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曾经设想过母亲的故事, 只是她没有想到,沈嬷嬷告诉她的,却是最残酷的。
听她说完, 冉敏的泪已湿透衣襟。
沈嬷嬷死了, 触柱而亡, 或许在她知道自己说出真相时, 便逃不过这一劫。
“若你不相信, 可以去你母亲的故居床下挖地三尺,那里有我特地藏起的血被。看到这个,你便明白。”
耿氏的旧居, 自冉敏重生之后,便没有再回去过, 平日只有仆妇日常清扫。
见到许久不曾见的少主子, 仆妇只是好奇的请安后, 退下。听说冉敏已被许配给晋州翟氏,不日便要出门, 想来她此行,应是向早逝的母亲告别。
绢草把守门户,冉敏亲自爬入床下,将地板拆开。这活需要很多力气,她好不容易拆开两块, 便累得香汗淋淋。
绢草见她为难, 忙将门扉关好, 来帮冉敏, 两人协力, 用了一个时辰,才将地板下已经硬实的泥土弄松。
泥土被簸箕一篓一篓转移到空地上, 床下的泥坑越来越深。
“硿!”冉敏的铁敲碰到了一块东西,冉敏伸手触摸,只觉得这东西是方形的,散发出一道腐败的气息。
床下视线不明,冉敏扔下铁铲,将这样东西托起,交给床旁的绢草。
绢草将那东西放在地上,伸手将冉敏拉了上来。
刚上到地面,冉敏不及擦手,便来查看那样东西。
一看之下,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一个用布包裹着的木匣子,表面的布经过岁月的侵蚀已腐烂,只剩下一层黑色的物质粘在木匣子上,显示着它的过去。
木头的质量并不好,有些地方已霉坏,冉敏甚至可以轻轻掰下。
绢草催促道:“姑娘,快将匣子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冉敏回过神点点头,这木匣子的状态不好,她的确要担心匣子中东西的完整性,还有,东西在地下埋了十几年,贸然打开,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绢草抢先打开了匣子。
里面的东西渐渐在冉敏眼前呈现出来。
东西并没有损坏,沈嬷嬷将这个盒子的边缘用蜡油封死过,因此尽管十几年后,外面的裹布已朽,匣子里的东西却依然完整。
冉敏将手拭干净,提起匣子里的物件。
物件在冉敏的手中缓缓展开,显然,这是一件包被。
包被的颜色略黄,上面已变成黯黑色的血迹,大片大片出现在冉敏的眼前。
冉敏延着这血迹向另一头寻去。
“那时候,你母亲听完老太太的话,虽然大出血,却没有死去,亮哥儿刚出生,她生为母亲,怎么能丢下两个稚子不管呢?”
“然而老太太却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除去你母亲的机会......”
冉敏的眼神一寸一寸,终于挪到了另一端的包被上,而后久久,未能移动。
绢草好奇的顺着冉敏眼神的方向看去,问道:“姑娘,你在看......”
她的话语在看到那样东西后凝噎住,无法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包被的那一头上,两只带血的爪印赫然映入眼帘,像只恶魔的爪痕。
“老太太乘着你母亲休息之际,用被子闷死了她。”
冉敏的眼神涣散,口里自语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她这一状态吓坏了绢草,忙抱住她哭泣:“姑娘,你莫吓我!”
绢草的话,冉敏并没有听到。此时她的眼前、耳边都是沈嬷嬷那阴沉的表情,凄厉的声音。
“你的母亲死得太可悲了!是被整个冉氏共同算计害死的!”
“便是因为害死了你母亲,她无法再对你们姐弟俩下手,只是冷淡待你们,让你们自己变成透明人,丧失在冉府的存在。”
绢草在冉敏耳边叫着冉敏的名字,甚至用力掐冉敏的手臂,掐到淤青,冉敏仍然毫无动静。
她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中,屏蔽了外界所有的信息,只将自己封避。
“姑娘,你不要吓我!”绢草想不到办法,她不能向冉氏求救,现在亮哥儿又不在东津,能够想到的人......
她小心将冉敏放在地板下,将门重新门好,急急去寻冉媛。
在冉家,只有亮哥儿和冉媛会待冉敏真心的好,绢草只有把希望放在冉媛的身上。
冉媛听完绢草说完原委,很是着急,不能够告诉父母、长辈,她自己又是闺中女儿,能做的事有限。
绢草留泪哀求道:“姑娘如今病了,身边没有放心下的人守着不行,珍娘已有家室,姑娘之前便说过不愿拖累她。”
“翟将军临走时曾对我说留在东津准备亲事,让我有事可以去找他。只是如今姑娘病了,我一个下人,轻易出不了门,只希望姑娘能代我去一趟。”
冉媛满口答应,忧心问道:“怎么闹得这么严重,我只是听萱草姐姐说,昨晚姐姐同祖父起了争执,是不是为着姐姐的婚事。虽说是赐婚,也不见得对方便是好的,如今你要我去找那人,不如去找荣记烟火铺的廖先生。”
绢草摇头道:“廖先生腿脚不便,身子又不好。姑娘平日便训诫我们莫去打扰他。更何况这件事事关姑娘的终身大事,太多人知道,对姑娘的名声亦不好。”
无暇再说,绢草心中还惦念冉敏,“姑娘,这便烦您了。”
冉媛挥手,“快去,这里的事,交给我便好了。”
绢草见她脚步匆忙,朝着府门的方向去了,叹一口气,忙回艾园取了冉敏平日的医药箱,转身跑向冉敏所在的屋子。
回到屋里,见到冉敏仍静静躺着,绢草放下了提着的心。便守在一旁,等着冉敏醒来。
大概是紧张的神经陡然放松,绢草失去警戒之心,眼皮不知不觉耷拉下来,陷入了梦境。
梦里,冉敏挣脱了她的束缚,绢草惊醒。却见冉敏已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绢草心头一松,忙打开医药箱,将里面定神的药物取出,调水喂给冉敏。
药送到冉敏的嘴边,冉敏却没有张口。
“绢草,你说我跟亮哥儿到底是什么呢?”
她的视线穿过绢草,像在望着绢草,其实并不是。
“我一直都知道,我同亮哥儿,在冉家的位置,只以为,这是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的关系。没有想到,原来其中的内情,竟然如此残酷。”
“ 为什么?我的母亲到底有什么罪,难道是因为耿氏覆灭,她不再具有联姻的作用?”
过了一会,她又摇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父亲娶母亲,并非因为家族联姻,而是因为曾真心思慕母亲。然而他却如此绝情......”
她始终记得沈嬷嬷的话:“你母亲死得太可怜了,直到死后三天,你那不靠谱的父亲方从城中酒坊中被寻回。你知道你父亲当时的表情么?”
“他只是愣愣,便又回房去取银两,继续去酒坊买醉。从头至尾没有看过你母亲和你们姐弟一眼。哈哈,冉家的男人,从来都是这么无情。”
冉敏的指甲掐在手心,很深很深,直到皮破,鲜血众指甲缝中渗出,她也没有感到丝毫痛意。
“冉训是不是曾告诉过你,身为冉氏女,你所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哈哈哈!”
沈嬷嬷尖锐的笑声在她耳边久久不散:“他也跟我说过,身为冉家的女子,便要牺牲。为了这个,他亲手害死了我的亲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在先帝孝期出生的。他哄我,会纳我为妾,以后会有数不清的孩儿。他最终却骗了我。”
冉训要冉敏有疑问可以问沈嬷嬷,肯定想不到,沈嬷嬷会为如此决绝的方式来报复他,报复冉家。
“阿敏,你母亲死的冤,难道你没有想过要为她报仇?很简单,冉氏的房屋构建图我有,只要你在我标注的地方点起一把火,这些火焰便是你母亲的的公道,便是冉家借你母亲的。”
沈嬷嬷的话像一根引线,将冉敏的情绪悄然引向一条危险的路,而冉敏沉溺在悲恨的情绪中,无法控制自己。
“绢草,你通知珍娘和曹大一家,郊外等我。”
“姑娘要做什么?”绢草意识到了冉敏情绪的不稳定性,这个时候离开她,很有可能令冉敏陷入更深的黑暗当中。
“做什么?当然为我娘亲讨回公道。”冉敏撑着墙壁站起,“我要让欠她的人,通通还回来!”
绢草心中警铃大作,劝慰道:“姑娘,你若不喜欢冉家,等出嫁后不再回府便好,若是今日真伤了自己的亲人,来日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冉敏打开绢草的手,咬牙道:“我要问问,他,冉训,是不是后悔!等我用火药毁了这里,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努力保护的冉家最终却毁于他自己的手里,是什么表情。”
“姑娘,你疯了!”绢草拦住她:“你要毁了冉氏,可大爷大太太怎么办?冉家不止有老太太,老爷。更何况,那还是你的亲生祖父母。你这般对他们,于心可忍?”
“那他们那么对我母亲,可曾有心软过?”冉敏咆哮,几乎失去理智,“我母亲的仇,我们姐弟的仇谁来替我们讨?”
“我!”一声低沉的声音,打破这绝望的气氛,绢草回头望去,却被耀眼的阳光刺得闭上了眼。
阳光下,那高而挺拔的身影被镶上光晕,而显得异常神圣,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唤道:“阿敏,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