甚。
他又想到自己的母亲。临死前的她瘦若枯槁,连续一个多月无法进食,只能用营养液吊着,她缓缓伸出手,干枯的手掌抚过他的脸庞,滑到他手掌。她连呼吸都很费力,但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力气却大的吓人。
“阿城,答应妈妈,永远不要碰那东西,不要和你爸爸一样。”
他点点头。
母亲的手慢慢软了下去。那一刻,他哭了。在被其他孩子打到头破血流也没过一滴泪的他,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用泪水把这句承诺,烙在心里。
烟已尽,江城倒头睡在沙发上,在无边无垠的记忆里翻阅过往,慢慢睡去。
等到第二天朝阳透过落地窗射进来,他被光亮刺醒,已经差不多十点了。他起身冲了个澡,漱洗一番,到厨房找点吃的。打开西门子双门冰箱,里面满满当当。这都是客房部定期给他采购的食物,虽然他现在很少回来,东西却依旧很新鲜。他随便拣了几样,塞了几口。正要出门时,小萱打来电话。
“城哥,我月底就回来了。”
“哦,还挺快。”
“你忘了,这个月底就是圣诞节了,老美都放假的。”
“好,那出发时给我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嗯,好的。”小萱又道,“城哥,听我爸说你有女朋友了?”
“……嗯。”
“真的啊,嫂子怎么样?”
“……挺好”。
“切,挺好是多好啊?”
江城扯开话题,“上次打给你的钱用完了没?”
“还有呢,够的。”
“那好,我还有事,先挂了。”
“好吧,城哥,等我回来带嫂子出来见个面吧。我帮你考察考察有多好。”
“到时候再说。”
“再说什么啊,一定啊。就这样了啊。88”
小萱说完挂了电话。
江城挂掉电话,沉思了会,打开最近通话记录,他的手指下划到夏遥的名字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没摁下。拿起外套,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