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暗夜(四)

入了夜,萧诀回来陪我用晚膳,他问了我一些问题,多是关于我的病情,他怕我风寒初愈吃不下太多饭食,便吩咐厨房做了开胃菜,他夹什么我吃什么。其实萧诀本不用做这些的,我晓得他要说楚漫的事,我也一直在等。

用了晚膳,李叔来说有要事需要萧诀娶处理,萧诀让我等他回来,然后他便走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估摸着两炷香的时辰,萧诀回来了,慕慕带着人伺候我们入寝后,一群人就退了出去。

我吃了些汤药,难免觉得有点乏,我睡在床里头,萧诀睡在外边,他叫我:“轻轻。”

我说:“怎么了?”

我感觉到锦被在动,萧诀他伸了手来,我忙缩手握住另外一只手,萧诀寻不到我的手便也就收了回去,他道:“下月十五,我要和昭北王的女儿成亲。”

我“哦”了声,道:“挺好的,此前母后也说我们没有孩子,父皇就会给你纳妾,这样真的挺好。”

“轻轻,”萧诀又唤我说:“我必须娶楚漫。”

“我明白,男人嘛谁没有个三妻四妾,我不会照顾人,多个人来照顾你挺好的,我也不会打理王府,什么忙也帮不上,楚漫她来了,肯定能帮李叔分担很多活计,她也能帮你,虽然我每天只晓得吃吃喝喝,但这些理我还是捋得清的,你快睡罢,我现在眼皮好重,想睡觉了,”说罢,我侧身往里边去,眼中雾气氤氲,我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萧诀听见。

今晚,萧诀没有说鬼故事,而我也没有抱着他的胳膊入睡。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亲事的日程,王府里开始张灯结彩,婢女与侍从忙上忙下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清蘅院也被人好生装扮了一番,我听慕慕说萧诀和楚漫的新房设在漪兰院。

这两日,我都没见到萧诀。

可我也没闲着,慕慕整日在我耳边念叨成亲那天要做什么,不许做什么,可以做什么,我听着听着就觉得很烦躁,明明只要我哪里也不去就不会有这么多规矩要守了。

我是真的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待在清蘅院里,无聊的时候就跳到房顶上看看月亮。

成亲当日,一大早慕慕就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来,好生给我捯饬一番后,李叔便来叫我去正厅那边,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打发李叔走,慕慕实在着急了,一直在跟我说礼数和女诫,我耐不住慕慕说教,李叔又派人来催我,我便硬着头皮去了正厅。

彼时,府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送来了礼,萧诀就站在正厅那里,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今日的他穿着红色的锦云华服,头戴刺绣玉冠,腰间别着红玉,他生得可真好看。

正厅里有几位客人,慕慕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衫,我便稍稍躬了躬身子给萧诀行礼道:“王爷。”

我以前很少跟萧诀行礼,他也没说教我要遵守礼数什么的,可是今天我不仅要以礼待他,还得遵礼数相待其他人。

萧诀看了看我道:“我现在要去迎亲,有李管家在,你待在这里就好,什么也不用做。”

“多谢王爷体恤,”我道。

萧诀便走了,我在正厅外边寻了处凉亭坐下,慕慕拿了些糕点来,我吃了些垫垫肚子,李叔忙前忙后的,前来观礼的宾客来了一波又一波,侍从们抬着贺礼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林尚书来时看见了我,便带着夫人和女儿来问候,我听他们说了好些话,自己也时不时应几声,我还是不习惯这种对陌生人的寒暄,不过林尚书的女儿林若瞳倒是生得乖巧,性子恬淡,总是对我微笑,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看她的样子要比我小一两岁。

林尚书他们走后,顾离带着杨俨也来了,他瞧了瞧我便被李叔领着进了正厅,慕慕在一旁道:“公主,您现在是王妃,奴婢知晓您的性子,可外边人言可畏,您以后还是少和顾将军来往才好。”

我没说话,现在满脑子都是萧诀去迎亲的场景,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可根本没有用。

这时,一个声音浑厚的人对着我喊道:“轻丫头,快过来。”

我抬眼一望,是九皇叔萧漾,我急忙敛回脸上的郁色,跑过去福了福道:“九皇叔。”

九皇叔已是不惑之年,与皇上的感情甚好,生活过得十分逍遥自在,但他身上的肉却日渐增多,笑起来时会露出双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

九皇叔为人十分亲和,第一次见我就喊我“轻丫头”,记得去年在他的生辰宴会上,他喝了些酒,酒意正浓,他便拉着我去看他收的寿礼,说是要全部给我,我不要,他就不让我走,还好有人将他拉去了酒席,后来萧诀告诉我很早之前九皇叔的妻子和女儿就不在了,他把我当成了女儿。

现在九皇叔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他摸了摸我的头说:“轻丫头,许久不见,你怎么都瘦了?是不是小诀对你不好了,等他回来,本王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我忙咧笑道:“不是,皇叔就别乱猜了,快些进来坐。”

“哈哈好,还是轻丫头好。”

我便搀着九皇叔进了正厅,刚与他倒了杯热茶,皇上皇后就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顾月宁,厅里的所有人都站起来行礼,过了会儿,迎亲队也回来了。

喜娘搀扶着盖了红盖头的楚漫与萧诀一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了进来,萧诀看到坐在上座的皇上皇后之时,神情有一丝惊异,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我听慕慕说,皇子大婚,皇上与皇后不是必须要出席,得看那个皇子得不得宠,我想萧诀也许是因为这个才会觉得惊讶,但更多的应该是因为顾月宁。

礼官念了礼词后,楚漫便被喜娘和一群婢女簇拥着带去了漪兰院,观礼的宾客纷纷入座,我欲去女席,九皇叔将我拉到外边,寻了个偏僻的桌席坐下,他说:“你这个丫头喝不得酒,也不会拒绝别人,待会若是有人向你敬酒怎么办?这个位置甚好,离人群远,又能安心吃饭吃菜,你太瘦了,得多吃些肉补补。”

我点头赞成九皇叔的话,果然真如他所说,宾客们都在前边挤成一堆,这张桌席只有我们两个。等了片刻,侍从们端上了酒菜,九皇叔不停地往我碗里夹了好些肉块,催促着我吃下肚,我拈了块肉在嘴里嚼,半刻钟的时辰,皇上在顾月宁的搀扶下,与皇后一道回了皇宫。

萧诀开始一桌挨一桌的敬酒,李叔端着酒斛在他身后,不过他的眼睛仿似在若有若无地到处看,不晓得在找什么。

一直挨到了晚宴,婢女点起了大红灯笼,原本昏暗的酒席一下子亮堂起来。

我嚼了一下午的肉块,实在是腻得慌,慕慕拿来清茶,我喝了几口才解了些腻,这时,顾离带着杨俨走了过来,九皇叔很热情地让他俩坐下,然后三人开始喝酒。

各个桌席的宾客依然如下午一样谈笑风生,萧诀又出来敬酒,白日里他被宾客们拉去喝酒,酒也没敬完,现在他却径自往我和九皇叔这里来。

萧诀先是与九皇叔喝了一杯,而后他看向了我,我拿了酒杯站起来,对他道:“恭喜你。”

他没说任何话,我欲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突然之间,萧诀抓住我的手将我别在他身后,他立即转身往空中扔去酒杯,酒杯瞬间碎裂,他拉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支利箭直直插.在桌席之上。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羽箭,刹那间,全场宾客慌乱失措,纷纷四下逃窜,尖叫声哭嚎声一片。

萧诀从腰间抽.出软剑,手腕上下一动便打落了好几支羽箭,我怔了怔,大喜之日,萧诀怎会随身带着佩剑?

此时羽箭依旧如雨般落下,侍卫从四面涌了来,用护盾挡住了羽箭的攻势,宾客们都往屋子里逃,两队侍卫护在我们面前,有人中了箭,地上多了好几滩腥红的鲜血,酒席全部乱成一团,到处插着羽箭。

片刻过后,无数的黑衣人从屋顶上飞下来,与侍卫打了起来,萧诀忽然放开了我的手,转身往后奔去,我急急喊了声“萧诀”,但他没回头,我才恍然知晓那是漪兰院的方向。

顾离拿了一把剑塞到我手中说:“拿着,你和九王爷先走,我与老杨在前面挡住那些人,快点!”

我赶紧点头,慕慕搀着九皇叔往后面疾走,我跟在后边,所有朝我们涌来的黑衣人都被顾离和杨俨杀死了,我们不断往后撤,那些黑衣人出手十分狠辣,招招致命,但都被顾离一一斩杀。

我们一路退到了花园,顾离让我们躲进假山洞,他和杨俨守住两边洞口,洞里漆黑一片,九皇叔在大口喘着气。

刀剑撞击的声音不断在两面洞口处响起,顾离不让我出来,慕慕也拉着我,每一刻我都在忍受着极大的煎熬和恐惧,我害怕顾离和杨俨会受伤或者死去,害怕黑衣人涌进来,我谁也护不住,更害怕的是萧诀,明明是他丢下了我,我却还在担心他。

我听见顾离闷哼了一声,就在此时,洞外传来盔甲相碰的声响,几番厮打之后,刀剑声随之渐渐消了去,顾离走了进来,说:“御林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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