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王虎面带喜色,走向萧予绫的小楼阁。见她搬着一个大花坛,吃力的往外走,花坛里面装满了泥巴,却不见有花草。
王虎赶紧上前将花坛接过去,纳闷的问:“小公子这是做什么?”
“前天我在后花园中挖了些泥土,打算栽花,但是那花栽下去,今早就枯萎了,我觉得兴许是这个土不好,打算倒了再弄些!”
闻言,王虎无奈一笑,她的花草没有一样能养成。前段时间,总见她把花养死了,然后把土给搬出去。
后来,王爷受伤,她也没有心思管花草,便消停了一段时间,怎么现下又开始养起来了呢?
想着,王虎边为她搬花坛,边问:“我见小公子有些日子不动花草了,怎么这些天又开始弄起来了?听秀荷说,小公子有时半夜还会起来为花草培土。小公子白日本就*劳,若是晚上不好好休息,身体如何受得了?”
萧予绫神情有些落寞,道:“阿炳进京后,我时常想到他,有时候,还会从梦中惊醒。与其胡思乱想,睁着眼睛到天亮,不如找点事情来做,索性就重新开始种植花草了!”
王虎见她神情怅然,暗道自己多嘴,忙转移话题说:“小公子,我差点忘了跟你说喜讯了!”
“喜讯?”
“阉人周……不,现下该叫做平阳县子了!”
“平阳县子?”
见萧予绫满面疑惑,王虎呵呵一笑,解释道:“周炳进宫后,很快得到陛下的召见。恰逢陛下大病,周炳忠心可嘉,以自己的血肉祭天。陛下知道后十分感动,遂封他为正五品的平阳县子!今天天未亮,京城的来使就到了。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说是我王府中的幕僚周炳乃一代贤良才子,堪为大任。特将其留在京城,为朝廷出力!”
说着,王虎微微一听,感叹道:“没想到,如此多的美人皆被遣送回来,唯有周炳一人成功。我刚才一听到旨意,想着小公子定然惦记县子的情况,便跑来向小公子报喜了。”
闻言,萧予绫的喉头好似含了一口血,吐不出也咽不下,只觉得十分想作呕。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个原本在淮山侯府被折磨也不愿使手段的孩子,竟然……竟然千方百计的谋取一个昏聩君王的宠幸!
这才多少天?算算日子,周炳进宫才半个月。半个月而已,别人说来十分容易,可萧予绫知道,其中艰辛无人能想!即便得宠又怎样?所谓的宠爱,是丢了尊严,丢了自我,得来的施舍!
她的手捂在心口,好疼,真的好疼。
见她不但不喜,反倒似悲恸非常,王虎忐忑,道:“小公子,你……”
“无事,我无事……”她答着,勉强一笑。
王虎踌躇半响,道:“小公子,我知你心善,挂念县子。但,县子本是身残之人,即便陪在你身边,也终究是个废人,在这王府之中,也只是个被人看不起的下作人。萧公子心疼他小小年纪便在宫闱中侍候人,但小公子可曾想过。此番际遇,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好事一件?平阳县子,正五品的职位,多少丈夫求都求不来的封号。且,爵位日后还可世袭。他原本只是个连入葬资格也没有的阉人,却得此殊荣。百年之后,大可过继一子,为他延续香火。于他周家,于他周炳而已,便是天大的好事。”
萧予绫不答话,冷冷一笑。
见她面带讽意,王虎自觉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小公子,有些话,本不是我该说的。但我以为,我与小公子也曾算是推心置腹的朋友,眼见小公子行事有差池,我不得不言!”
闻言,她一怔,不管他的话有几分是真,在这个世界里,她缺少朋友,也缺少关爱,他这样的说法,她无法冷眼相对。
王虎小心瞧她,见她神色缓和,忙补充道:“曲英小姐二十多日后便要进门了,小公子若是不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谋划一番,岂不是就失了先机?”
“你的意思是……”
“小公子何不如趁着现下平阳县子的事,在王爷面前讨好一番,以王爷对小公子的宠爱,未必不会先立小公子……”
萧予绫听了他的话,不置一词,道:“莫说了,时辰不早,我需去书房侍候!”
王虎一怔,又笑开,说:“正好,正好,京城来使现下还没有走,小公子若是有什么嘱咐,尽可以写成书信,请来使带给平阳县子。想来……”
他尚未说完,萧予绫已经拔腿向着书房跑去。
她慌慌张张的闯进去,本以为只有周天行和京城来使在,谁知道,曲英和香染也在。她们二人,做了件夏衫,特意给周天行送来,谁知,刚好碰上了京城的圣旨。想到以后便是王府的女主人,便留了下来,与周天行一同招待来使。
众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正是一片笑意,萧予绫突兀的出现,令大家都是一愣。
周天行蹙眉,呵斥道:“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不及萧予绫说话,曲英身旁的香染已经呵呵一笑,道:“王爷,何必如此苛责呢?有道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小公子出身寒门,如何能懂得这许多礼仪呢?毕竟……不是贵族中人……”
气氛,因为香染的这些话,而变得异常怪异。
周天行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只是,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所以,无人知道,他不高兴是因为萧予绫的无礼,还是因为香染的话。
萧予绫先是看看他,后又看向香染,面中有不屑之色,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说道:“绫,告罪!刚才乍听京城有来使,绫一时喜极忘形!”
说完,她也不等周天行发话,径直直起身,走到京城来使面前。
那来使连忙起身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县子常说的哥哥萧公子吧?”
他的声音尖锐,且下巴上面没有一点胡渣的痕迹,萧予绫心里清楚,这位传旨的人是个太监。
她不知道对方在皇宫的地位,更不知道与周炳的关系如何,为周炳着想,她不敢有半分怠慢。
想着,她微微一拜,答:“正是绫!”
来使呵呵笑,连忙搀扶她,道:“萧公子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陛下赐给县子的一个管事,万万当不得萧公子的大礼……”
来使尚未说完,那边的香染已经扑哧笑出了声,娇娇弱弱的说:“原以为小公子虽然出身寒门,可也是品性高洁的人。没想到,竟然和一个阉人称兄道弟。自古以来,贤人皆不会与下作之人为伍,小公子竟然丝毫不介意作出此等自贬身份之事!”
她说完,曲英皆未训斥她。周天行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在贵族人的眼中,阉人便是阉人,即便封了爵位,也只是个下作的阉人而已!而他们,是贵族,是祖祖辈辈皆有贤人教导的高尚之人,嘲笑萧予绫几句,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你……大胆!”京城来使显然很愤怒,可惜他的强调太过*,这话不仅没有吓到香染,反而使曲英也噗嗤一声跟着笑了起来。
萧予绫冷眼扫了一圈,道:“两位贵女是在笑你们将来的夫婿吗?”
她这话一出,曲英和香染皆怒。
曲英冷哼一声,道:“小公子须慎言,冒犯贵女你可吃罪不起!”
萧予绫笑,道:“众人皆知,陛下的圣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王府幕僚周炳乃是贤良才子。他既然是王府的幕僚,便是王爷的下臣,既然是王爷的下臣,便是王爷赏识的人。两位贵女一口一个阉人,一口一个下作,甚至还高声嘲笑,岂不是在笑王爷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你、你……”曲英和香染被气得双颊胀红,却无法反驳。周天行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赋予周炳的乃是王府幕僚的身份。此事,淮山侯府的人隐约可知,却不能当着周天行的面说出。作为他将来的女人,曲英和香染更不能乱说,一时间,只得双眼鼓鼓的看着萧予绫。
可能是眼见着事态不对,京城来使对着周天行躬身说道:“王爷,如今旨意送到,奴才须得回京复命,就此告辞!”
“公公远道而来,还请用过膳再走!”
“谢王爷厚爱!奴才是个听命行事的阉人,哪里敢吃饭,还需早早回京,不然陛下怪罪下来,奴才可吃罪不起呀!”
“这……来人呀,替本王送公公!”周天行岂会听不出对方话中的嘲讽之意,无奈的看了曲英和香染一眼。
来使转而看向萧予绫,道:“不知,萧公子是否介意送奴才一程?”
萧予绫一怔,笑,右手伸出引路,说:“公公请!”
两人默默无语的走房,一直走到王府大门,见到外面的人马,来使方才驻足,道:“萧公子,请这边来,奴才有几句话要对萧公子说!”
萧予绫与他走到无人处,他方才开口道:“奴才出发之前,曾探得一事,与王爷有关,思量再三,不知是否应该告诉萧公子……”
“公公还请直言!”
“听闻兵部尚书之女于然,也相中了定安郡王,过些日子便会请巫师问天。届时,公子在王府中的地位,怕是……”
萧予绫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这里还有数个淮山侯的贵女未解决,那边便又出来一个兵部尚书之女。
见她神色不好,来使面露同情之色,忙宽慰说:“萧公子也不必太担心了!县子一心牵挂公子,只要有机会,县子一定会帮公子达成心愿的!”
说着,来使咬了咬牙,狠狠道:“那于然如何奴才不知,但是这淮山侯府中的贵女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今日之事,我必然要回禀陛下,命陛下治她们不敬之罪!”
闻他之言,萧予绫心中的愤恨便如同毒舌的蛇信子,嘶嘶嘶的在心里冒了出来!是呀,淮山侯的两个贵女,要不是她们,她不会被关押,周炳也不会将自己做了交换。
她的拳紧紧捏住,曲英和香染实在不是什么善良之人,三番四次的陷害她,欲置她于死地。当真是,其心可诛!
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全然被来使看在眼中,他了然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还请放心,您受的委屈,奴才会悉数告知县子,待县子找到机会,自然会为您做主的!”
“你、你莫要告诉阿炳……他、他在皇宫中委实不易,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劳了……”说着,萧予绫微微一停顿,接着道:“还请公公转告阿炳,天下间,没有谁对谁就真的恩重如山。过去种种,就如同过眼云烟,他好好生活才是要紧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萧予绫的这话,是经过一番挣扎才说出来的。理智告诉她,既然周炳作为棋子被送到了皇宫里面,就该好好利用。但是,情感上,却不容许她见到周炳有半分危险。
听到她的话,来使双眼一红,颇为羡慕的说:“县子对奴才说公子对他极好,奴才本是不信的,如今看来,县子所言属实!公子放心,县子十分得陛下的欢心。假以时日,县子必定能成为人中龙凤,公子也能飞黄腾达。”
“你不可……”
不等萧予绫说完,来使已经朗声说道:“萧公子无须担心,奴才在皇宫多年,虽然没有什么大才,可也是个省得轻重的人,有些事,奴才心里有数。天色不早,奴才须得走了!此番回京,奴才一定同县子想出法子帮助公子,还请公子敬候佳音!”
话落,来使迅速上了马车,一群人马,缓缓开动。
萧予绫站在原地,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心中忐忑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