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认真的考虑了数日,内心始终矛盾不已,一方面,我想尽早回去见一见骆生,另一方面,我毕竟收下了唐千寻的托付,若是不去一趟淮南城,不将她的临终一物交给她夫君,显得我失信于人。
要去淮南城,还得走回头路,显得劳师动众,思来去我决定一人前往,几日后我易容成老妇人,独自从龙城赶赴淮南城。
淮南城的景貌实在对不起这一旖旎的城名,不知是因秋色所侵还是因为辖区官员管制无能,城中黄土漫天,遮着草绿,大道且宽且空,大白天却看不到几个人影。我突然怀疑起谷主的话,他的夫人惦记着别的男人,他又怎会罢休?他该不会是胡说八道吧?
邵爵说的没错,我果然太莽撞了,莽撞且粗心大意,没有询问清楚就相信了。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我横穿一条街的时候遇到了贼,他们太嚣张了,竟跟在小白龙背后,趁机勾走了我的袋子,且四人同时作案,得手后向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逃跑。
我只得凭着直觉对着一人追出去,路边有人惊叹:“这马上的老太太好麻利。”
那小贼毕竟只靠双腿,不久就气喘吁吁的被堵在墙角,但我的钱袋子并不在他身上,钱袋子还在我身上,原来被偷走的是唐千寻的东西。
我以为这会是上天的安排,是老天爷不让我继续对唐千寻的事追踪下去,所以也就长舒一口气,调头准备离开,谁知行至十字路口,那里却多了一个俯手而立的女子,虽然一身村妇装扮,但是却有驾驭于衣着之上的容貌。
她将我拦下来,手里是被追回的荷包,“这个是你的吗?”我连忙点头,下马上前,正想要接过,她却将荷包往背后一藏,“你还没回答我,我猜这东西不是你的。”
“如果你问荷包是不是我的,荷包的确是我的,如果你说的是荷包里的东西,那确实不是我的。”我装模做样下了马,心道她如此霸气外露,我一定要挫挫她这一股锐气,“何况,你这是和老人家说话的口气吗?”
她眉头一挑,笑了,转身往一条小道上去,“得了吧,小姑娘别装模作样了,你要这东西的话就随我来。”我感到自尊受创,画了个如此万无一失的妆,竟被她这丫头片子一眼看穿了。
我牵马跟上去,忽见远处的街角露出半个身影,笔挺如山岩的依在墙上,臂中拥着剑,剑柄圆滑,五光十色,是惊香。
世上再没有第二把惊香剑,而如今惊香剑在舜息手中,他居然跟来了,我松手,任小白龙走去另一条街道,跟着那女子跑走了。
她将我带到一个窄巷中,突然转过身来,沉声道:“你在哪里见过唐千寻?你是她的的谁?”
“我是她的……委托人,帮她转交一些东西给她的夫君。”直觉告诉我,这丫头片子知道的事不少,“看来你与唐千寻相识,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夫君在哪里?”
她楞楞的,道:“她现在还活着?”
“不然呢?”
她默不作声的往前走,我跟着她进了一户宅门大院,看见屋檐上剥落的金膝,看得出这里曾经辉煌过,她坐在朱柱边,指了指石墩,“你坐吧。”似乎不打算将我引进屋。她自称隋荷,是唐千寻旧时的友人,话虽这么说,我却有些不尽信。
因为染了唐千寻的血,那荷包早已黏连,所以我也一直没再打开细看,此刻隋荷将东西倒出来,里面是那只玲珑簪,另外的一个,是唐千寻从肉里挑出来的物件,竟是一片玉质的红色薄片,与晚芙和穆怀春给我的一模一样。
她问:“她为何不自己回来?人在哪里?”
我不知当不当说,只道:“我只是跑腿的,其余的无可奉告。”
她点点头,把玲珑簪在一旁木桶中洗了洗,插在发髻上,“行了,那你的事已经办完了,你可以走了。”
对于这样的逐客令我只能接受,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屋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隋荷应声进去了,顺便将那红玉丢在了半人高的水缸中,清水盈满,因为红玉的落入溢出一颗水珠。
她垂着头,似在喃喃自语:“他已经不需要了,等你回来我亲自解释。”
高城望断,灯火黄昏,因为把小白龙能丢了,我只能徒步走出城,花了好长的时间,此刻星斗突显,街道空就,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闭,一阵秋风卷起地上的碎纸,显得别样萧条。
我哆哆嗦嗦走了几步,隐约见远处出现一人一马两个影子,站在路中央,天空突然飘起细细的飞雪,又被月光照的莹白发亮,简直像春天的花雨。
那人的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被风吹起来像一把散纱,他一身漆黑,背着惊香,一只手牵住我的小白龙。
我明明知那会是谁,还是忍不住走近两步去瞧,这一看清楚,又吓得退了两步。
“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
这口吻,激荡我的记忆。他那么像穆怀春。
我呆呆看着他,心想这是舜息的陷阱,一定是。
那人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肩上的细雪,向这边缓缓靠来,他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要陷入地下,他冲我笑了笑,指了指我脸上的老人纹,“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连皱纹都有了。”
他话音方落,我身后便飞出一支飞镖,擦着小白龙的耳朵过去,小白龙内心不稳定,受了惊吓登时扬起前腿,眼看我就要被它飞踢在南墙城门上,幸好邵爵快一步将我抱开。
卫小川相继赶来,他抽出雁翎刀,格挡在前,又瞟了我一眼,“你怎么傻乎乎的,你可看清楚了,他可不是什么穆怀春。”
他们拉着我小心后退,退到了数尺开外,但是自始至终,那个穆怀春或是舜息始终一动不动的立在风雪里,他没有追过来,直到我们消失在彼此的视线之外。
我可以断定,他是穆怀春。
当我看见他的眼睛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件熟悉的东西,与我第一次看见舜息时并不一样。
可是无论我如何说明,邵爵和卫小川都认准那人就是舜息,因此推论出这淮南城也不宜逗留,急匆匆的要走。
我有些沮丧。
到了客栈,邵爵问:“我不明白,伏羲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你穷追不舍?”
“我要怎么说你们才明白,他不是伏羲教的人,他不是舜息,他是穆怀春,你们为什么不信我的直觉呢?”
显然,他觉得与我是鸡同鸭语,“我对那人是谁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是知道之前的事,关于你被伏羲教抓走的理由。”
关于那些红玉的事,我不知轻重,还不想说,“可能因为我……貌美如花?”
“……”
邵爵不问了,他望了望窗外的月亮,起身抚平衣摆要去休息,这几步路他走的特别慢,每一步都犹犹豫豫的,小豆子打出一声响鼾,他回头问我:“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你还……还……嫁不嫁我?”
啊?
“没什么,随便问问的。”门已合上,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对面厢房的门隔着走廊被人打开了,也不知道卫小川偷听了多久,他靠在窗上,骚情的绕起肩上微卷的黑发,“人啊,不管什么立场和情况,在恋情面前都很是无奈?”
“你在问我吗?”
他笑了一声,意味深长,“我在假设,问天下人。”他以闲云野鹤之姿笑着,看上去是个浮夸子弟,可是越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心里越是藏着事。
“你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烦恼吧?是不是也有遇而不得的人呢?”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凉气,“切,不劳您费心。”
放下这些天下人也想不通的蠢问题,我该想想性命之忧的事,比如舍利子。
这一夜,我认真的将晚芙赠予我的那一片红玉,对光细细掂量,它薄如蝉翼,滑如冰雪,一端还有断裂的痕迹,这不正是一片花瓣吗?看来,这有可能是舍利子的一部分。
不错,晚芙也是为了给自己续命,所以偷走了蛊师手中的舍利子,埋在身体中。
穆怀春的,晚芙的,还有唐千寻托付我的,我手中已经有三片了,它们能落在我手上实属偶然,但偶然的事之间总有必然的因果。
夜里我惊醒了,惶惶不安的去摸小豆子的颈脖,才察觉他脖子上的舍利子已经不见了,他醒来,黑眼珠左转转右转转,晶莹剔透,泪水汪汪。
他说在我被伏羲教劫走的那夜,那东西就不见了,最让我恼火的是,他说舍利子是自己长腿跑了,“娘,拿门闩是什么意思,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屁股……”
我心中清楚,有两种可能,其一,舍利子被人偷了。其二也是最有可能的,他为了买零嘴,把它当做普通的玉石当了。
今秋初雪,天色黯然,我劝大家缓行一步,翌日清晨,便出门去附近的当铺打听那一片舍利子的下落,不知怎么绕来绕去,又走过那座宅院,恰巧门是开的,门中走出一个长衣烁烁的男子,玉发披肩,如画中清尘。
他见我紧盯着自己,也不恼不烦,只点了点头,彬彬有礼道:“姑娘你有事吗?”
我摇摇头,再点点头,“我想……”
“想什么想,你怎么又来了?”隋荷突然闯出来,将我肩头一推,“都说没你的事了,你为何还来纠缠不休?”
我吓了一跳,没料到她陡然恼怒,眼看她对这男子如此小心护住,不让我靠近,我不住心中生疑。
有没有一种可能,此男子就是唐千寻口中的夫君,而这男子其实早有家妻,就是隋荷。
但我才不管什么伦理道德,我得盘问清楚。
隋荷见我始终不肯走,有些慌张,连忙招揽来马车,将男子扶坐上去,她又用极轻的声音对我道:“唐千寻是我公子的仇家,我劝你还是不要当着他的面提起她为好。”
她且惧且傲的看我一眼,迅速上了马车,头上那支唐千寻的玲珑簪恍然乱颤,不想骗人,那发簪的确更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