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转眼间,春节已至,咸阳城中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随处可见的红彩带,五彩缤纷的新衣裳。即便是穷人,也将旧衣洗得干干净净四处拜年。
只是,这些热闹,是在咸阳城内,定安郡王府外,与整个定安郡王府没有丝毫的关系。
定安郡王府里,因为王妃几月前大丧,周管家早已将王爷的旨意送到各处,不得穿华服,不得挂红灯,不得贴喜联,不得高声喧哗。整个王府上下,随处可见一片肃然之色,有几处依旧挂着白布,给人阴森恐惧之感。
按例,大小官员不用给周天行请安,不用处理政务,直到初十方才开始忙碌。因此,周天行便也闲了下来。
这是自萧予绫去后,他第一次如此悠闲。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萧予绫的死,没有让他颓废下来,反而让他更加勤政,事无大小皆要过问,事无缓急皆会立决。
初时,他的作为令王府上下一干人等深感欣慰,郡王到底是忠义之王,不会因为一个妇人而消沉下去。
可时间久了,众人皆发现不对劲之处。他再是年轻力胜,却也只是骨肉之躯,如此苦熬,怎么受得了?
开始有人劝谏,劝谏的结果是,他一怒之下赶走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侍从,言明永不录用。
于是,大家隐隐知道,王爷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悲伤反而表现不出来。看上去,他还是以前的忠义王爷,可,他已经不苟言笑,且不再平易近人。
对他身边的人,他不再亲近,这其中,包括忠厚的刑风,也包括他母后为他挑选的大丫鬟秀荷。
今天是大年初三,外面炮竹声声,他独自一人坐在卧室里的鹅卵石板上面发呆。确切的说,从初一开始他就在屋里这般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下人会将饭菜送到这里,有时候他会吃上两口,有时候会发呆发得忘了饥饿之事。
听到外面脚步声,他没有抬头,直到听到有妇人之声,他方才恍然抬首。来人背对着光,他看不清模样,隐隐约约觉得身形熟悉。想到敢悄无声息进他房中的妇人,他不由一喜,唤道:“阿绫……”
秀荷愣住,许久未见他笑,此番见他像个讨要玩具的孩子般笑,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半响才哽咽说道:“王爷,是奴婢!”
闻声,周天行的脸立马阴沉下去,喝道:“你竟然敢未得本王允许擅自闯进来?”
“奴婢……”
“稍后你自去管家那里领十个板子吧!”
“是!”秀荷没有求饶,从前几日刑风被鞭笞时起她就已经知道,在郡王心中存着对她和刑风的忿恨。因为在小公子生前,她和刑风一起,伤害过小公子。
见她不走,周天行面色更加不好,斥责道:“还不退下?”
“王爷,今日王爷还未用膳……”
“出去,本王不饿。”
秀荷还是未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
“京城于家又派人前来了,现下正在前厅中等候王爷召见……”
“还是为了成婚之事吗?”
“是的。不知王爷……”
不等秀荷说完,周天行已然厉声打断她的话,道:“本王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本王要为王妃守节三年,传话的人是傻子吗?一次没有传到于府,还是于府的人都聋了,怎的又问?”
“可、可……可阿然小姐若是再等上三年就成了老……”秀荷觉得所说之话不妥忙停住,转而又道:“他们差人来说,王爷重情重义令阿然小姐深感敬佩,阿然小姐体谅王爷的难处,三年内可以不行大礼,只望王爷早早令人到于府下聘,一方花轿抬她进门。”
闻言,周天行没有说话,好似秀荷根本不存在一般,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巾帕,帕子折得方方正正包裹着一物。
他慢条斯理的将巾帕的四角掀开,露出一张写了墨字的纸,他看了看纸上的两句诗,叹道:“若是如此,你怕是恨我吧……”
秀荷站了将近一刻钟,没有听到周天行的答复,见他一径低着头看萧予绫写下的绝笔信,不由难受,小心抬手摸了眼泪,嗓音沙哑的说道:“王爷,小公子已经……”
周天行倏忽抬头,凶神恶煞的说:“不是说了唤她王妃吗?”
“是,奴婢知错!”秀荷说完,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弯腰伏地说道:“王爷,王妃已经去了,王爷再思念她也回不来。倒是王爷,早己到了婚配的年纪,其他丈夫到了王爷这个年龄已然有儿女承欢膝下了!”
话毕,她恭敬的趴伏着,等待周天行的训斥或者顿悟,可惜,等了很久,等得她腰酸腿麻,周天行也没有开口说话。
犹豫半响,她抬首看他,却见他已经脱了皂靴,正踩在鹅卵石做的石板上。他的腿脚一下一下的动作,面上有些恍惚,视线悠远,眼神忽明忽暗,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秀荷顿时泄了气,可想到等候在前厅的于家主事,她不由大着胆子说道:“王爷,妇人的年华不比丈夫,三年对妇人而言,可能是耽误一生呀!”
听到响动,周天行循声望向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去管家那里领罚吗?”
秀荷噎住,顿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王爷,妇人的三年光阴十分宝贵,阿然小姐对王爷深情一片,王爷不能蹉跎她的大好年华呀!”
闻言,周天行踩踏的动作滞住,沉吟片刻,颔首,道:“你所言正是,妇人三年时光十分宝贵,本王不可耽误她……”
听到这里,秀荷面露喜色,只是,她的嘴角方才展开一半,又听周天行说道:“你去告诉于家来人,请于然小姐令择良婿,本王不想耽误她。”
“王爷!”秀荷拔高声音大喝,语气十分不悦。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于府的联姻,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喜事,为何王爷可以如此轻松的推拒?
周天行冷笑,问:“秀荷,本王是不是对尔等下人太过仁慈,才令尔等没有尊卑,敢对着本王大呼小叫?”
秀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深深一拜,答:“王爷,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
秀荷身体一颤,倏忽抬首,道:“王爷恨奴婢?”
“自然!”
闻言,秀荷面色惨白,隐隐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他说出又是一回事。她一心一意侍奉的主子,终究还是恨她了!
她的*颤抖,问:“王爷既然恨奴婢,那……王爷为何不杀了奴婢?”
“该杀你时,本王心软了。现下, 本王倒是能下得去手,可惜杀与不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的话,她不懂,何为该杀她时?为何现在杀就没有了意义?
她张嘴,问:“王爷何意?”
显然,周天行没有兴趣再和她交谈,摆摆手,道:“你退下吧,于家那里命管家为本王回了。记住,以后再敢乱闯,就不是十个板子!”
“可是王爷,如此做是否太不近人情?于然小姐对你……”
“怎么?你真的不想活了?”
秀荷住了嘴,悻悻然退出。
待秀荷退出,周天行又拿着那封信笺看,喃喃自语:“这样子,你是不是会含笑九泉?”
……
江南小镇上,一个已经十分显怀的孕妇从一家私塾里出来,哼着小曲在碎石路上慢腾腾的走着。此人,正是已经‘死掉’的萧予绫。
她正哼得欢快,后面传来男子的呼唤。
“夫人,夫人请留步!”
她驻足,扭身一看,追来的是私塾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名唤欧寻,是镇上最有学识的男子。
欧寻在她面前站定,喘了口气,白皙的脸上微微红润,支支吾吾道:“夫、夫人的美意我心领。但,自古以来,烈女不侍二夫。夫人想来也是有些见识的,也懂得妇德,不是山野悍夫,该知道贞洁的重要。”
闻言,她的眼睛圆睁,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毛,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怒道:“我萧予绫活了二十几年,从没有见过你这般的花孔雀,怎一个自恋了得?”
“夫、夫人……”
“你以为我对你有意?”
“不、不然你每日到我私塾中……”
“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到你私塾中,是希望我肚子里面的孩子多长见识,让他能受到一些熏陶。你倒好,自以为是!”
“我、我以为你……你给我送东西,又、又常常来我家中,是、是……”
“你给我听好了,那些东西,不过是听你讲学的报答。我以为你是个洒脱的贤人,原来是个俗不可耐的迂腐之辈,不配与我交相,也不配教导我的孩儿。以后,我自然不会再去你的私塾!”
话毕,萧予绫愤愤走开,待走远了,她的脸垮了下去,感到有些心酸。
她离开王府后一路南下,到此地后,觉得整个大周就这里最适合她居住。气候怡人,且远离咸阳,又因为偏院而没有荒淫贵族肆意乱杀的局面,令她能安心住下来。
最重要的是,她在此地还遇到了故人,当初那个被她诱哄着诈死欺骗刑风的乞人!乞人名唤阿金,因为得了她骗来的钱财过上了安稳的日子,离开咸阳城后机缘巧合之下也到了此地。
萧予绫与他相遇时,根本认不出他,倒是他一眼就认出了萧予绫。据他说是因为萧予绫的声音,还有那双囧囧有神的眼睛,以及令他见一次一生不忘的气度。
萧予绫自称死了夫君,不愿意呆在咸阳城中,所以独自离家。
听了她的话,乞人阿金当即将她邀到了家里,奉若上宾加以照拂。加之,萧予绫时不时给他出一些赚小钱的方法,他对萧予绫更加恭敬。
一次偶然,萧予绫发现了这间没有什么学生的小私塾,见到长得斯斯文文的欧寻。她一半为了胎教,一半也是为了开始新生活,所以经常到欧寻的私塾坐坐,顺带捎一些物资给他。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找个普通的男人,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没有想到,她那点小心思才刚刚发出枝芽,便被欧寻的嫌弃扼杀掉。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对于妇人何其的严苛!没有了丈夫想要嫁个好男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在那些好男人的心里有一个观念,一生侍奉二夫的女子皆没有品行!
罢了罢了,就是周天行那样的男人她也能舍弃,何况欧寻这样的俗品?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已经圆起来的肚子,喃喃自语:“宝宝呀,等你生下来妈妈就去挣大钱,发大财,然后圈养一群私塾先生,只给他们吃草,不给他们吃饭!哼!”
说完,她乐了起来,肚子里面的孩子似乎也欢乐起来,咚咚两下算是回应。
她顿时大惊,这、这还是孩子第一次和她打招呼,她忙用手在肚子上面摸了一圈,孩子没有再给她回应。
可,就是刚才那两下已经足够了,她所有的孤单,所有的心酸,在这咚咚两下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的孩子,已经开始回应她。以后,他会慢慢长大,结束她的孤单和漂流,成为她最亲的亲人,成为她以后的依靠。
越想,她越激动,高兴得差点流出了眼泪。这一刻,她终于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出了归属感,因为在这里,有个小生命即将诞生!
她抹了抹红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呵呵呵傻笑起来。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的感受到,身为一个女人,想要的幸福,不仅是男人能给予,还有她的孩子!
最新章节下卷 一世情缘 2(求月票加更)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予绫正在抹眼泪,远处走来一个跛脚的男子。此男人看上去二三十岁,个头不算高,国字脸,一双厚唇显得他憨厚无比。
此男子,正是萧予绫在咸阳城中遇到的乞人——阿金。
他走近,见到萧予绫抹眼泪,大惊失色,忙用手扯了他的跛腿,疾步上前,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萧予绫将手放了下来,忙道:“没事,刚才起风,一不小心沙子迷了我的眼睛。”
答完,萧予绫又道:“不是说了不要叫夫人,唤我阿绫即可吗?”
“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见他如此慌张,萧予绫也不再勉强,这个时代的人,尊卑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哪里是说改就能改!
她看向他空空的双手,道:“你的橘子可都卖完了?”
闻言,乞人阿金立即眉开眼笑,答:“都卖完了,得两贯又八百文钱。”说着,他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胀鼓鼓、沉甸甸的袋子。
萧予绫看了一眼那钱袋,道:“好了,你快些收好吧,财不露白,小心惹来奸人。”
乞人阿金忙把铜钱放到怀中,连连点头,又道:“夫人,你怎么知道这柑橘过江向北以后能卖个好价钱?”
“春秋时的晏子说过一句话,橘生于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枳。”萧予绫答完有些怔愣,她所处的位置确切一点应该是淮南的小镇才对,只是,当地人好像不这么叫,这个时代或许真的是历史上的一个空缺。
“何意?”
她回神,答:“柑橘要生长在温暖的地方,北面气候寒冷,种出来的只是苦涩的小枳子而已。现下是新年,很多人都要赶着到寺庙中祈福,柑橘香甜而多汁,既能让她们解渴又因为样子喜庆十分适合做供果,所以不管是穷人和富人都会花钱买上几个。而在这里,因为太过常见,反而不值钱。”
“那我明天再去卖?”
萧予绫摇头,道:“不了,你已经连卖了几天,怕是开始有人效仿了。这种东西,只要买的人多,便也卖不起价钱了。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乞人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那我们该卖什么?”
“等过完年,我会四处看看,咱们就先做点小的倒买倒卖,等有钱了再做大生意。”
“倒买倒卖?是何意?”
“就是利用两地差价买进卖出,赚取差额。”
“哦!”乞人阿金依旧一头雾水,却很坚定的颔首,道:“夫人是有见识的大家子,以后我都听夫人的!”
两人开始慢慢往家走去,间或说点无关紧要的话。
忽然,走在后面的乞人阿金拍了拍脑袋,道:“对了,夫人,今天有个人在寺庙门口打听一个妇人,那妇人还与夫人同名呢!”
萧予绫的身体一震,难道是周天行发现她并没有死,所以派人来找了?
乞人因为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没有注意她的变化,又继续道:“开始我还以为他找的是夫人,后来仔细一问并不是!”
“不是?”
“那个人,看着十分壮硕,却满面的苦寒,没有半点贵气。他要找的人,据说是他走失的媳妇儿,如此说来,便不是夫人了。”
萧予绫听到这里,好半响没有说话,难道是刘蛮吗?刘蛮还在找她?过了这么久,不是早该放弃了吗?
思及此,她问道:“你对那人可有说过什么?”
乞人阿金摇头,道:“夫人的夫家不在了,我怎敢乱说话?这是关系夫人名节之事,这点轻重我还是省得的!”
“以后你若再见到他,尽量避开吧。”
“是。”
……
转眼到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这一天,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开始*春播的好时期。
有道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为了彰显皇室对农事的看重,大周朝从高祖开始便会有陛下亲耕、大臣随行,或者其他皇家贵族子弟下地亲耕之举。
永业帝在位十八年,此举从未间断过。到了成帝这里,因为成帝荒淫昏庸,自然没有人再提此事。反倒是周天行,因为深受其父永业帝的影响,每年二月初二皆会选一处农田亲自下地参与春播之事。
这天早早的,周天行便换上了方便干活的布衣,率领咸阳城内大小官员赶往郊外的农田中。
耕地的工具早早已经备好,官员们挽了裤脚,跟着周天行纷纷下地。
原本,只是做个样子,让天下人知道定安郡王贤德便可。但今天的周天行,好像卯足了劲,赶牛的官员已经在心里叫苦不迭,他还埋头苦干,大有不将这一片地耕完不罢休的架势。
抬眼望去,茫茫一片地,若是耕完,只怕众人都要累断了腰。
从早上到中午,他竟然一刻没有停歇过。
他不说休息,别人哪里敢休息?忍受着满身的汗水和满脚的泥土,面面相觑的跟着他。
到了午膳时分,远处走来一群端着饭菜的妇人,那饭菜的香味四处飘散,传到众人的鼻子,引得本就饥肠辘辘的人一阵垂涎欲滴。
众人皆以为这是郡王府的下人送午膳来了。待那些个妇人走近了,人们方才看清楚走在最前方的妇人面貌。
有人惊道:“那不是于家的阿然小姐吗?她不是早已经离开咸阳城回京了吗?怎会在此出现?”
周天行抬首看去,见到于然正对着他粲然一笑,他的眸子立即一沉。
于然走近,好似没有看到周天行眼中的不悦,径直说道:“王爷,然前日到明瑞侯府代替母亲给外祖母拜年,刚巧听到王爷今日亲自春耕之事。然以为,春耕乃是天下大事,然虽为妇人也该出些力才是。可惜,然手不能提、肩部能扛,思前想后,终于让然想到,何不如为各位忙于春耕的丈夫们做些饭菜,令大家更有力气干活。”
话毕,赞誉之声响起。
“都道于家阿然小姐贤惠,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阿然小姐对王爷之心,对天下之心,令人敬佩呀!”
“王爷好福气呀……”
“这世上,怕也只有王爷这样的丈夫才能和阿然小姐匹配!”
“如此贤惠妇人,王爷应该早早娶回家中才是!”
……
在这议论声中,于然娇羞的看向周天行,周天行依旧面无表情。
她对他的冷淡浑然不觉,依旧笑意盈盈,朗声说道:“诸公请不要如此说,然愧不敢当!然这里有一言,想说与王爷及诸公听。”
她话落,众人安静的看向她,静待她的下文。
她盈盈一拜,道:“想来诸公都知道阿语妹妹新丧之事……”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环视一圈,继续说道:“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言及要为阿语妹妹守节三年。古来,皆是妇人为丈夫守节,如今王爷竟愿意为妇人守节,此乃仁善之举。家父为此暴怒,诸公为此进谏,然却以为,郡王乃是伟丈夫,天下该敬佩而非责难。郡王此举,不仅为私情,也为大义!阿语妹妹,可是天下大贤——何太傅的遗孤呀!且,然以为,如此伟丈夫,当是天下妇人的良配。然有幸能与郡王相知,岂能不体谅他的心意?今,然在此恳求各位,勿要在为郡王守节之事进谏,然尚愿意等三年,难道诸公反而等不得吗?”
她话落,群臣连连颔首,看着她的目光,除了赞赏还有敬佩。这个妇人,有见识,有广阔胸怀!
就连一向主张何语为正妃的郑明远到了此时也露出欣慰之色,举步走出,对着周天行一拜,道:“郡王,阿然小姐重情重义,且识得大体,实乃王妃不二人选!”
此话一出,众人附和,道:“阿然小姐实乃王妃不二人选。”
周天行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下意识的伸向怀中,摸了摸被巾帕包裹着的信笺,道:“此事,三年后再议!”
“这……”
眼见众人面露不赞成之色,于然又是大方一笑,道:“诸公何必着急,难道忘了然方才的话?然愿意与诸公一起,等候郡王三年!”
周天行看向她,眼中神色不明,道:“多谢于然小姐体谅。”
于然一愣,细心的注意到他唤她于然小姐,而非阿然。本欲劝说他不必如此生分,可转念一想,她真正的敌人已经死了,三年里其他妇人都没有机会。而三年后,即便她没有大好年华,却博得了天下人人赞誉的美名,这王妃之位,舍她还有谁?
她面上依旧是宽容的笑,答:“郡王客气了!”
众人无话,开始聚到一起吃午膳。
膳毕,周天行准备再次下地耕地,忽闻有人高声喊道:“圣旨到,圣旨到,定安郡王周天行速来接旨!”
众人闻言一惊,京中有旨意,竟然没有提前接到消息。
转眼间,五六十个侍卫护送着三辆四轮马车驶到了他们跟前。
马车停下,一个手拿明黄色圣旨的太监走了出来,高声喊道:“定安郡王周天行,跪听接旨!”
周天行率众人上前,伏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安郡王周天行乃天下之肱骨,皇族之楷模,朕身为其皇兄深以为傲。朕时时思量先皇之淳淳教导,惟愿传承敬天顺民之道,做仁义之君,施兄友弟恭之举。今,朕于京城之中闻得胞弟之妃辞世,朕深感悲恸,每每想到皇弟之境遇,便夜不能寐。特此赐下美人十人,黄金百两,慰藉朕之皇弟。望皇弟早日振作,勿负朕之期望!钦此!”
“臣,谢陛下隆恩!”
周天行说完起身,上前恭敬的将圣旨接到手中。
传旨太监对着周天行颔首,而后扭头,向着后面的两辆马车朗声道:“请美人下车!”
话落,马车车帘被掀起,身着华服的妇人一个接着一个,施施然走出马车。这些美人,个个不同,环肥燕瘦、玲珑高挑、端庄艳丽,一应俱全。
最新章节下卷 一世情缘 第三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三)
十个美人环视面前的众人一圈,最后都把目光定在周天行的身上,纷纷娇笑着款款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拜,道:“参加郡王!”
话落,竟然不及周天行命她们平身,众美人便已经直起了腰,你碰碰我,我推推你,互相笑闹着打量周天行。
有胆子大的,还大声说道:“以前便听人说郡王相貌堂堂,如今一见,真正俊美呢!”
“是呀,是呀,郡王真好看……”
“十分好看,我竟然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丈夫……可惜,就是不爱笑。”
“郡王可否笑一下?我等胆子小,郡王这般不苟言笑,着实吓人呢!”
……
美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周天行身后的大臣和随从皆是面面相觑。看她们的举止,听她们的谈吐,这些所谓的美人,绝不是从士族中选出。只怕,连普通的庶族都不是。依那轻浮之像,该是出身寒门或者风尘才对。
大臣们开始低声议论,随从们面色也十分不好。暗道,陛下送美人之举,一为监视郡王,这二,怕也是为了污郡王之英名!
周天行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从萧予绫去后,他便经常是这般,不喜也不悲,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调动起他的情绪。
这时,传旨的太监对着周天行一笑,道:“郡王,陛下对郡王很是挂心,特意嘱咐奴才给郡王带个话!”
周天行弯腰俯首,道:“臣弟,恭听!”
“郡王不必如此,陛下来时特意嘱咐奴才,这只是体己话,并非口谕。”
闻言,周天行站直了身体,微微颔首。
“陛下说,丑妇去了便去了,郡王切莫伤心。不想娶妃便不娶,娶进门的妃子其实也无趣,倒不如让这些美人多陪陪郡王,也好让郡王开心些。若是她们当中有谁能诞下孩子,郡王便给她们个名份吧!”
周天行颔首,问道:“既然皇兄已经言明是体己话,那本王是否不需以君臣之礼奉行?”
传旨太监颔首,答:“是这个理!”
“既如此,劳烦公公告知皇兄,那丑妇虽丑,却也是患难之人。这美人虽美,奈何本王要守节三年,若是留待三年后享用,恐糟蹋了皇兄美意!”
“这……”
传旨太监顿时噎住,不知道该如何说。犹豫再三,只得看向十个美人,向着她们使眼色。
众美人会意,莺莺啼哭起来。
有人道:“郡王这是要我们姐妹没有活路吗?”
“陛下曾说若是郡王不满意我等,留着我等便也无用了!”
“我看郡王长得俊美,怎的如此心肠?”
“郡王难道要我等十人今日死在郡王面前吗?”
“呜呜呜……郡王好狠的心……”
……
哭着哭着,有一个美人猛然扑向周天行脚下,周天行眼疾手快避开。可,还不等他站定,好几个美人尽相扑了过来,令他避无可避。
一时间,他被十个美人团团围住,一张玉面顿时黑如玄铁。
见状,于然大喝道:“尔等不识礼义廉耻吗?”
众美人一愣,有美人噗嗤笑了出声。
那美人笑得前俯后仰,问:“我等身为妇人,只识侍奉丈夫之道,礼义廉耻为何物,拿来可有用?”
“你们……”于然脸颊胀红,却说不出斥责之话。她素来骄傲,且深受士族思想影响,哪里能和这些嬉皮笑脸的美人们对峙?
众美人依旧跪在周天行的脚下,神色不见半点紧张。
传旨太监道:“郡王,这些美人若是郡王不要,大可任意处置,只是还请郡王记得上书给陛下奏明缘由!”
周天行无奈,太监这是在提醒他成帝的美意不能拂逆。
沉吟片刻,他只得出声唤道:“王虎!”
“小人在!”
“你将十位美人送回府去妥善安置。”
“是!”
于然见状,蹙起了眉头,欲言又止的看向周天行,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郡王,此等妇人身份低下,即便是陛下所赐,也不配侍奉郡王。还请郡王三思,不要因为几个妇人污了郡王的贤名。”
她话落,周天行尚来不及回答,其中一个美人便站了起来,看向她,啧啧道:“你是何人?”
“我乃京城于家嫡女,阿然!”
于然的口气极为骄傲,她是士族小姐,且是嫡出,这确确实实值得骄傲。她的身份,是她傲视众女的资本。
也不知那个美人是因为全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或者没有听过她的名讳,还是故意气她。
只见美人面露不解之色看向她,问道:“京城于家?既是于家人,为何不在于家,却跑来这里对郡王的事情指手画脚?我听闻郡王并未有其他妻妾,你也该和郡王府无关才是,为何能管我等之事?”
于然气得身体发抖,咬牙切齿的看向对方,却找不到一句反驳之话。
周天行扶额,道:“王虎,还不快速速请几位美人上车?”
王虎连声称是,转而将美人们一一请走。
待到众美人走远,传旨太监告辞,于然方才转身,愤愤然看向周天行,道:“郡王,阿语妹妹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愿意看到这些妇人!”
周天行轻轻扫过她的脸,看向远方,没有理睬她的话语,而是幽幽道:“以后,不要再唤她做妹妹,她乃是家中独女,并无姐妹!”
于然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说:“郡王怎可如此对我?”
她的话,周天行好似没有听到,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向田地。
他刚走到田中,易主薄忽然上前,道:“郡王,臣家中有急事,可否先行?”
周天行看向易主薄,发现他急得满头大汗,颔首,又问:“有何事?可需本王帮忙?”
“家中内子怀孕四月,忽然出现滑胎之像。”
“你回去吧,本王立即命人唤王府大夫到你府中去。”
易主薄慌慌张张离开,甚至连谢恩都全然忘记。
此事,周天行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唤了个侍卫将王府的大夫接去易主薄的府中,便与众人开始耕地,直到接近晚膳时分他方才打道回府。
晚饭过后,他浑身酸疼,尤其是两个腰窝,提笔也着实吃力,遂唤大夫前来为他诊治。
他趴在榻上,大夫正在为他推药,一时无事便问道:“易主薄之妻儿可好?”
“哎……”大夫惋惜的叹了一声,道:“孩子没有了,易夫人身体也着实伤得严重,怕是以后不能再有孩子了。”
“怎么会如此?本王曾与易夫人有数面之缘,见她身体康健,不像是体弱之人。”说到这里,他话一顿,转而问:“莫不是……被人害了?”
“非也。”大夫摇头,进而解释:“小人问过易府下人,易夫人早晨起来想吃鲜物,她身边的丫鬟便找了几只螃蟹腿给她做汤吃。这螃蟹,乃是属阴化瘀之物,尤其是那螃蟹腿最是厉害,对孕妇而言无异于毒药,胎儿当然保不住。”
大夫的话,好似给了周天行当头一棒,打得他双耳嗡嗡作响!他想起,从京城回咸阳时,在马车上,于然给萧予绫吃的菜肴中就有螃蟹!
当时、当时萧予绫一口咬定于然害她,可他明明暗中吩咐下人将菜拿去喂狗,狗食过那些东西后并没有出现异常。
原以为她是在置气才会胡乱指责于然,可现下看来好像不是这般!难道……那些食物、那些食物只是针对她?
思及此,他倏忽转身,酸疼的腰窝因为他这猛烈的动作而作痛,顿时令他冷抽一口气。
“王爷……”大夫大惊,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
他忍着身上的疼,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问道:“你说螃蟹会令孕妇滑胎?”
“当、当然。尤其是、尤其是蟹腿。”
“那薏米粥和甲鱼汤呢?这两样、这两样会令人怎样?”
“薏米乃是催宫之物,甲鱼乃是散瘀之物,皆能、皆能令孕妇滑胎。”大夫说着,小心看向他,总觉得他的双眼凶光毕露,好似要杀人一般。
“你没有弄错?”
“小人虽然不是神农氏未曾尝尽百草,可也自幼钻研书籍,这些东西自是不会弄错。”
闻大夫之言,周天行松开了手,身体一僵,重重摔向榻上。而后,仰头望着房顶,脸色惨白、双眼空洞,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王、王爷。”
周天行没有听到大夫的呼唤,喃喃自语:“原来是有孩子,原来是有孩子了……”
“王、王爷……”
大夫再唤,周天行总算是有了反应,摆了摆手,道:“你退下。”
大夫犹豫一会,站在原地不动。
周天行一下坐了起来,怒道:“本王让你滚!”
他素来礼贤下士,且出了名的儒雅有度,现下却双目赤红、脸上青筋*,咬牙切齿,这副狰狞模样,吓得大夫当即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房中重新安静下来,他如同受了重伤痛极难忍一般,重新倒在榻上蜷缩起身体,一手挡住自己的双眼,一手捂住胸口,瑟瑟发抖。
他保持这个姿势好久,方才幽幽问:“为什么,为什么有了孩子不对我说?为什么明明知道孩子的存在,却在我面前只字不提,为什么?因为恨我吗?那火是你故意的吗,是故意的吗?侍卫说救不出你来是因为房中泼了油,火势太大,是你做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带着孩子,为什么……”
随着他的话语,有晶莹的水珠从他遮住眼睛的手臂下面渗出,而后越积越多,最后宛如汩汩泉水,顺着他的脸滑到了鼻子上,最后落到榻上,在玄色的布上晕开。
……
春节已过,天气转暖,萧予绫开始四处走动,寻找适合的生财之道。这日,她与阿金租了一架马车进到城中,路过一家包子铺,包子香味四溢,让她顿感饥饿。
她扭头看向冒着热气的包子,白白胖胖十分可人,不由咽了口水,道:“车夫,请停一下!”
阿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一笑,笃定的问:“夫人可是想吃包子?”
她颔首,脸颊微红,因为她惊人的食量而涩然,可眼睛却依旧盯着包子不放。
阿金会意,探头出了车舆,对卖包子的老 妪说道:“老妇人,拿三个包子来。”
那*欢快应了,忙用洗干净的荷叶包了三个包子递给阿金。
萧予绫注意到,阿金给*的铜钱不止三个,好似很多。
她从阿金手中接过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边吃边道:“这个包子,多少钱一个?”
“三文一个。”
萧予绫咀嚼的动作立即停滞下来,她记得,当初在鱼镇落魄买大包子时一个才一文钱而已。且,那里的包子比她手中的可大许多。
同样都是菜包,且小了许多,为何比咸阳之地的包子贵了那么多?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江南不产小麦,所以面粉价格较贵。
思及此,她忙三口并作两口将嘴里的包子咽下肚去,问道:“阿金,你可知道这里的面粉一斤多少钱?”
“大约十文一斤。”
“那其他地方呢?比如京城还有咸阳……”
阿金想了想,答:“咸阳城因为是福地,米粮充足,较为便宜,许是不到三文。若是出了咸阳,大概就是三、四文吧。”
萧予绫大喜,道:“这便是我们赚钱的机会!”
阿金愣住,不解,问:“如何赚钱?”
“我们可以将北方的面粉运到南方来卖。”
“可…路途遥远,需要很多人。且,外面并不太平,难免遇到山贼路匪……”
萧予绫的脸垮了下去,而后又笑道:“我们可以先去找保镖呀。”
“保镖?”
见阿金不解,萧予绫方才想起来这里没有押镖这个职业,但却有临时做商队护卫的人。她现下不过是试试水,没有必要专门去雇佣这些人,倒是可以和当地的商队结伴而行,大不了付点银两,再另外雇佣三四个身强力壮的人做短工就可以。
想到这里,她咧嘴笑开,道:“我早已发现,这里茶叶十分便宜,现下又是春天,正是新茶开始贩卖的时候。而京城附近和咸阳附近贵族居多,就连百姓也受到影响喜欢喝茶,但那里的茶叶极贵。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买一些,找一家去咸阳或者京城的商队,交点铜钱给他们,请他们让我们同行,再多雇佣两三个大汉做短工即可。”
“这……能赚钱吗?”
“我也不清楚,但是总要试一试。除了茶叶,我们可以再买一些纺布和丝绸。也不要多,现下只是试试而已,若是真的可行,以后再慢慢扩大。”
“可夫人的身子……”
“放心,这次我不打算走远,你先四处打探打探,找一家去北方但是离此较近的商队,最好是半月就能到达的那种,再去挑选几个大汉做短工。这一次,我与你去,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买回来卖,等你熟悉之后便由你四处奔走,而我主要负责卖了。”
“嗯,夫人放心,我会尽快办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