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秦淮天情况有所好转後,闵维回到了学校,刚进校门的那会儿,他总觉四周有异样的目光朝他逼来,胆怯得连腿也发了软,他害怕著,会突然有那麽个人冲至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骂变态骂恶心,说他牲畜不如不得好死,就像小时看的电视情节一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进去,所幸的是校园内众人都忙著开学的事,没有多少人拿迟缓审视的目光朝他身上放。

开学的手续费用,李皓都已经亲自替他缴了,室里的哥们依旧嘻嘻哈哈著,见了他一个个恶狼扑食似地朝他身上纵,欢笑嘻哈让闵维恐惧不安的思想有了点萎缩,他打起精神不让室友诧异,努力投入新学期的生活繁忙里。

只在学校睡了一晚,第二天新生入学老生常谈会完毕後,闵维在宿舍那棵树下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霎那,闵维的心积极地开始退缩,开始胆怯。

“咦,小闵维,那不是你叔吗,在那等你呐。”不知室中同行的谁说了句,闵维根本没用耳朵去听。

人被成莫一路拉著走,到了附近公园的僻静处才停下。

感觉成莫在狠瞪他,头抬起,迎上的是小莫凶狠而混沌的目光,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成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住:“你就这麽怕我恨我?!连见也不想见我?”

说得太用力,头上青筋都暴出,闵维急声否认:“我没有恨你!没有……”

“你还要骗我!”成莫暴怒地狂吼,“你为什麽要去秦海?然後躲到学校里,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对不对!”

闵维低下头,他现在的确不想见到小莫,什麽都挑明了,他便怕自己不知该拿什麽态度和小莫相处了,更怕的是他不敢想小莫还会怎样对他。

“我去秦海是怕他担心……”

“那我呢!我呢!!”闵维的两只手腕被失控的成莫捏得快要碎了。

“我……”闵维突然抬起头,“事到如今,你还会担心我麽,报复完了、利用完了,还会像以前对我那样好麽?”

成莫怔住,脸色霎时惨然,不由松了双手,连闵维何时走了也不知。

闵维之後偷偷去了次医院,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徘徊了阵子,便走了,课余也只呆在寝室,没课时偶尔也会去孤儿院,给那些孩子们带点礼物食品,一玩便是半天。

几天後,秦淮天出了院,头上的纱布也撤了。虽然瘦了好几圈,人看上去却像脱胎换骨似的,眼里也有些光彩。

闵维住校,他在秦海,你不来我不往两人根本见不著面,但人毕竟还是留在了他身边。最重要的是,他是平安的。先前的撕心裂肺的苦,到害怕失去闵维的灭顶恐惧,膨胀到了极端後反倒淡然了,除去了那些噩梦般缠住他的心悸与愧疚,此刻他的心中反而充盈著一丝挨过过天崩地裂後的带著透明忧伤的心喜。

他原本是个豁达之人,只是这次的事情给他太大的冲击,加上同时承担著被闵维知道真相後的巨大惊恐和心痛,差点便摧毁了他。

可他低估了他的维维。

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坚强。

是他拯救了那个自我放逐,几陷疯狂而不自拔的秦淮天。

回想到让他心动的最初,那脸上流动著的纯净,仿佛有著水晶的质地,透明而幻惑,柔滑而坚硬,如此,便让他深深地迷恋上了。

现在的秦淮天早已不奢求什麽,从闵维失踪那天起,他求遍诸天神佛,也只是一个念头:让他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

爱可以舍,情可以堕,

目可以盲,心可以闭。

只要能远远守著他。

“他在学校还好吗?”

“情绪还稳定,只是不怎麽爱多说话,这几天常去孤儿院那边和孩子们玩耍。”李皓把药碗端上桌。“董事长,您该喝药了。”

秦淮天放下笔,端起药碗一口喝下,面上竟起了许久未见的笑意,李皓呆了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用担心,过阵子他慢慢会好起来的。”

他是那麽坚强,坚强到连他也不再惧怕。

要守著他,守著他将对自己的那份心慢慢淡忘,

守著他结婚,生子……直到再也不能守在他的身旁。

秦淮天微笑著,这已是他能为自己能为他找到的最大的幸福。

秦淮天正式投入到荒废已久的工作中,成堆的文件,数不清的交易应酬,决策敲定。

“董事长,夏副总在您住院的那天便联系不上了,只在人事部的桌上放了封辞呈。”李皓慢腾腾地从袋中拿出一个信封。实不想在董事长难得心情好时说到这件事。只不过确实拖不下去了。

秦淮天放在键盘上的手只停了一秒,便又劈里啪啦动起来,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知道了,随他去吧。”

李皓见情况出乎意料的好,便又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分牛皮纸文件袋,袋口还加了特制的签名封条,显然是机密文件。

“这是从纽约、东京两处分公司快件寄回的绝密文件,要请您亲自过目。”

秦淮天撤下封条,翻阅里面的文件,皱了下眉,又恢复了常态,将之扔到桌上。

“董事长,是不是那边出了什麽事?”

秦淮天燃了根烟,说得轻描淡写:“是德国那家Kelen公司仇视我们取了商贸城的承建权,暗地里捣乱拿两处分公司的上市股,目前那两家都在掏空了底顶著,但Kelen若继续恶性扫荡股市,恐怕已撑不了多久,请求总部这边决策。”

“董事长,您想怎麽办?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打著逐渐吞噬秦海的主意。”

“我早就提醒过范义达和周严令那帮老顽固,叫他们小心股市控制,以免着了人家的道。”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Kelen里那只老狐狸很不好对付。”李皓看著沉思中的秦淮天,他没有忘记自己跟随了十多年的老板在商场上对敌是多麽的铁血无情。

果然不出片刻,秦淮天面上便浮起了李皓所熟悉的那丝特有的冷笑:“奥德玛不是狐狸,他是只狡猾贪心又凶残的狼。你若不抓住他的要害给他致命的一击,他迟早便会咬断你的脖子。”

言语中的意思已显露无疑。

从绝密档案室里走出来,秦淮天手里已多了包东西。

“把这包东西寄到德国警察总署。”以前竞标时他留了手,毕竟对方实力雄厚,是个不易惹的对头,但到了现在他也没必要再顾忌什麽,生死存亡之际,犹豫便是致命伤。

“还有,让李让那边给我接通德国生花、旗丰银行里那班利欲熏心的老头儿们的电话。”

李皓领命而去,秦淮天又按了桌上直拨:“Rena,通知建筑部的那个德国工程师Karin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所有的风暴都深深地潜藏在平静的细浪之下。

四天後,德国财经界爆出一大惊人内幕:1998年被断定为遭恐怖分子破坏的德国Linpo国际机场顶棚坍塌事件,传闻竟是由於德国建筑业界有几十年历史的Kelen集团技术上的失误所导致。

此事引起德国官方的密切关注,下令严查。

尽管德国警署一再声明,只是怀疑阶段,官方正在核查证据。但德国民众已反响激烈,一些当时的受害人家属纷纷向德国官方提出抗议,要求澄清事实真相。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德国金融界受到波及,股市动荡,一路狂跌至谷底,有许多小公司一不小心便受了鱼池之殃,成了这场Kelen狂跌风暴中的牺牲品。

据说Kelen在向德国生花、旗丰两大银行贷款求助而不得後,墙倒众人推,已摇摇欲坠,回天乏术。次日,Kelen股份被人以几倍高价买空,一片风愁云惨。

秦海大楼内,秦淮天悠闲地喝著下午茶。

“德国人办事效率真快。”李皓笑道。

秦淮天但笑不语。奥德玛,你可怨不得我,若不是你死追不放,我又何至於作到这一步。

享受胜利之际,桌上响起了办公室秘书Rena有些怪异的嗓音。

“董事长,成莫先生要见您。”

“……让他上来。”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名字後变得沉暗无比。

“你说什麽?!”秦淮天双手发抖地从椅上起身。

“我骗了你们,其实维维根本就不是我姐的孩子。”成莫一脸平静地重复。

仿佛被吊上绞刑架的囚徒在看著系在脖子上的绳索缓缓升起,秦淮天霎时变得呼吸急促。

“你难道报复得还不够?维维不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吗!何至於如此忍心一次一次把他扶上天堂又推他下云端!”语气说气愤,倒不如说悲凉来得恰当。

成莫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激动,心平而气和地叙说著:“我姐当年生下的孩子,由於感染风寒高烧,到孤儿院不到两个月便夭折了。维维是当时一起被送进那里的孤儿,无论年岁还是相貌都和姐姐的孩子相当,所以被安排在同一个育婴房里,我去看姐的孩子时,他也会张著小手朝我乱舞,那双乌溜溜的眼竟像极了我姐姐,我便也常常逗逗他,婴儿年岁不大,面貌上有没有太大的差别,那时我姐病重,孩子夭折後我和那院长苦苦相求,让维维替了,瞒过?**恪=闳ナ泪幔矣姓笞映Hタ此男∈郑浊姿男×常┲?┲ǖ匦Γ恢痪跣闹芯拐婺盟绷**憬愕暮⒆印!?br />

成莫回想著已久远的记忆,面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秦淮天撑在桌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可我们血型相同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只是巧合。”

“……”

“若不信我,你大可去验DNA。”

事情来得太突然,秦淮天一时不知该怎样来面对,愣著脸呆了好一会儿,忽然目光投向成莫,变得凌厉无比:

“你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这样做是为什麽?”

成莫默然不语。

“你想求维维原谅你?”

“……”

两?**羝梁粑某聊圃谙胫髯孕闹械?**密心事,似又在不约而同地等著某一刻轰隆的爆发。

终於,过了两三分锺之久,秦淮天开了口。

“你爱他,对吗?”语气在深思熟虑下显得异常地平静,也异常地具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成莫反射性地摇头,却又沉默了几秒才说:“我这辈子最爱的只有我姐。”对他,只有愧疚和疼惜而已,成莫对自己如是说。

秦淮天冷冷地看著他,似乎在瞧著一个自欺自瞒的可怜虫。

忽然间,丝毫没有预警地,铁般的拳头袭上了成莫的身体。霎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於耳,但却依旧盖不过那怒狮般的狂吼。

“你这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害死了他,他差点就跳了海,差点就没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之後两人完全是近身的肉搏,没有丝毫技巧,百分百无奈打架的招数。若是有人在场,一定笑得下巴掉了都捡不起来,可这个庄严的高贵的办公室里没人笑。

弥漫著的只有一股由积压了太久的痛楚委屈所发泄出来的,有些变了味的悲伤抑郁气氛。

第二天中午便拿到基因检测结果的秦淮天,疯一般地飞车前往C大。心,像急欲摘花打扮自己的爱美小女孩一样,飞得高高的。

他要把真相告诉他,他要把他重新抱回自己怀中。

他,再也不用将心与身生生剥离地说:

不爱他。

秦淮天将车停在校门外的临时停靠点,徒步走进C大校园,到了李皓所讲的寝室门牌号前,深吸口气,然後极为小心地敲门。他并没忽视此时正是学生午休时间。

应门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男生,看到他表情一愣,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才开口问:“请问……您找哪位?”

“叨扰,我想找闵维。”

男生听了头转回室内一吼:“喂,哥们儿,有谁知道小闵闵去了哪里啊?”

小闵闵?尽管知道这只是年轻人相互间亲昵友好地一种表现,但秦淮天还是皱了下眉,心里微有不快。

“中午去孤儿院那边了。”里面一个声音传出,“谁找啊?”

男生扭头回来正要说,却没见了秦淮天的人影。

吓!刚才那帅男是鬼不成?!

前往孤儿院的路上,秦淮天心里阴郁得难以排解。刚给闵维打了他平时几乎不怎麽打的手机,没有信号,想是孤儿院那边信号太弱,可心里却总压了块千斤重量的石头般。

直到从孤儿院回转,秦淮天终归是没见著闵维。院长告诉他闵维下午两点便离开了,秦淮天把车开在路边停著,在神思一片混乱中,他拨了个号码。

“是我,秦淮天,维维有没有在你那里?”

他祈祷著,成莫嘴中说出的那个肯定便是他的天,他的地。

成莫却没有给他太多幻想的时间,回他说:“从上次他回来後,他便一直未回过这里了。”

秦淮天觉得,这句话让他头顶上的那片青灰色的天,直直地朝他压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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