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皇后娘娘。”
大概是年纪大了懒得走动, 如今全妃来泰坤宫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过她也因为宫里琐事繁多,许久不去重华宫了。
不晓得她今日来又是因为什么。不过她们的关系还没恶劣到专门来看彼此的笑话。“筠儿这么晚过来是为着哪一桩事?”
“闲来无事,就走了过来。”
这样的说法郁华自然不信。她瞧了陈筠一会儿, 就道:“才到春日里, 怎么就穿的这样单薄。”她微笑着, 却细细品咂着陈筠, 从嘴角到眼神, 怎么瞧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逸恒被皇上申斥了,我正要去乾坤宫见皇上呢,筠儿来的实在不巧。”
索性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陈筠的神色有些怔忪, 渐渐的就显得有些尴尬。郁华瞧她的样子,觉得不像是作伪的, 本来有的一点防心也就放下了。但在陈筠看来却又是另一番计较。
“是嫔妾来的不是时候。嫔妾先在这儿给皇后娘娘告个罪。”
“你我之间, 什么时候用的着说这些客套话。罢了, 我便与你同行吧。”
她笑着说道。
待到了乾坤宫,整个宫里安安静静的, 仿佛针尖落下来都能听见。皇上这回是生了大气。郁华并不晓得多少来龙去脉,御前的人口风一向紧,说话又一向讳莫如深的。
孟忠见了她,很是恭敬的行了礼,又悄声道:“皇上这次可是生了大气。”
却又不敢说再多。即使如此, 她还是对孟忠回报了一个微笑。“如此, 便多谢公公了。”
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心微微有些颤抖。
沈焕一个人坐在里头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 知道是有人来了, 却也懒得睁眼。
“臣妾参见皇上。”
良久良久,似乎等到风一阵接一阵的吹进来, 沈焕才道:“你起来吧。”
“你养的好儿子。”沈焕一句话才说完,又瞧着郁华再说了一句。
她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夜风吹得冷,她跪在地上,地面又冷又硬,背脊却挺的笔直。她从未跪过这么久。即使幼时练规矩,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性子严苛,却也从未让她跪在没有蒲团的地上。也许是这地太冷,也许是时间太长。幸好还不是夏天,她在心里想着。
“你起来吧。”
她瞧着沈焕,神色语气都是恭敬至极的。
“臣妾不敢。逸恒犯了错,是臣妾没有教好。”
沈焕瞧着她,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于是只好皱了皱眉头,说:“改日把教三皇子的师傅跟伴读都换了吧。”
她也不敢反驳,只得道了一句是,却还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始终都不起来。
沈焕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教孩子,还是太操之过急。”
她不明白。她不知道逸恒到底做了些什么,只知道逸恒被申斥,当时在场的人里头,只有皇上、逸恒跟五皇子。
逸恒与五皇子,本来都只是在书房里看书的。他素来喜欢跟兄弟一起去乾坤宫的书房看书,可怎么今日偏偏就是五皇子。这让她不得不起疑心。
“臣妾知罪。臣妾与逸恒都不曾有不臣之心,还望皇上恕罪。”
她的目光坦然,她与沈焕对视,男人的目光里有不信,有疑惑,良久只是说:“你去看看。”说罢便指了指那黄杨木的书案。
她复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来。因为没有带人进来,跪的时间久了,又没有人扶,站起来的时候便有些颤巍巍的。而他却没有看她。
那上面尽是些堆积如山的折子,最上头的折子有几个是散开的。郁华瞧了,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要炸开,她已经紧张到极点。不过是细细小小的几个红字,没有针砭时弊,也算不上御笔朱批,可这就是僭越。
“逸恒他僭越了。”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的感觉。便说着,便又跪了下来。皇上性子平和,不代表喜欢别人觊觎他的皇位。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
沈焕道,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皇上已经开始疑心她了。这是解不开的死局。
“逸恒犯下的是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朕已经罚了他去抄《史记》了。”
“臣妾会好好教养逸恒的。”
两厢无话,她也只能这样说道。不能求皇上饶恕,也不敢跟皇上讲什么父子天伦。皇上最烦听到的就是这些。
沈焕点了点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愿再说些什么,于是道:“你下去吧。”
“皇上。”
她没有道是,而是用细小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请皇上相信臣妾。”
沈焕点了点头。
回泰坤宫的路上,郁华几次觉得自己就要走不动,所幸有晚棠陪着,两个人慢慢走,却也不说话。
“要不要叫三皇子过来。”
“不用,换了三皇子的师傅。然后让他安心抄《史记》就是。”
问什么都于事无补。逸恒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即使逸恒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不敢保证他完全没有不臣之心。只是今日的事实在太过古怪。
如今宫里怕是人人都知道三皇子被皇上申斥的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要振作。
如今筠儿已经不可信,德妃虽然不能生,却抱养了一个。刘婕妤住在筠儿宫里,如果筠儿不尽力保她,那也给了自己一个与她生疏的借口。可是筠儿真的会用心保这个自己安插过去的人吗?
回了泰坤宫,宫里灯火通明的,落雪过来问她要不要吃些什么,她只是摆了摆手。茗阳抱过来闹着要她抱,她却连理茗阳的心思都没有。
“母妃,听说父皇骂了皇兄,是不是真的?”
茗阳看她的样子,便怯怯的问她。
“谁告诉她的?”她听了茗阳的话,便抬起头来发问。落雪见她动了怒,忙蹲下去牵茗阳的手,对茗阳说:“皇后娘娘今日累了,公主也早些回去歇着好不好,待娘娘明日醒了再跟公主说话。”
茗阳瞧着落雪笑着的样子,大概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便忐忑的点了点头。
“那奴婢带公主回房给公主讲故事可好。”
落雪应付起小孩子来素来有一套。
待茗阳走了,她又重问了一遍,“是谁跟公主说的这事?”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股子威严在里头。
“回娘娘的话,是奴婢。”
没过多久,就有宫女跪了下来。
她瞧了那宫女一眼,知道是平日里在茗阳身边伺候的,刚刚不敢走怕也是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撵出去。”
她对敏福道。
那宫女忙跪下来告罪,郁华却也不理她。反而道:“本宫宫里什么时候也出了嘴这么碎的奴才。敏福,把本宫宫里的人再好好的筛子似的过一遍,还有三皇子身边的也一样。”
身边的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敏福一个人应了一句是。
这事来的实在太过诡异,可是她又不好立马叫了逸恒过来问话,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反而比硬要折腾出什么来要好。
又是一夜无眠。好容易等到了第二天,由郁华亲自下旨给三皇子换了先生,这次的先生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之前郁华因嫌他迂腐,并未让他教三皇子,但如今,越是迂腐的人却越是好的。
到了晚间下学,逸恒果然来了。皇上今日宿在梁嫔那里。梁嫔一直没有孩子,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翻了梁嫔的牌子,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安抚她吧。
逸恒的眼睛都是肿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想来是昨天抄东西熬的太晚的缘故。
郁华还没问他呢,他就先跪了下来,道:“母后,那几个字不是儿臣写的。”
郁华本来还有些舒展的眉头便瞬间拧了起来。晚棠识趣的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只留她们母子闲话。
在逸恒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逸恒,脑子也转的飞快。当逸恒说道皇上问五弟话的时候五弟一言不发,言语间尤有些义愤填膺。
按逸恒的说法,那奏折上的字不是他写的,他确实好奇翻开过,然后就看见了那奏折上头几个小小的红字。他当时已经觉得不好了,拿了笔,却又不敢删改,等皇上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趴在那书案上那一幕。
而五皇子从始至终都只在旁边的书架上看书。
皇上的书房一向不让宫人进去,除了每日做洒扫的宫女,平日里书房都无人看守。
是谁这么大胆陷害皇子,还往御前安插人手。她素来宽和驭下,但御前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一块禁地。她不喜欢耍那些小聪明,因为知道她做了的话难免得不偿失。
御前没有她的人,但对于孟忠几个,她平日都极是客气,而孟忠犯不着做这些事。
是了,这样铤而走险的事,那些有权有势的宫女太监实在犯不着。
“知道了,昨天抄书,抄的很累了吧。”
逸恒抬起头,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她,她为着那表情,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痛。
“母后不是不信你,为人母亲的,断没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道理。”她声音温柔。
“可是父皇就不信儿臣。”
“你还小。”
“儿子已经不小了。”孩子到底是孩子,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总觉得有许多事自己完全接受不了。总觉得这世上存在着公理。
公理。
她不会让人随随便便诬陷她儿子的清白,但现在还不是适合,既然事情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那就不会这么草草结束。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轻举妄动。
“沈先生是大儒,你要尊重沈先生,尊重你的老师。你五弟是你的弟弟,你要兄友弟恭,懂孝悌之意。皇上是你的父亲,你也是他的臣子,君意不可违,即使心里再亲近,也不要与他争执。”
“儿子明白了。”
“我晓得你心里委屈,但再委屈也要忍着。”
忍着,这样的忍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突然觉得这日子开始难捱起来。
“去瞧瞧你妹妹吧,他担心着你的安危呢。”
逸恒到了句是,临走之前还说了句,母后不要再为儿臣的事难过了。
她心里一暖,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孩子安慰,没由来的觉得不堪。她只是笑了笑,对自己的孩子温柔的说了一声去吧,就再不言其他。
逸恒走后,她叫来晚棠,着人摆驾去了重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