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生意我帮不上什么忙, 这便得闲回了一封信给尚书夫人。无非是说明另搬新的住处,并表明态度坚定,必要等牧如风回来。
这几日常常不见夜莺, 后一打听, 才知道夜莺又去隔壁王大娘家讨手工活做。
王大娘为人非常热心肠, 但凡能帮得上你, 她必会尽力去做。我也是看中她这一特质, 骗她说孩子已快足月,只不知为何仍没有动静。因我肚子本就比一般的妇人要大,王大娘只信以为真。我再借机暗示想尝试催产的方子, 王大娘很快就吩咐下人去找。
不日大早,王大娘便把方子交与我手中。
“姑娘, 这方子可得仔细着用。”她道, “还是等足月了再熬, 不然生这孩子怕是要吃苦头。”
我怕让夜莺瞧见,忙接过来放进怀里:“好, 具体事项我问过大夫了,会注意的。”
想了想又问:“大娘你知道有人用过这方子吗?”
“不曾听说。”她道,“这方子本是我们镇上的钟大夫为她夫人所配,但钟夫人怀胎十一月,终于顺利产下麟儿, 因此这药方至今没有使用先例。”
我默然。钟大夫没有欺我。
但尽管这药方凶险难料, 我却不能不试。
牧家的产业多半留还在京城, 但现在一定被大皇子的人封住了。从京都远赴江南路途艰难, 路上两次遭劫, 所带银两剩下的不多。父亲年迈,本不应再由他来料理家事, 许纭年轻贪玩也不懂处理生意,夜莺柔弱女子只能做做手上的活,但赚到的那点银子拿来糊口尚且不足,如何能凑够数目去进一批新鲜的丝绸?
要我安心待产五个月,真要等到五个月后,那时家中还能剩下多少银两?
纵使牧如风能脱险,届时看到许家和牧家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定会难过自己没能完成父母遗愿。
是以,我照方子抓药。为了能让自己无愧于心,特意花了双倍的银子,买品色更好的药材。
天黑前回到家,却见到送信的小哥站在门口张望。
“小哥,有事?”
“啊,牧夫人,你终于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尚有余温的信纸,对我道,“你们在京城的亲戚真有本事,居然还能找到人千里迢迢给你们送信来。”
我怔道:“怎么说?”
“我上回不是说了吗,京都一带沿江而下,都发起战乱。皇上病危,大皇子和太子两两斗起来了。”他摇头不肯接我的银子,“这是方才有人交给我的,并非我老远从驿站取来,不能收你的银子。我爹说,大皇子很厉害,太子还不一定能赢,这战事没个一年两年的怕是停不了。”
他最后摸着脑后,憨笑着来句总结:“这年头乱,朝廷顾不上我们小老百姓,我们应该自己多帮帮自己。”
我但觉脑中轰然一声,只听到他说大皇子和太子的纷争起了。如风说,如果大皇子与太子真正到了兵戎相见时,他仍没有回来,便要我别再等下去。
看这情形,难道如风……我不由捏紧了手中的信。
如风,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谢过小哥,步履不稳地奔回屋,看着信封上淡淡的墨痕,突然不敢撕开看。
许纭进来点灯道:“啊姐,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他瞧见我新抓的药包,诧异道:“换药了?你今天去看过大夫了?”
我忍住心中猜疑,拿出那种平常不待见他的语气道:“知道就好,还不快点把药拿去煎了。”
许纭一脸不跟孕妇斗的表情,认命去厨房煎药。
他后脚刚走,夜莺前脚就火急火燎地踏进来,兴师问罪道:“珞珞,你向王大娘讨那样的方子做什么?你难道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
我愣了愣,虽然知道瞒不了她多久,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王大娘念叨出去了。
我道:“你放心,我还没喝。”
“那就好。”夜莺气红的脸颊慢慢缓和下来,“你就要为人母了,千万别再这么孩子气。把那药方交给我。”
我二话不说递与她。
夜莺道:“这方子是害人的方子,如若不然,那钟大夫当初怎么会犹豫了那么久都不给他夫人喝呢?”
我点头道:“我晓得。我只是希望这孩子能早点出世,这段时间家里的事,辛苦你了……”
“我会多赶几份手工活。”夜莺按住我下面的话,“在你孩子出世以前,银子由我来想办法。也许不用熬多久,等太子稳稳坐上龙椅,牧家的产业就会解封。”
我低头,默不作声地听着,实在不忍打破她的那一份期盼。
那原也是我的期盼。
“啊姐,药煎好了,你赶快趁热喝下。”许纭手捧药汁大声嚷嚷着进来,“我头一次煎药,火候掌握得应当还不——”
他跨进门的瞬间,瞧见夜莺也在,声音嘎然而止,接着用宽松的袖口遮住脸,急匆匆又跑出去了。再进来时,他已重梳了发髻,洗了把脸,煎药沾上的灰被洗得干干净净,唯有被烟熏红的眼睛光彩熠熠,里头清晰映出夜莺的模样。
夜莺指着他双眼道:“小纭,你……”
许纭不甚在意地笑笑:“夜莺姐,外头你最喜欢的菊花开了,不若我们去月下赏菊?”
夜莺没做声。
许纭有点急了:“正好也能让啊姐休息休息。”
这借口找得巧妙,夜莺不免有些犹豫:“那也好。”
“珞珞,那你喝了药早点休息。”她对我道,“催产一事到底对孩子不好,你别再挂记了。”
我起身送他们出去,关上门,一个人对着桌上那碗仍在冒热气的药汁。
我晓得夜莺是对我好,但她到底不是许家的人,何苦把这么一大家子的生计重担交给她。
况且,我意已决。
别说催产,如果可以的话,就算要我拿掉这个孩子,我也会做。
我拾起碗放在嘴边,苦汁刚要碰到我唇之际,但听尖锐的“叮——”一声,我手中的碗凭空裂开,药汁涂满我袖口。
药味渐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宜神的楠木香。
我一颤,抬头看去,一道人影从梁上悄然落下。他用一只折扇轻拍手心,面无表情:“许珞珞,你怎么敢,这样对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