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肉心疯狂的跳, 甚至感到那片舍利子在里面七上八下的晃动,发出响声。
我不知道女阴教的上任教主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就我所知, 这个绝密只有骆生和卫小川知道, 除非有人泄露出去, 莫非又是……卫小川?
眼下好了, 不待多时我便要被人挖心下酒了。
林施施腰侧真的别着一把翘头匕首, 我心下一急,生智道:“你混迹江湖多少年?居然还会轻信一句人言,若是你挖了我的心, 发现没有红莲舍利呢?”
我神情淡然,且面有讥诮之色, 她一顿, “什么意思?你说我师父在扯谎?”
“要把舍利子埋入肉心, 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我要去哪里找这样的高手?又出于什么目的冒这样的风险?你师父不过是托了一面之词, 将你支开,她好趁机逃走罢了,而且,你不知道她与我爹有仇在先吗?”
“怎么?”
我轻蔑的笑:“我还真当你什么都知道,二十多年前我爹成婚后, 在江湖上和你师父偶遇相识, 那时你师父未曾识破我爹的身份, 而我爹对她也曾动过情, 两人经历了一些风雨, 但无奈那时我娘还怀有身孕,在苍崖山庄等他, 他只好不告而别,后来在一次武林盟会上,他们再次相遇,你师父这才知道我爹的真实身份,所以她一直怨念他恨他。”
我嘴上说着,心里念着九泉之下的爹,莫怪莫怪。
见她瞪圆了眼,我继续添油加醋道:“枉你还是女阴教的当门大弟子,这么大的八卦都不知道,你想想,以往哪次苍崖门召会,你师父曾亲自露过面,哪次不是躲着我爹?”
实则并不是,因为女阴教统共也没有与苍崖门有过几次交际,何况追溯到我爹,那都是多久前的古早事了,我不清楚,她林施施更不会清楚。
她缓缓抽出匕首顶着我的心窝,狐疑道:“你若是骗我呢?”
我笑了:“好端端的,谁会把舍利子埋在肉心里?当然你也可以赌一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若是没有舍利子,便是你输了,倒也没什么,无非是帮你师父出了口怨气,误杀一个人,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你师父这招一箭双雕可够阴损的,在下佩服。”
说话间,车前驱车的人长吁一声,马车剧烈的前后一晃,猛然停了下来。
“你说的是真是假,待我查清楚再说,但你若是骗我,我立刻撕烂你。”林施施收了刀,问外头:“混账,怎么驾车的?”
驱车的姑娘压低了声音回:“教主,有人拦路。”
大道正前方横着一批高大的灰毛壮马,马上坐着一个面色威严的公子,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眼熟,还有点亲切。
他拦了住了马车的路,且趁着车帘掀起时,刻意朝车厢中一望,目光在我脸上绕了一圈,见林施施起身下车来,便又看了我一眼,眼波一转,纵身下了马。
林施施:“你是谁?为何拦路?”
他抬手抱拳:“我来找人。”
她讥诮道:“找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我们不过是几个赶路的姑娘。”
他笑笑:“找的就是姑娘。”
“这大年夜的,四下无人,你不好好与家人团聚,却来拦我们的马车,我看你是来找事的。”
他儒雅一笑:“你说找人也好,找事也罢,都没错。我是生意人,今夜路宿此地,随身的夜光杯却让人盗了,所以特来追那三个贼。”
“我们不是贼。”
“贼会说自己是贼吗?我与那三个贼交过手,是三个姑娘。”他向前一步,继续道:“何况,大年夜的,四下无人,你们不好好与家人团聚,却牵车往门外赶,步履如此焦急,难道不值得怀疑?”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淡淡一笑:“我只知道江湖上小门小派都喜欢说这句话,你敢不敢让车上的人下来,人、车,让我一一查验?”
我高声道:“好,查验便查验。”
机灵似林施施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立刻抽出腰中长剑,“让开!别自找麻烦,挡人去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生脆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马车后的雪地上,一路而来,地上都是我滴在雪地上的血。
“那你知不知道,劫持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下一秒大道两侧高高的屋脊上冒出无数人,手中均提着剑,气势汹汹的,均听命于这男子。
他道:“今晚,车上的人我是非扣不可,至于你,我可以随意处置。”
他从林施施身边走过,站在车前,周身散发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驱车的女阴教教徒吓得连忙跳下车,他则气定神闲坐在车前牵缰,驱使马车掉转方向,对屋顶上的人影们道:“处理掉。”
便听得身后传出一阵冷兵器之声,还有几声尖叫。
我原以为他是个过路的大善人,是看见了我流在雪中的血迹,才出手相救。
但普通的善人并没有他如此杀伐果断。
不知他想把我如何,“公子,多谢相救,你停下车,我认得回家的路。”
“不打紧,我送佛送到西。”
见我脸色僵硬,他又笑道:“不是送你上西天的意思,别紧张。”
说话间车轱辘未停。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何处?”
“我刚进城,到了城中卫宅门外,但见门外雪上有血滴,猜测有事发生,便一路跟着血滴到了此处,你是卫公子的什么人?”
“是他的朋友,敢问你……”
话音未落,车子便停了下来,我听见卫小川的声音从车外响起:“四哥?”
我这才顿悟,怪不得我瞧他眼熟,他眉眼之间与卫小川确有几分相似。
我掀开车帘,看见神色焦虑的穆怀春与卫小川都赶来了。
穆怀春首当其中走上前,对男子微微颔首,便立即将我抱下车:“有没有手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屋时发现晚儿死了,你又失踪了,是谁下的手?”
“还能是谁。”因为事关我体内的舍利子,我便只含糊的解释了一番,“林施施劫持我,大概是因为此前的间隙,还有你的关系。”
“那浑女人。”穆怀春怒道:“我去找她。”
“别。”死都死了。但因那男子就在旁侧,我只道:“跑了。”
他托住我的手,“看样子这伤是你自己留下的,就为了留个记号?”
“当然了,这城里有东西南北四扇城门,你们但凡找错一处方向都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他朝我掌心吹了一口凉气,道:“下次若是有利刃在手还是要对着别人,别伤自己,知道吗?”
那男子听不惯我二人碎碎叨叨,已下了车,与相迎的卫小川交谈,二人相视一笑,兄弟情深的拍了拍对方的肩。
片刻后他先行进了宅子,卫小川则上前对我们道:“那位是小椴王爷。”
穆怀春再次举目看去,道:“小椴王爷?你是说追雁堂的小椴王爷?”
“追雁堂是什么来路?”
穆怀春道:“追雁堂是朝廷在江北一片设立的江湖帮派,分好几个分堂,说白了就是朝廷监察、干预江湖的机构,平时倒是鲜少参与江湖事,但只要有大事,必要露面,小椴王爷说的好听是追雁堂的堂主,说的难听点就是朝廷埋下的眼线。”
卫小川:“既然说的难听,那就不要说了,何况大家既饮江湖水,便都是江湖人,还分什么朝廷里外。”
“你这番话是为维护自己。”
他笑:“我与我四哥不同,我是孤家寡人闲散入了江湖,他是正统铺路入的江湖。”
回到卫小川宅中还未坐定,卫小川又领着小椴王爷来了。
小椴王爷听到穆怀春的名委后,表示的十分感兴趣,表示不待多等,便前来拜访。
他像个崇拜者似的,将关于穆怀春的江湖传闻复述了一遍,又向他借来惊香一看。
叹道:“老话说久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穆四少,果然是气度不凡。”
一顿夸,把穆怀春都夸的不自在了,笑不是不笑也不是。
卫小川问:“四哥,这次怎么到了这里,莫非追雁堂里有什么要事?”
“说来话长,皇城附近接连出了几场命案,死的都是皇商和国戚,还有麒麟阁的才干,被发现时都被吸干了血,眼下一路查来,发觉这都是伏羲教在所为,现在追雁堂接到朝廷指令,要前去南疆探查此事,途中恰巧路过此处,便进城来看看你。”他归还惊香,抬头对我们和善一笑:“希望我在这赞住几日,不会打扰大家,叨扰了穆四少,骆姑娘。”
待他走后,我问卫小川有没有特意告诉小椴王爷我是谁了,他说没有。
我并不是多心,只是觉得伏羲教早已四下作妖,朝廷安插了如此多的眼线,不该现在才有所行动,然而这么号人物,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出现,难免奇怪。更何况,他根本就很清楚我是谁。
穆怀春听完我的顾虑,点了点头:“与我想的一样,这个王爷出现的蹊跷,不排除另有目的,应当是早已遣人查过我们的底细,怕就怕他这种一只脚在江湖一只脚在朝廷的人,这几日还是小心为妙。”
翌日早上年初一,吃过一场混杂的团圆饭,小椴王爷开了话匣子,与卫小川谈起我们所不熟悉的宫中事。
他道:“元妃……我是说你娘亲,还是盼着你早日回去,你也知道的,有些本属于你的东西,眼下也七七八八分给了别的兄弟。”
卫小川笑笑:“我不是狗,不需要投食。”一语说的小椴王爷语塞。
“那你娘亲怎么办?”
“父皇早已答应过我,一旦我在洛阳的山庄修葺好,就让我母后接出宫来。”
“你游离宫外多少年了,早已不了解宫中的局势,你娘亲一人在深宫,又没你在身边帮衬,到底是步履艰难了些。索性,这次你便随我一起去南疆,为查办伏羲教走一趟,到时回宫,也可以在父皇面前邀功,你娘亲的日子也便好过些。”他缓缓抿了一口茶,眼神轻轻挑起,扫过卫小川,扫过穆怀春,扫过我,扫过婴宁,“再说,你有这群江湖志士相助一臂之力,走这一趟也不会太难。”
卫小川没有拒绝,只道:“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穆怀春从后面将我抱在怀里,“在担心白天的事?”
“嗯,朝廷出面对付伏羲教是好事,可总觉得小椴王爷别有用意,他是故意绕道来见卫小川的,假意让他随行去南疆,又暗示我们一同前往,不知道葫芦里是什么药,莫非另有心思。”
“好了,别想这些了,操心太多长白头发。”他将头埋在我脖子间,轻声道。
我转过身,在他怀里抬起头,见他鬓下起了一根银丝,便伸手拽下来:“像你这样吗?”
他将那根白发抢去,举在月光下端详:“我?我是少年白头。”
“少年你个头,哪里有少年味道了?”
他把脸凑过来,“怎么没有?你闻闻。”
我抬手搔他的胳膊,他又反手掐我的肉,闹了一会儿累了才重新躺下抱在一处。
“怀春。”
“恩?”
“你看我,一流的没本事,二流的一生,还耍着三流的剑,若有一天,我再叫人劫持了,你就别费尽来找我了。”
“为什么?”
“你别浪费大好时间,你就独自闯荡,在山水间来来去去,不必费尽,也许无意之间就会遇到我在某处等着你呢。”
他目光垂下,眼眸里水盈盈印着景,轻声说:“那你做个记号,让我老远就能认出你。”
“好,那我种花吧,我怕我等你等的无聊了,就种柳叶桃,骆生说那花能开四季呢。”
“好,那我见花如见你。”
“嗯,四处都是花,四处都是我。”
多好,就算他找不到我,也能因为这个承诺看尽大江大河,千山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