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霍驰是不会记得我是谁的, 便道“你没听错,她拐走了我夫君,所以你说, 我该不该留在这里?”
他想也不想, “不该。”就碰的一声, 关上了门。
秦幼离开后, 诸多夫君候选人也离开了, 邵爵找到我,一起离开了星魂阁。
“你看你这么折腾一回,还不是两手空空。”
我有点生气, 心道穆怀春早知道秦幼会带他远行,所以根本不担心我会跟着他。
这么一想, 真有点客气, 可谁知道就在几天后, 他回来了,且不知用什么办法找到了我们。
我和邵爵正在买茶, 一回头就看见他站在街对面,冲我们招手,“任务完成,回来接你。”
邵爵问道:“任务?你拿到舍利子了?”
“没有,但我已经知道舍利子在哪里了, 就在星魂阁湖面的一个水阁中。”
事不宜迟, 我们仨一盘算, 决定溜回星魂阁。
溜入星魂阁, 三人又躲躲闪闪飞飞爬爬的穿过一片高低对称的院落, 很快便到了被星魂阁纳入其中的那面湖,湖面宽阔, 因月影沉在其中,像一块汉白玉,因此叫玉湖。
湖上鼎立着无数阁楼,其中最中央位置的那个阁楼,是星魂阁中最大的一个。
上面高悬着一块青色牌匾,名曰:秦月阁。
穆怀春指着它道:“那片舍利子就在秦月阁中。”
简直不敢相信,他仅用了三日就把秦幼的话套出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秦幼把舍利子的下落告诉了你?莫非你……献身了?”
穆怀春在我眉心重重弹了一下,“我倒是想献身,人家还不要呢。”
我跳起来,扑到他身上去咬他的耳朵。
其实,事实是这样的,那日二人行到途中,穆怀春终于没耐心了。
他勾住了秦幼的马缰,两匹马一起停了下来。
秦幼道:“穆先生有事便说吧。”
穆怀春:“那在下就直言不回来,其实我到星魂阁来,并不是为了霍门主的千两银子,而是……”
秦幼面不改色,淡淡一笑:“你要来取我的命的?还是为了红莲舍利?”
“为了后者。”
“那就好,它在秦月阁中,你走吧。”
穆怀春忍不住伸出大拇指,“你真大度,多谢。”
我很吃惊:“她就如此轻易的告诉你了?这像话吗?”
“因为她快死了。”
我记得骆生曾经说过,大理有象群,象群中的老象,在临死弥留之前,会选择离开种群,独自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到在地,等待死亡降临。
这种悲戚寂寞的选择,是一种生命的伟大。
秦幼知道自己将死,所以四处为霍驰寻觅妾侍,她那股冰冷的模样,恐怕也是隐忍的结果。
眼下不是为他人赞颂的时候,我们飞身跳上秦月阁,谁知秦月阁外附着了一层紫竹骨,竹面接连,光滑似玉,根本没有落脚的支撑点。
且风那么大,我们三个挂在阁楼的屋檐下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穆怀春与邵爵的身子挂在屋檐下,东摆一下,西摆一下,像浔阳城过年时节晒的满大街的腊鸭。
我正流出口水,便忽见黑黝黝的窗里透出一点火光,秦月阁中点亮了灯,阁内一直有人在,那人许是从白日睡到半夜,这才起来。
我们屏气凝神,盯着琉璃窗内,变幻莫测的暖灰阴影,忽见那影子贴过来,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人的发髻斜在脑后,上面有一支扁簪,是霍弛无误了。
他似乎想开窗,却没开,渐渐走远了,走到屋子那头去了,我们仨松了口气。
天地悠悠然,便听见他说话。
“我明明在你坟头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可惜始终不愿强求她,原本千山暮雪也该跟着她走,现在却让她独自离开,说到底,她还是恨我杀了你,也许她与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有分开这一天,可以让我感受她失去你的痛苦,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一个男人能将爱化作霸道,只因太爱又难守。
屋中空空荡荡的,没有回答,没人能妄想一块冰凉的灵牌能一句原谅。
“若我能替你死去,也许她能一辈子记得我。”
我们没能进去,三个人腊肉似的挂在阁楼外,任风吹也没有打扰霍驰。
翌日,我们一本正经的拜访霍驰,他坐在前堂一角,直到我们走近,他也没有抬起头来,脸色在阳光下十分惨白。
“你们为何来此?穆先生,她人呢?你拿了我的钱,却没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原想兑现承诺,送她再走一程,但是看起来,她并不需要我的陪同。”
“拿人钱财,就要为人办事。”霍驰站起来,举目冰冷,“你该回到路上,一路护送她保护她!”
他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条软如蛇的剑,朝穆怀春刺去,穆怀春将我往邵爵怀中一推,拔出惊香迎了上去,霍驰的剑极柔韧,竟然克制住惊香,两把剑打的如火如荼,一时难分高下。
我能理解霍驰的愤怒,他只是有些伤心。
“你们别打了,发生这样的事,都不是大家愿意的,秦姑娘有难处,我们也有,我们回来,是因为秦姑娘把一样重要物件交托给了我们。”
霍驰的剑缠在惊香上,穆怀春剑锋一转,将霍驰的剑压在墙上,不得动弹。
我道:“你们够了!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穆先生,是你,你好好想想吧!”
霍弛微微一顿,看看穆怀春,又看着我,忽然松开手。
“她不需要我。”
“如果她真的不需要你,又为何在多年前在婚宴当日把你抢走?如果你只是一个她不需要的人,这样做值得吗?”
霍驰看了我片刻,疏忽道:“本想招待骆小姐,可你一时女扮男装,一时挂在我楼阁屋檐上,不太方便,骆小姐近年来还好吗?。”
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一切,不过是在装聋作哑。
“我人傻有傻福,没嫁给你也一样过得好,不过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几人折腾几番,只是打听一个物件的下落,现在秦姑娘答应把那物件转交给我们,能否请霍门主行个方便?”
霍弛的身子轻轻一颤,“是不是她爹的遗物?可那不是她爹的东西,而是她七叔留下的,真没想到,她宁愿把它交给外人,也不愿给我,她毕竟不信任我。”
他脸上似有酸楚与无奈,没有再说话。
午后,我们达成友好协议,出门去找秦幼,只要找到秦幼,霍驰就允许我们进去秦月阁。
穆怀春与邵爵各自往东南和西南方向去,而我与霍弛往正南追,他大概想拿我做筹码,以防穆邵二人闯回星魂阁。
霍弛与我并驾齐驱,“对不起,当年悔婚一事,我很歉意,多亏你的大度,才没有继续追究。”
“我其实一点也不大度,夺夫之恨啊,谁能忘得了,只不过你们毕竟相识在前,又两情相悦,我这个第三人,继续插足追究就可笑了。”
“我们并非两情相悦。”
“怎么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风风萧萧兮,金叶飘风,霍驰回忆起往事。
在老一辈的江湖中,秦家总出英豪。
秦家家中有六子,秦家人取名霸气简单,从一到六取了个遍,秦幼的爹是秦老大,在江湖中颇有名望,只是在秦幼八岁那年,他赶赴大理,参与一起江湖乱战,被人用一个剑柄撞碎左肺,就此重病不起了。
眼见着多年过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死期将至,而秦家人因为骁勇好战,在江湖上死绝了,秦老大便将女儿秦幼托付给了一个男人,这个人便是瑾皇。
瑾皇是何许人也?此人名不见撰文,只是个简单的江湖游侠,秦老大已死,不知他当年怎样与此人相识,又昏头昏脑的把女儿托付给了他。
秦幼叫他七叔,但瑾皇成为了她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男人,在她年幼时如此,往后也是。
虽说瑾皇成了秦幼的七叔,但她却总想着嫁他,在霍驰没出现之前,这个故事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六年前的开春,春寒料峭,河头渡口挺渡,没有人。
河面的硬冰依旧,如白玉覆着河水,却在此时,湖上一条孤舟上垂下一把利剑,将船头的冰一路斩裂。年仅十七岁的霍驰路过此地,正努力的让船往河头的渡口靠近。
那一年他才刚刚接手星魂阁,老爹死的快了点,丢下一屁股烂事,年少本来就气旺,加上他眼下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务要处理,急着赶回星魂阁,便对挡路的河冰没有好气,气呼呼。
遇到一片较厚的冰,他举剑用力向下一插,冰面突然裂开了,裂缝不可救药的向前方蔓延,冰面的远处真有个不知死活的人,在冰面上行走,那裂缝一下子蔓延到那人脚下,刚巧那人又划了一跤,摔倒了,冰面猛然裂开,在她身下变成一个窟窿,她掉下去了。
那是霍弛与秦幼第一次相见,场面十分狼狈,秦幼趴在船头,嘴唇已经彻底冻紫了。
驱船上前搭救的霍驰应该怜香惜玉的问一句:姑娘没冻坏吧?可他非但没有,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往后踉跄。
秦幼气鼓鼓的,想骂人,可她又把话咽下去。她被拉上船,便独自坐在一旁,仰头瞪着他。
她的眼神,比寒冬还要冷,那眼神应该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明明是个不可爱的人,却在另一个不可爱的人心头扎了根。
霍驰听见渡头上有人道:“我让你别走冰面,你偏要,还好得了好心人相救。”霍驰头朝外一看,竟是瑾皇,二人早已相识,自是十分高兴。
那时候,秦幼与瑾皇正打算北上,霍驰见一路可以通行,便招呼瑾皇上船一聚。
穿上的青炉里煮着姜茶,融了一屋的冷气。
霍弛将手肘压在窗沿上,有一句没一句答应着瑾皇,眼神不时飘到秦幼身上。
他假装心不在焉的,淡淡道:“那是谁?”
“是秦云的女儿。”
明明是个如雷贯耳的江湖名人,他却不走心的恩了一声,道:“你要是带着费尽,不如把她送给我,我收到星魂阁里做小弟子,不会亏待她的。”
瑾皇显然是个有理智的人,他当下拒绝了这个滑头的想法,理由是:你们是两个性子相反的人,走在一起,八成要两败俱伤。
到了目的地,霍弛将两人送上岸,又出于热心肠,为两人配备了白马。
瑾皇坐在马上,冲他抱拳道谢,霍弛却心不在焉的盯着坐在马后的姑娘。
她的嘴巴已经红润了起来,圆鼓鼓的,真的像颗熟透的果子,她的眼睛又像刀一样,真厉害,也可爱。
秦幼注意到她的目光,嘴里无声的喃喃着一句什么。
霍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回到船上,才恍然大悟,她说的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