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丈宽的城墙内,最东北角的方向喧嚣闹腾,数千人被几条编织成的麻绳分割成两片,一进一出。最边缘站着几行士兵,他们手持长枪,冒着冷光的红缨枪头对准拥挤不堪的人群,没人敢靠近他们一步。人们挤着用着往前去。
队伍最前端的高台上,十几口大锅然然冒着白气,临时拼凑来的桌上面摆着成筐成筐的窝头,窝头颜色或黑或黄,里面参杂着麦麸,每个都只有孩拳头大。横向有半米宽的大锅内清清楚楚的倒映着人影,一勺下去就碗底沉静着几粒米。
这是府城几大家族建立的粥棚,已经建了有两个月之久,每隔三天开放一次,天不亮就有人排队,一直到天黑。
每个排到前面的人都能得到一个窝头,一碗清汤。人们丝毫不见嫌弃的躬着身连连道谢,然后心翼翼的护着汤碗,揣着馒头赶快走。
“多给点儿,多给点儿,我认识你们家的少爷。”胡耀祖端着碗,眼巴巴的望着堆成山的窝头,不愿意走。“我真的认识你们李家的那少爷叫李显,是最一辈儿的,我认识他,看在少爷的面上多给我一窝头吧。”
“又是你,”发放窝头的家丁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别你认识什么少爷,就是认识天皇老也白搭。”
胡耀祖趔趄了一下,差点把碗给打碎,站稳了身又嬉皮笑脸的哀求,“我不但认识李家的少爷,也不会认识田家的少爷,除大将军的嫡亲女我也认识。”
这样的话,他在每一个粥棚过,难保就有人经不住好奇,拉他到一边打听,然后多得一个半个窝头。
“又是你这孙,”胡耀祖后面的汉,指着他的背影,对众人道,“这孙每次都忽悠认识大家族的公姐,骗吃骗喝,我碰见他好多次,他多得一个两个的,后面的人还吃不吃的着。”
周边的人早就敢怒不敢言了,有人挑头就有人生事,几个汉没等胡耀祖跑,就拽到人群里狠揍了一顿。
一瘸一拐走出人群,胡耀祖摸了摸被打松的牙,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一群狗东西,忌妒老认识人多,等到太平了看老怎么收拾你们。”
他自打胡老大死了之后,就带着一家老出了靠山屯,投奔亲戚。但流言顺着风就刮到十里八乡都知道,他都不是胡老大的亲生儿,那些亲朋好友又怎么会收留他。就算是亲生的也白搭,胡老大阴损,道德败坏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作为胡老大的孙孙,谁都别想抬头做人。
没人收留,也无处可去,不是没想过去找养育了他几十年的娘,但内八能将他烧死的大火,就是那个养育自己几十年的娘放的,胡耀祖就知道这天底下没了他的生存之地。
他带着一家老跟着逃难的队伍来到府城。刚一开始逃难的人还没这么多,在码头上店铺里做工,卖苦力,挣点儿铜,还能糊弄吃喝,后来难民越来越多,苦力越来越不值钱,在靠山屯的好日过多了,他总是嫌苦又累,丢了工就开始讨饭,只要脸皮厚,总能蹭了点吃喝。
胡耀祖就特别恨涌进府城的难民,他们来了之后,附城的官兵就开始驱赶城内的叫花,他一家老都被赶到外城的窝棚里,没地儿要饭,也走不出去,三天一顿的救济粮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他媳妇孩都死了,也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乐得轻松。
拳头里握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窝头,边走边啃,眼睛四处踅摸着,看有没有落单的弱,有的话把东西抢了,他又能吃饱点儿。
佝偻着腰,做贼似走路的人看着有些面熟,胡老爹松开推车的手臂,回身紧走了两步,试探着高声喊道,“耀祖?是耀祖不?”
胡耀祖以为自己听错,实在是这个名字太土,第一个村里七八个都叫这个名儿,前面正好有个老太太,他理也没理,径直往前走,做个饿狼扑虎状,刚举起手,就被人揪着后脖拉住了。
老太太扭过头来呆了两秒,吐了他一脸吐沫,急急忙忙的跑了。
胡耀祖抹了一把脸,恶狠狠的扭过头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老脸。这张脸总是能让他想起庙里面的泥菩萨,五官端正,神色威仪,任谁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三分。这是张人讨厌的脸。
“松开,”胡耀祖把人甩开,看着老头趔趄了几下才站稳,得意的笑了,“三伯父家富得流油,怎么也跟我们这群贱民一样出来逃难了,你那个得用的孙女儿不好使了?也是,这年头,谁还会理山村里的穷酸。府城那几家大户不甩你们了吧?”
听他吧嗒吧嗒个够,胡老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却在感叹,好好一个后生,半年没见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个,死去的大哥。
他们一家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一个傻留在自己家,就算胡老大犯下在多的错,都不能让他们一家人零散了,有家不能回。
“耀祖,你娘他们呢?”胡老爹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嘲笑嘴脸,和蔼的解释,“我一直都在让人找你们,这么长时间了,你们都去哪儿了?村里的老宅都修建好了,就等你们回去。”
“哼…”胡耀祖冷笑道,“修个破房你以为就能赎罪?我呸,你欠的是我爹的命,你这辈也别想还清。”
“你什么狗屁话?”胡栓追过来,把胡老爹拉到一边,对着胡耀祖骂,“你爹做过什么事情你心里清楚,要我一件一件的出来吗?我家不欠你什么,我爹更不欠你什么,少拿出这副嘴脸丢人现眼。你爹的死是他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