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蝉阁内灯火通明,桌上的膳食已全数撤去。琢禾紧锁着眉盯着跪在她面前的念画,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安。
“公主可还记得念画那日对公主所说的话?”念画的语调间隐隐含着期盼与恳求。
琢禾眼底一片动容,“自然是记得的,你说你与灵犀二人与我一道长大,绝未有异心,只是希望我能在这宫中生活安稳罢了。”
念画跪着上前两步,扯住琢禾的裙角,泪流满面:“公主,其实灵犀与太子之事,念画也是知情之人,请公主莫怪念画帮着灵犀瞒着公主……我们二人所做的一切,皆是……皆是为了公主着想……”
琢禾怔怔地望着念画,不敢置信道:“原来灵犀与太子是真的……那么你告诉我,为何?为何你也要瞒着我?灵犀她究竟是不是,是不是……”
一旁的云清言出声安抚道:“阿琢莫要心急,且听念画慢慢说下去。”
跪于地上的念画感激地看了眼云清言,微颤着身子,“公主,念画敢说,即便是有人拿剑指着灵犀,灵犀也不会背叛公主,念画自然也是。而公主可曾想过,公主如今在这紫夏国无依无靠,太子毕竟是日后继承大统之人,公主虽厌恶于他,却始终是不能得罪,太子究竟以何目的接近公主,自然不会泄露于公主……及公主身边之人……”
琢禾顿时幡然大悟,蹲下身子扶起念画:“念画的意思是,灵犀是为刺探太子接近我的目的,而假意归顺于太子?”
念画点了点头,已是泣不成声。
琢禾也是泪眼迷蒙,眸中除了悔恨还有一丝愧疚,“原是如此……我却……灵犀怎的这般鲁莽,太子权高势重,若是让他发现灵犀的意图,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你们当真以为我不曾想过么?堂堂紫夏国太子却屈尊向一个质子示好,那二皇子掩盖才能一心想夺那大宝之位,却又要与我纠缠不清……不就是因为父皇母后对我恩宠有加么?!他们以为,拿下了我,便能拿下整个风兮国么?!可笑之极!”
云清言猛地起身捂住琢禾的嘴,双眸熠熠,低声道:“阿琢,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琢禾紧紧攥住云清言的手腕,泪水洗过的眸子,如青玉琉璃般剔透莹澈,“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却未曾料到灵犀竟会这么做。念画,你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你也应当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危险,你为何不阻拦灵犀?为什么不拦着她?!”
念画的眼泪越发地汹涌,“公主,这宫中处处惊险,若是太子与二皇子有心责难,公主又当如何?念画与灵犀只不过是想保护公主,不想让公主卷到这皇家的战争中去。念画错了么,灵犀也错了么……”
琢禾垂下眼眸,低声道:“不,你们没有错……是我错怪灵犀了,我也不该迁怒于念画……是我错了……”
语气中虽流露出的脆弱让人不敢想象,似乎只是轻轻一碰,便能将其摧毁。云清言被琢禾攥着的手腕已是一片青紫,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缓缓地用另一只手环住琢禾,生怕惊扰了她。眸底深深的怜惜,心中已是几许痛苦挣扎。
“阿琢莫要再自责,如今派人去找回灵犀才最是要紧。”云清言轻声安慰着。
琢禾倏地扬起长睫,一道浮光没入眼底,激起一阵涟漪,“对,快些派人去四处找找。再挑几个机灵的,去承德宫中看看。”
念画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忙下去派了些还算忠心,又有些身手的丫鬟太监们去四处寻找。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深沉,为了不引人注意,宝蝉阁内只余下了一盏昏黄的宫灯。琢禾坐立不安,不住地朝外边张望着。而云清言则默默地陪在一旁,时不时地安抚着琢禾焦躁不安的情绪。
又过了一会,最后一批丫鬟太监也已回来了,却仍是没有找到灵犀。
琢禾心中惴惴不安,自言自语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灵犀不过是在和我赌气罢了!这个丫头向来没大没小,我不会怪她的。只要她回来就好……可是,可是怎么还不回来呢,再一会天都要亮了啊……”
云清言走近琢禾,放低声音哄道:“好了阿琢,莫要再担心。灵犀虽年幼,却也有些身手,不会有事的。你如今身子虚弱,不能熬夜,回去休息吧。说不准你明日一早醒来,便能见到灵犀了。”
琢禾闻言,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紧紧地盯着云清言,询问道:“清言哥哥也觉得灵犀不会有事的,是么?”
云清言点了点头,一边带着琢禾朝卧房走去,“是,灵犀她不会有事的。”
琢禾听话地回了卧房,躺到了床上。用力地闭着双眸,黑暗之中灵犀欢快的笑容与委屈含泪的面庞不住地交替着。一时间,琢禾头疼欲裂,混混沌沌地不知躺了多久,才有了些许睡意,却是极为浅眠。只要屋外有了些动静,便会被惊吓般睁开双眼。如此反复,直到天色渐亮,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琢禾一早便梳洗妥当,又等在了大厅之中。若说昨晚是心急如焚,那么如今已是心神大乱了。灵犀已是两夜未归,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忽然,一个紫衣孩童,从宝蝉阁外飞奔而来,嘴里大声嚷着:“阿琢姐姐……阿琢姐姐……不好了……”
琢禾急忙迎上去,问道:“什么不好了?!什么不好了?!”
紫夏暄溪喘着粗气,白嫩的脸上通红一片,眸中隐隐可见水光,“阿琢姐姐,灵犀姐姐她……她……”
琢禾脸色苍白地厉害,眼眶微红,“你见到灵犀了?她在哪里?”
紫夏暄溪嗫喏道:“是……可是……”
琢禾嘴唇微微颤抖,大声斥道:“可是什么!快些带我去见她!”
紫夏暄溪从未见过琢禾如此凌厉的神色,不由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好,阿琢姐姐跟着我,我们得快些!”
琢禾想也未想便跟着紫夏暄溪跑了出去,云清言忙带着小竹子跟了上去。
紫夏暄溪领着众人,拼了命一般地朝来的方向跑去。
跑了许久之后,只见一群人围在不远处,几个宫女的脸上皆挂着惊恐之色,见紫夏暄溪一群人飞奔而来,忙退散开去。琢禾这才看见,前方是一个水池,而水池边似乎一动不动地睡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琢禾疯一般地朝躺在池边的身影奔去,越是靠近,她的脚步越是缓慢。到了最后,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池边。
记忆之中,梳着一对小髻的丫头,冲自己吐舌,“念画,念画,休要被公主骗了去……”
丫头红着小脸,娇羞道:“嗯……公主,我们……我们进去,进去找竹子哥哥可好?”
嘴角缓缓绽出一抹羞涩美好的笑容,小丫头嘴里小小声呢喃道:“其他姐姐们都喜欢看云公子冷冰冰的俊脸,灵犀却一眼就喜欢上了温柔的竹子哥哥。嗯……他冲着灵犀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的,灵犀的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琢禾一步一步上前,蹲下身子将灵犀抱在怀中,似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灵犀已经冰冷的身体。
“灵犀……灵犀……”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琢禾的手指使劲摩挲着灵犀毫无血色的唇瓣,眸中满是悲凉的绝望:“灵犀,你醒一醒……莫要再睡了……”
身后的云清言冲小竹子使了个眼色,低下头温声道:“阿琢,我们带灵犀回去,可好?”
琢禾怔怔地抬眸看向云清言,呆滞地重复着,“回去?回去……”
小竹子忙上前一步,“公主,将灵犀交给小竹子吧。”
琢禾又将视线移到小竹子的脸上,轻声嘱咐道:“好,我将她交给你。小竹子,你知不知道其实灵犀她很喜欢你?你要好生待她,知不知道?”
小竹子小心地接过灵犀的尸体,沉默地点了点头。
云清言缓缓扶起琢禾,眸中满满的心疼与担忧。紫夏暄溪安静地跟在众人身后,慢慢朝宝蝉阁走去,视线触及云清言与琢禾相交的手臂,眼中一片阴霾。
回了宝蝉阁后,灵犀被安置在生前睡着的床榻上,念画忍着泪水为其换了干净的衣裳,理净了散乱且带着池底杂物的秀发。
琢禾坐在床榻旁,倚着云清言的腰际,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云清言的手掌,紧紧闭着双眸,瑟瑟发抖,“怎会如此呢……我还未来得及向灵犀道歉……还未来得及告诉她,她并不是个奴才……灵犀还未及笄,还是一个小丫头,太子怎能如此狠心,他……”
“阿琢!”云清言厉声打断琢禾的话语,警惕地看了眼坐在一旁垂泪的紫夏暄溪,“莫要胡说,灵犀的死是意外,谁也不想的!”
紫夏暄溪眸中满是泪水,抽泣着说道:“阿琢姐姐也莫要伤心了,只是……灵犀姐姐怎会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去?出了意外,也没有人能救她……”
琢禾咬着牙,眼底通红。定是灵犀的计划败露,太子恼羞成怒,将她灭口。灵犀何其无辜,她不过是为了我……不过是为了我啊……
云清言冷冷瞥了眼紫夏暄溪,反手握紧,低声道:“阿琢,莫要再胡思乱想。莫要……辜负了灵犀的一片心意……”
琢禾垂下眼眸,缓缓低下头去,泪水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她又能如何?!明知灵犀惨着太子毒手,却不能为其报仇,还须强迫着自己忘记仇恨,绝不能在他人面前露出些许的恨意。她除了忍着心中的愧疚,忐忑不安地享受着用灵犀的生命换来的片刻安宁,她还能如何?!灵犀还有大好年华,却为了她,在这阴暗的宫中一朝丧尽,她除了感激,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琢禾朝云清言的怀中缩了缩,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阿琢莫要再自责……灵犀不会怪你的,大家都不会……”云清言低声安慰着,又看向紫夏暄溪道:“小王爷,如今这宝蝉阁中一片混乱,无法招待小王爷,还请小王爷先回去。另外,今日还多谢小王爷相助。”
紫夏暄溪双眸死死地盯着琢禾,良久才抽泣着轻声道:“既然这样,暄溪就先回了。清言哥哥好生照顾阿琢姐姐,莫让阿琢姐姐再哭了。”
云清言只俯身安慰琢禾,也顾不上回应紫夏暄溪。良久也未等到有人开口,紫夏暄溪的脸上划过一丝难堪,再也不看紧拥着的二人,便起身离开。
明日湖中湖水净澈,波澜不惊。紫夏暄溪怒气冲冲地走至湖边,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狠狠地投进湖中,激起一阵水花。
可恶!他云清言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小瞧我!她风兮琢禾一边与璟池哥哥暧昧不明,一边又与云清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紫夏暄溪双手狠狠握成拳,面色涨红。璟池哥哥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不过是图有虚表而已……她怎能……她怎么敢?!
忽然,又一颗石子被投入湖中,好不容易变得平静的湖水,再次碎裂,层层漾开。
紫夏暄溪诧异地回头,“璟池哥哥?”
身后的少年,紫衣袍,斜飞眉,丹凤眼,一根金色丝带将长发束于脑后,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玉佩,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紫夏璟池眸色幽暗,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谁惹暄溪生气了?”
紫夏暄溪亲昵地上前抱住紫夏璟池的腰,眼眸一转,笑眯眯道:“有璟池哥哥在,哪会有人欺负暄溪?只不过是阿琢姐姐死了一个婢女,这会儿抱着清言哥哥正伤心呢!璟池哥哥不去安慰安慰阿琢姐姐么?”
紫夏璟池淡淡一笑,与紫夏暄溪双眸对视,似乎要将其看透:“我倒是听说,这发现婢女的,竟是暄溪小王爷。不知暄溪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偏僻的地方?”
紫夏暄溪不满地撅嘴,“暄溪昨儿夜里就听说阿琢姐姐在找人,今日一早便帮着去找了,偏偏就给暄溪找着了,璟池哥哥不奖赏暄溪,怎的还要责问暄溪?”
紫夏璟池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盯着紫夏暄溪一派纯真的笑脸,倏又懊恼道:“是璟池哥哥错了,璟池哥哥带暄溪去吃点心可好?”
紫夏暄溪歪着脑袋,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