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我每日清晨进宫面见皇后,近夜了回府,如这般的日子过了大约十来天。
一日,魏矜突然派人送来封书信。
大意是告知有关书画馆的一切工序已经筹划得当,他近日在为开馆的布置准备,并打算亲自画一幅他最为擅长的仕女图来镇场子。
相较来说,我除了头天决策开馆日期以外,什么都没做。
这项认知叫我分外羞愧。幸而打听到魏矜作画,尤其是仕女图,最精妙处用的不是一般墨汁,而是胭脂,当日出宫后,便立即赶往全城最大的脂粉斋。
脂粉斋的管事我认识,那的胭脂水粉都由上等材料研制,多是专门供给后宫嫔妃用的,货源稀少,价格昂贵,一般有钱人家也不见得能买得起。
恰恰魏矜喜用的胭脂,碧影宫花,便是其中一种。
管事的说碧影宫花存货不多,还要送一些到宫里去,因而他做不了主,要问过幕后老板才能给我答复。
我点了点头,在外间坐等。
须臾,内房的门敞开,走出一个清朗的男子,后面跟着脂粉斋的管事。
“教许姑娘久等了。”他不疾不徐走来,在我面前坐下,“我这有东白、雀舌、乌嘴,要喝什么茶?”
我望了望天。这感觉像是被问龙腹龙尾龙爪你喜欢吃哪块肉一样,因为都没尝过。
我略略矜持了下道:“东白吧。”
牧如风很快吩咐下去,转而笑着对我道:“听说你想要碧影宫花我很诧异。上回酒楼会面时,我记得你并未抹胭脂水粉。”
这是自然,我在身份揭露前多是男装打扮,并无上妆的习惯。
“而这碧影宫花,原料稀少,千金难买,给宫里送完这最后一批,铺里本就不打算再做碧影宫花的生意了。”
我微微一怔:“这是为何?”
碧影宫花从原料采取到制成的种种步骤只有脂粉斋有这个方子,如今他放着这笔买卖不做,岂不是白白少赚了数万白银。
他不紧不慢地饮了口东白茶,看向我:“仅存的碧影宫花和方子我都将作为聘礼送给许姑娘。”
我一惊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作为聘,聘礼送给我?”
“我听说姑娘原打算跟城东的李公子,城西的王公子都会上一会,再从我们当中择一个最佳人选做夫婿,可有此事?”
这都是媒人的安排,想来牧如风是从她那打听到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自打三年前楚荀拒绝与我成亲,我便想透了,嫁与谁都是一样的。所幸我家底颇厚,还能拣个合眼缘的一起过下半辈子。
牧如风笑道:“若我说,我看上姑娘了,希望你也只考虑我呢?”
我素未听过这么大胆的告白,立时吸了口气,吞吞吐吐道:“这,婚姻大事我还要再想想。”
他点点头,通情达理道:“我等你,什么时候等你想通了便可通过脂粉斋的管事来找我。”顿了下,他又打趣地加了一句:“在贵府收到我牧如风的喜帖以前,都有效。”
我不知这天下原来竟有人肯为我砸下数万白银的。拿着牧如风临别前不知是有意无意赏来玩的一小盒碧影宫花,忽然觉得或许嫁与他也是不错的选择。
出得脂粉斋,我径直去了魏矜的京都祖宅。
当初魏家饱受动荡,所幸这所老宅一直被保留下来。京都百姓流传着一种说法,祖宅是根,不能动。祖宅在,家不败。若祖宅没了,这个家恐怕就很难再起了。看来魏家还有翻身的机会,这正显示了我慧眼识人的功力不俗。
等了不一会儿,魏府的老管家替我开门。他瞧了瞧我:“你是替祈王府送公文的?”
我微笑着躬身作揖:“我给公子送作画用的胭脂。”
老管家指了指偏院的房间:“公子还在里头处理公务。”
下午斜阳静好。
偏窗恰好可以将圆红的落日收入眼底。
我一入屋就见书桌上趴着的人正在埋头苦思,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脚步声。
他以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又把原先写的样稿划掉重拟,如此折腾个三四回,这才稍稍舒展了眉骨,笔头蘸了蘸墨,将样稿写回公文簿上。
我不由轻笑出声。
魏矜这才抬起头来,诧异道:“珞珞?”
“打扰了。没想到你这么忙还帮我作画。”撇头看见他身后累着半人多高的公文,我不由奇道,“殿试才刚结束不久,皇上也还未给你封官,怎么就有这么多事要处理?”
魏矜搁下笔,唤下人端来果盆糕点,踌躇了下答:“净月轩以后,得蒙王爷看重,帮忙代为处理。”
我了然道:“难怪总看他整日整夜的闲着,原来都把事情推给你们了。”
魏矜摇了摇头又道:“并非如此,王爷此举一则是有心培植,二则是因为……珞珞,你……”
声音忽然低了,我没听清:“因为什么?”
他看着我半晌不语,末了,移开话题道:“珞珞,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也懒得追问,一脸笑意地将碧影宫花放到桌上。
魏矜吃惊道:“这种胭脂不是缺货了吗?”
我笑道:“适逢我一个朋友那里有剩下的便拿来了。”
“太好了,我正愁调不出碧影宫花这般鲜丽的颜色呢。”魏矜说着把手中的笔头一搁,带我到屏风之后。
原来这书房用屏风隔成两间,外头与常人的相同,多用于看书写字,而这里头却是一间别出心裁的画阁。檀木桌上一幅图纸用玉石压着,隔得这么远便可见一个亭亭玉立、顾盼生姿的仕女跃然纸上。
我轻叹道:“这便是你为开馆所作的图?”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魏矜执笔为女子的眉角添了条柔线,点头笑道:“许久没画过仕女图了,到底有些生疏。”
他眼底迅速掩过一丝惆怅,让我不经意间捉住。
其实魏矜高中榜眼以后,许多不为人知的私事也都被好事之人一一挖掘出来。
当中流传最广的一件,就是有关魏矜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仕女图。
他成名之年,魏家仍是风光一时的大户,据说他的成名作是一幅价值千金的仕女图,画中女子华九青,小字青娥,正是钦天监监侯之女,亦是,他那日酒醉后唤的女子。
我盯着画像看了许久,叹道:“如此绝色女子,即便是在画中也足以让人侧目。”
魏矜微微垂下眼眸。
他眼底的哀伤之意叫我蓦然回过神,为了打破这股沉闷的气氛,我故作闲适道:“珞珞本还以为能借此机会让魏榜眼也给我画上一幅小像,哈哈,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魏矜懂我的意思,便也褪去方才的落寞神情,正欲开口跟我说话,不料屏风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老管家在外通报说:“祈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我略略一惊。
自那日分别后,我偶尔会随皇后去仁咸宫,见过他给太后请过几次安,也都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罢了,往往呆不过一刻钟,他便会被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叫走。后面几日,便再不曾碰见了,听说是奉旨将朝廷发放给灾民的补给送去两州。
却不料再次见面会是在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