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蹲在地上,一面逗弄着木盆里的鱼,一面笑道:“小娃娃,莫生气。状元郎亲自来问你以示郑重,可比大理寺那位冷面大侠过来提审你好罢?”
闻言,扶笙的脸色好了一点,但少年打小自尊心强,又固执得很,以前村子里丢什么东西就怀疑他,可他人穷志不短,就算一头撞上南墙,也绝不与人配合。
但大约是燕三白给人的印象很好,态度又足够端正,没有下定论之前,眼中也没有丝毫轻视,少年哼了一声,扬着头,道:“你有什么话快问,过时不候。”
“请。”燕三白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扶笙在屋里的矮桌前坐下。
两人面对面而坐,以示平等。
见燕三白如此郑重,扶笙也正襟危坐起来。
“扶笙,你娘的药方可是去县城开的?”
“是。”
“上面可有一味药是羯羊草?”
“是啊。”扶笙露出些许疑惑,似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然而燕三白没有多做解释,继续问:“你跟刘福是朋友?”
“刘福啊,我们可不算真的朋友。他不是读了些书就眼高于顶么,见谁都觉得比不上他。有一次瞧见我在河边拿树枝写字,他就要我做他的跟班,这怎么可能。”扶笙撇撇嘴,“后来他就一直来找我,但事先声明我不是他跟班,是他自己要凑上来的。”
“你觉得此人如何?”
“嗯……除了有些瞧不起人,其他并不怎么坏。”
“那蔡志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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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大哥是个好人啊,我看的一些书都是他带给我的,村子里除了阿九,就是他对我最好了。我没有爹,他没有娘,所以可能比较投缘。”
“你的朋友就这两个?”
“还有阿九。”
“能跟我说说阿九吗?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呢。”
问话慢慢变成了对话,扶笙的防备和憋屈也慢慢卸了下来,说起阿九,他又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解释道:“阿九就是人长得不好看,可心地绝对是大青乡最好的,知道我家里困难还时常上山挖陷阱捉野兔子送给我,要不然凭我一个人早饿死了。”
“阿九的家人呢?”
“不知道。”扶笙摇摇头,蹙着眉努力想着,“阿九不是我们大青乡人,原先是住在县城里的,只不过因为容貌,所以只好在棺材铺做帮工,后来棺材铺也待不下去了,就到了大青乡,一个人住在村外。”
“他大约是什么时候来的大青乡?”
“七八年前吧。”
燕三白思忖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问话也就结束了。李晏还蹲在一旁弄那条鱼,这会儿鱼已经是白花花的肚皮朝上,一双死鱼眼朝外,似是在诉说自己的不屈。
扶笙急了,“哎你对我的鱼做了什么!”
李晏摊手,“你都在它身上戳了两个洞了,还不许我与它说说话吗?小娃娃,你这样不好。”
扶笙:“…………”
少年黑了脸,看来他不怎么喜欢李晏,转头对燕三白道:“话也问完了,你怎么还不把他带走?”
燕三白也是哭笑不得,李晏拍着扇子摇摇头,“小娃娃真无趣。”
“谁是小娃娃了!”扶笙眼看要发飙,燕三白连忙把李晏拉走了。
两人沿着田埂慢慢的走,燕三白在整理思路,李晏在欣赏风景。
青山绿水风景独好,行走其中便如闲云野鹤,偷得浮生半日闲。
走了一会儿,李晏道:“这大青乡风景怡人,若为陈年旧事所困实在有煞风景,状元郎可想到解决之法了?”
闻言,燕三白脚步放缓,直至停下,回头。清爽的风撩拨着他耳后的黑发,那双眼睛似乎穿过田野看到了大青山,又穿过时间长河回到了过去。
只消一眼,李晏便知晓他心中应该已有了大概。
果然,燕三白道:“佐证齐全便可,现下只需耐心等待。”
说着,燕三白又道:“王爷的心事办的如何了?”
李晏挑眉,“你看出我有心事了?”
“直觉。”
李晏笑了,直觉这个词很妙,就像缘分一样妙。他很喜欢这样不需要解释也无法解释的事情,因为人活着会遇到很多事情,若件件需要解释,岂不是烦人透顶。
两人继续慢慢走着,李晏悠悠,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
“我叔叔旧疾缠身,恐怕没有几年光景了。”
燕三白一下子顿住,“陛下当年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
李晏无奈的笑笑,“当年年轻,小伤自然算不了什么。可登基之后百废待兴,劳累过度再加上旧伤复发,便是如今的局面了。这几年都是我小师叔在照顾他的身体,可我小师叔也不是神,人力……终有尽时。”
李晏的小师叔便是如今的大周国师,一手医术堪比药王谷,若他也没办法,那便真的是没办法了。
可天下才刚刚太平……
燕三白深知这其中的严重性,眼中露出凝重,李晏则继续悠悠的,将燕三白心里所想的全说了出来。
“叔叔虽然瞒着,可总有一天文武百官都会知道,而且这一天不会等太久。如今大周刚刚恢复元气,出云关外强敌仍虎视眈眈,而太子年幼,性格柔弱,难当大任。”
这最后一句话,若是被他人听到了,必要怀疑洛阳王有谋反之心,可李晏却浑不当回事,直白的说与了燕三白听,这其中的信任,叫燕三白心中一暖。
“这一次陈家之事,可是由王爷你全权做主?”燕三白问。
跟燕三白说话,就是轻松,你不需要费力解释他就能了解你的难处。李晏学着他的样子摸摸鼻子,“可不是吗,小粽子登基需要一个更稳固的朝廷,我闲散王爷的生活,也就快到头了。”
太子登基,最大的隐患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是敛去了自身光芒,却依旧耀眼夺目的洛阳王李晏。朝中那么多李晏父亲的旧部,未必不想把李晏送上王位。
而那位皇帝陛下的打算,燕三白也能猜到——让李晏做摄政王,辅佐太子。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必须扎根于绝对的信任之上。
而距离大限还有几年时间,摄政王的历练就从陈家开始。从现在开始让他不断成长,不断变强,然后创造出一个更强大更稳定的大周,再转交到小皇帝手里。
到那时,纵使皇帝无惊艳之才,守成足矣。
摄政王,看似风光无限大权在握,可是燕三白清楚,这其中固然有来自皇帝的无上信任,可对于李晏来说,他所要承受的压力,来自世人的诘难,远比做皇帝还要多。
“若是朝堂上的百官都如你一般就好了。”李晏忽而感慨了一句。
“为何?”燕三白似有不解。
李晏眨眨眼,“因为你信我。”
身居高位是什么感觉?是高处不胜寒。
纵使世人再如何喜爱曾经的洛阳王,当他变成生杀予夺的主宰时,还会有多少人相信他真的不恋皇位。但燕三白信任他,这是李晏的直觉,所以他用肯定的方式说了出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很奇怪,他们明明相处没有多久,可却像是认识了许久的知己。
你信任我,而我能毫无怀疑的说出这句话,这证明了我也如此信任你。
燕三白岂能读不懂这弦外之音,问他此刻的心情如何?
恰如站在天地旷野间,眼中看见了星辰大海。
“走罢。”燕三白笑笑,率先转身沿着田埂走着。
李晏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跟着,过了一会儿又反悔似的问:“你到时不会弃本王而去吧?”
燕三白没有回头,两只手对插在衣袖里,脸上的笑意清浅如田埂边摇曳的小白花,“你若不再叫在下状元郎,在下还可以考虑。”
“这可不行。”李晏拒绝的斩钉截铁,“你不能剥夺本王生存的乐趣。”
“有那么严重?”
“有。”
…………
查案需要快,但有时也需要耐心的等待。
蔡家老宅里的人彻底清闲了下来,反正一切都按照燕侠探交代的做,他们乐的轻松。然而有人却偏要生事,刘大全、王德坤和张垣三人去而复返,还赖着不肯走了。
原本燕三白把他们放回去,是因为老宅里住不了那么多人,反正大理寺的人看守着村子,也不虞他们逃跑。可三人回去之后,却不安心,自己儿子已经被杀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老子了呢?
于是他们想,反正官府的人早晚跟他们算账,不如现在就算,还能捡回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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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理寺的人真心不待见他们,尤其是在了解了十几年前那桩大火的来龙去脉之后,更是看他们不顺眼。可是当年的凶手如今成了受害者,受害者成了凶手,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于是纷纷看向燕三白和李晏等他们拿主意。
谁知这时关卿辞刚好带人从山上回来,知道了此事,二话不说,“关柴房。”
“不不不柴房那么小怎么行,关大人您行行好……”王德坤立刻赔着笑脸迎上去。
关卿辞冷冷的瞥他一眼,道:“想求我大理寺保命,就得守我的规矩。不听话的,打。”
说着,关卿辞回头,“知道了吗,章琰。”
“是!”章琰挺直了腰杆,一声‘是’喊的精神气十足,其余的大理寺人员也都摩拳擦掌,不怀好意的看着王德坤三人。
三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表示柴房很好,柴房非常好。
妈的,谁说大理寺都是秉公执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