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对质
岳青平穿着一件藏青大衣,系着条浅绿色的围巾,紧身绒裤,脚下黑色皮靴,她右手牵着清儿,清儿戴着毛线帽,穿着浅紫的棉袄,脚下红紫相间的皮鞋,母子俩俏生生地站在那儿。看到任之丰和候力城,岳青平张着口,呆了。清儿笑得像春天的花朵,店里人少,他一眼就看见了爸爸。
“爸爸。”他挣开岳青平的手,跑过去。
“小心点。”岳青平和任之丰不约而同喊了一声。岳青平赶紧闭嘴,任之丰迎着清儿大步走去,店里人不多,但桌子多椅子多,磕磕绊绊很容易摔倒。
“哎哟,小宝贝,你也知道这儿啊。”候力城笑得意味深长,难怪疯子非要来这里,原来这里有玄机。
“妈妈带我来吃火锅。”清儿看见候力城在锅里捞啊捞,很好玩儿,问:“候叔叔,好吃吗,清儿也想捞。”
“来来,来捞,可好吃了。小平,既然来了,就一起吧。你喜欢吃什么?”候力城突然停下,看向任之丰,“我怎么成了叔叔?我是伯伯吧?”
任之丰看都不看他一眼,随便他纠结。
岳青平也不好意思和清儿另起一桌了,看了桌上没下完的菜,“就这个吧,我都能吃。”忽地看见了任之丰包得肿肿的手,眉毛一皱,想问问,顿了一下,忍住了。
任之丰拿起一碟木耳,倒进去,又叫来服务员添两付碗筷,叫了两盘肉和两盘粉丝,另外,还叫了一盘香辣虾。
岳青平知道任之丰叫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听到香辣虾时,她小声说了一句:“清儿不能吃辣,上火。”
任之丰没理她,清儿才不吃虾。他自己已吃饱了,于是一只手给剥虾,剥好一些,不动声色地放到清儿面前,清儿立即推到妈妈桌前去了。一盘虾,任之丰剥,剥了给儿子,儿子给妈妈,候力城默默看着,有些嫉妒,看这默契,这暗藏的情意,哪还容得下他人?他分明就成了多余。又有些感伤,明明相爱的一家人,却不能在一起,真是一件残忍的事。这世上的家庭,真多残缺,无爱却成一家人,比如他和程莹冰,有爱偏偏要分离,就好像眼前这一家三口。他不忍心看下去了,疯子,他到底忍受多少!手机正好响了一下,一看,笑得一个得意,“我家夭夭想爸爸了,我回去抱我家小丫头去。”终于找个借口溜了,机会难得,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吧。
任之丰自然看得出候力城的借口,“嗯”了一声,继续剥虾,清儿一边给爸爸讲最近发生的新闻故事,一边吃着妈妈给他捞的肉片。岳青平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吃虾,任之丰认真地听,还是以前的热闹场面,只不过叽叽喳喳的换了一个人,换了八卦的内容,却还是那么舒服,那么温暖。今天坚持来这里吃火锅,并没有想过会遇到她们,他只是想重温一下那儿的气氛。他想,老天终是怜见他,居然在心动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真好,他微微勾起嘴角。
吃完饭,他牵着清儿的手离开饭馆,儿子的手真小,在他掌心一下就淹没。他记得他握她手时的感觉,也是那么小,那么柔,暖暖的,在他手心一下就淹没。
“爸爸,你的手痛吗?”清儿看见爸爸那一大团,很想给他吹吹。
“不痛,是一笨叔叔包的,他一点也不会,才包得这么难看。”
“让妈妈帮你包吧,妈妈可会啦。”清儿记得妈妈帮他包过书,可漂亮了。
“好。”任之丰看着岳青平一脸责怪,飞快答应。
岳青平在路上停下来买了一些消炎药。三人回到乐苑小区的家,岳青平立即取出家庭医药箱,给任之丰重新包扎。她轻轻地解开纱布,有时候看一眼任之丰,观察他是否有痛的表情,任之丰知道她的意思,隐隐笑,“没事,你弄你的,就是不小心被笔扎了一下,不痛。”
岳青平还是轻轻的,用湿纱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小心翼翼地上了消炎药,再用纱布缠起来。任之丰心里得意,他的小兔子,就是心灵手巧。不过比小时候坚强多了,换作以前,眼泪早流成河了,不过她现在的样子可真严肃,嘴闭得紧紧的,脸白白的,肯定心里又在怪他不小心了。他的小兔子啊,她不让清儿在旁边看,自己却紧张得不得了。“真没事,一点也不痛。”他又一次强调,
岳青平没理他,这么深的口子,得多痛啊,她看见都痛。眼泪好几次在眼睛打转,被她强忍回去了,要是她哭了,他又该笑她了。她默默收拾,任之丰却按住了她的手。“小平,不要怕,不会有任何事,天蹋下来,有我顶着。”他知道她听得懂。
她当然听得懂他说的是起诉的事。她低低地说:“我不怕。”是真不怕,一想到她身后有这么多人,她就安心。她不怕有人恨她,污她,陷害她,她只怕她身边没有人,更怕没有他。
随右告诉岳青平,他和诺亚的律师接触了,诺亚拒绝岳青平的要求,法庭上见。岳青平没有办法,那就法院上见吧。另外,随右告诉她,原本她与诺亚案子的开庭要在杂志社的案子之后,但他认为,这原本就是一件事,要求法院先审诺亚与岳青平抄袭案,法院已同意。只要赢得了这场抄袭案的官司,杂志社告她盗窃他人作品造成公司损失的说法就不攻自破。岳青平听了随右的话后,陷入沉思。
开庭那天,很多人到场,岳青平在随右和历斯然的陪同下来到法院,却没有看见方舟,直到正式宣布开庭之际,方舟才进来,他一脸从容、冷漠,看也没看岳青平一眼,坐到原告人的位置上。
接下来原告律师开始陈词,然后被告律师开始陈词,岳青平什么也不想听,她只是仔细地看着方舟那张脸,那是一张白晰、斯文的脸,看不出一丝暴戾和奸诈,这张脸的主人曾和她一起吃过几次饭,开过玩笑,逛过街,曾深情地爱着贾笑笑,可今天,他却站到她的对面,如此陌生,如此漠然,将她拉到被告席上。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到底是谁抄袭了谁,可他却无半点愧疚之色,岳青平在脑子里极力搜索,记忆中是否有过相似的脸,但她依然一片茫然,这个方舟在贾笑笑回同城之前,绝对不认识,他要陷害她,到底什么目的?
随右指着审判长桌前的一卷画册,问诺亚:“认识这是什么吗?”
诺亚平静地说道:“认识,这是我的原稿。”
“你这些画都是在哪里画的,能说出各个地点吗?”
“有些能,有些不能。”
“如果要你重新画这些画,你能画出吗?”
“不能,每一张画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既不能说出这画上的各处,又不能重新画出这些画,而我的当事人既能说出各地地点,又能重新画出来。”随右转向法官,“法官大人,就凭这点就可以断定这原稿不是原告本人画的。”
“我反对。”原告律师站起来,“原告不是土生土长的同城人,而且来同城时间不长,画画数目又多,自然不可能全部记得每处地方,另外,临摹的手法熟了,被告能重新画出也不稀奇,创造五笔打字的人不见就比别人打字打得快。”
法官点头:“被告推断驳回。”
听众席上传来窃窃私语,显然认为原告律师说得合理。任之丰坐在最后面,眼睛眯起来。宋律师坐在一边,说,“形势对岳小姐极为不利,除非能找出重要证据。”
任之丰说:“找不出,那就制造。”
“暂时不急。”宋律师点头。
原告律师断续在说:“岳青平小姐抄袭我当事人画册,证据确凿,《生活》杂志社原本即将发刊的第11期画册,正是我当事人画的《我看同城》,”他递上尚未出版的《生活》第11期。“另外,有人证明被告经济拮据,若这期杂志刊出,名利双收,目的确凿。”
法官:“传证人。”
岳青平看见李小玉走上来,居然没有吃惊之色。
“请问证人李小玉,你怎么能证明被告经济拮据?”
李小玉有些胆怯,她自进来一直看着历斯然,历斯然却没看她一眼。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和平姐共事两年多,以前跟我说过,她想让儿子进贵族幼儿园读书,但没有钱。平时,她很少添置衣服,也很少在外面消费。二个月前她接手画册的那天,她说她脑袋生锈了,肯定画不出来。可还没到时间,她却提前交稿了。”
岳青平笑了,她倒是记起来,有一回,小玉问她:“平姐怎么不让你儿子去贵族幼儿园,那儿教育要全面,师职力量更好啊。”
岳青平想说,她从来没想过儿子成贵族,又不想说那么多,随口说了一句:“没钱。”本来就是,一个小美编,怎么供得起孩子上贵族学校。另外,那句脑袋生锈,倒真是说过,她没创作很久了,当时也确实心怀忐忑。她舒了口气,有心人要利用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利用上,她小心又能如何。
法官问岳青平:“被告对于证人的说辞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岳青平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如镜,“我只想问原告诺亚先生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你问。”
“请问诺亚先生,你画原稿的纸张是哪来的?”
一脸阴鸷的任之丰听到这里,突然笑了,对宋律师说:“我们不用制造证据了。”
“纸张?满大街都是。”方舟看着岳青平平静的脸,突然有些惊慌。
“你确实满大街都是?请你想好。”岳青平微微一笑。
“确实。”方舟不再看她。
岳青平转向随右:“随律师,我要求休庭一小时。可以吗?”
随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