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

不可在回忆中停留太久。对于我的劝诫学知表示赞同。

故事还在继续,虽然发现一些问题,他习惯性忽略,我因为找不到答案,又懒得费脑子去琢磨,也和他一样,选择忽略。

话说回来,梦境和现实的区别,谁又能完全分清呢。

短暂小聚后,学知收拾物品准备回郊区小院。儿子兴奋异常,跑进跑出,“忙里忙外”,让原本不用耗费多久的准备工作,变得缓慢拖沓。将近十点半,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电话突然响起,陌生号码,接通后对方礼貌问好,并告知意图。原来是蔡欣父亲的助理,老蔡邀请见面,下午两点,在他办公室。挂断电话,学知斜眼看我,我也斜眼看他。

自己拿主意,我拒绝发表意见。他骂一句脏话,带着孩子出去了。

公园玩了一会,附近饭馆简单吃完午餐,回家准备午睡,给母亲发信息,帮忙照看孩子,没等母亲到来,他已经出门准备赴约。

蔡欣发来信息,他看一眼没回,大概意思是她也会过去。下午一点四十,我们仨在东三环一栋高楼门口会面。蔡欣有些担忧,她告诉学知自己和老爸提他们之间的事情时,他一语不发,这可不是积极的信号。学知微笑安慰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翻腾,我注视着他,他知道,但没有看我。

电梯来到老蔡所在楼层,三人一前两后,左拐右拐停在一扇木门前面。还没敲门,门自己打开,里面传来让人舒服的男中音,请进。

一个整洁素雅,面目柔和的中年男性,放下手中钢笔,示意学知请坐,看都没看我一眼。第一映像不好,他居然无视我!蔡欣坐在旁边沙发,学知坐在她父亲对面,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我看您我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学知在脑海里快速搜索,“我们确实见过。”蔡欣父亲不等他想起来,继续说道:“看过你演出,还去后台找过你。”锁定场景:后台,可仍旧想不起来,他的表情已不受控制,露出疑惑。“这事先不提,我问问你,和我女儿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有妻有子,年过而立,无业,对吗?”搜索戛然而止,学知有些不自然,房间格局,摆设,浮光掠影,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停留在哪。蔡欣父亲继续发言:“你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毫无价值。”像一个耳光,像一把沙子,像吐沫。学知清清嗓子,有点坐不住,目光停留在墙上的一幅画上,好像是一抹夕阳下的农场,逆光,显得农场有些暗淡。

“高中辍学,浪荡社会,十九岁组建第一只乐队,没记错的话叫‘空地’对吗?因为你拒绝商演,和成员发生分歧,很快解散。办过画展,有人出六万要买其中一幅画,你不卖,并且在结束后烧掉所有作品。对吗?”蔡欣父亲点燃一支烟,皱着眉问:“你是精神病吗?”学知千想万想也不曾想到这样的情况,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怪物正从脚下爬出来,攀援而上,他认识它,它是愧疚。表情呆滞,目光迷离,面目扭曲。锋利的指甲插进大腿皮肉。学知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蔡欣父亲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面容越来越模糊。

“烧光自己的书稿,烧掉所有唱片,你是特别爱玩火吗?参加比赛,晋级后突然宣布退赛,之后消失半年多,你知道这对你们乐队鼓手打击有多大吗?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你八年一分钱不挣,动不动就消失,你配做丈夫,配做父亲吗?”一拳,两拳,学知有些招架不住,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猛然站起,走到墙边面壁,嘴里叨叨念念,额头用力撞墙。

蔡欣哭了,泪眼朦胧瞪着父亲,她站起来想要阻止学知,却被他用食指制止,他仍旧闭眼撞墙,鲜血流进嘴角。蔡欣拿出手机快速打字,他父亲悠然吸烟,看着我们。

“你心里只有你自己!自私,偏激,心胸狭窄!在这个世界上,你活着毫无价值!”蔡欣父亲提高声调,面露不屑。“别说了!”蔡欣嘶吼。“我敬重有才华的人,但首先他得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有责任有担当!他活这三十年有什么?一事无成!你爱他?一个精神病?”蔡欣父亲第一次冲女儿发脾气,他面目狰狞,恶狠狠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靠媳妇养着,动不动就消失,这他妈是老爷们干的事!啊?!全世界都欠他的?!他为这个世界,为他们家做过什么贡献?!他有什么资格藐视一切?!”

一声巨响,鲜血飞溅,身体的疼痛某种程度上,可以缓解内心的痛苦,所以才会发生自残。天旋地转,黑暗聚拢,学知感觉好受一点,耳边传来蔡欣的呼唤,还有,刘琳;还有,高佳;还有母亲,声音忽远忽近,嘈杂凌乱,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却做不到。摸索到我的手,抓紧,他告诉我他疼到窒息;一股温热在胸腔回转,他请求我为他整理发型。

又一次逃离——他昏迷不醒。留下烂摊子等别人收拾。眼睑的重量减轻,他试了试,看见了明亮的窗户。输液器下方,趴着一个女人,他用手摸了摸她头发,泪水瞬间溢满双眼。女人惊醒,急忙呼喊,他摆手制止,有气无力说着对不起。女人帮他擦去泪水,温柔的看着他,嘱咐他别说话。

“轻微脑震荡,没事,明天看情况可以出院了。”

学知昏迷了两天,高佳一直守在床边。她深情的望着自己的男人,禁止他情绪激动,可学知仍旧泪流不止,他有许多话要说,现在就说!“和你在一起这些年,我一点也不觉得苦,真的!”高佳先开口:“你不要愧疚,你就是你!你为我做的一切,都在这。”说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接我放学,送我上学,给我做早饭,为我唱歌,你给我写的诗,我全都保存着。只有一点,答应我!好好活着!你就做你喜欢的事,不用你挣钱养家,我养你一辈子。”学知已经泣不成声,高佳站起来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狂风呼啸,带不走烦恼。为了不让学知陷入抑郁,高佳请假在家陪他,那些安慰的话,绵软无力,根本无法触动死亡的冰冷。刘琳在哪?蔡欣在哪?他突然问起,我刚要接话,高佳疑惑着问:“刘琳?蔡欣?谁啊?老公!你说什么胡话呢?”学知看看我,又看看高佳,面无表情的走进房间关上房门。高佳白了我一眼,转身追了进去。我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

学知消沉了三天,终于在蔡欣到来时,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高佳躲在厨房偷窥,竖起耳朵监听他们的谈话。

学知苦恼,几天前发生的事情,自己居然记不清,在蔡欣的协助下,才渐渐找回那些回忆。“你爸说的对,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戳的我呼吸困难。我总感觉我认识他,就是想不起来。”蔡欣拉着他的手安慰他说,自己的父亲长了一张大众脸,看着熟悉是正常的,还有那些话,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不愿意我和你在一起。学知摇头,他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历历在目,确实像个精神病,被她父亲点破是好事。他应该反省,按照自己之前的活法,自己活不过三十岁,虽然妻子从不会责怪,可他内心深处,还是十分愧疚。哇喔!那个怪物!学知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我这几十年怎么活过来的?!艺术家的脾气,二流子的能耐,还总让家人担惊受怕。你知道吗?我现在才发现,我妈以前跟我说话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我不爱听,又跑了,一年半载杳无音信。哎!我可真够操蛋的。你爸说的对!我就是个精神病!”学知揉揉太阳穴,紧皱眉头。“现在改变还来得及,我会全力帮你的”蔡欣握紧他的手,接着说:“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做你的坚强后盾。”学知又摇头:“听我说,我们的关系不能……”“歇会吧!我乐意谁也管不着!”蔡欣打断他:“我跟我爸说了,我就要跟你在一起,他说我高兴就行,他不管。”“这叫什么事儿啊!”学知靠在沙发上,仰天长叹。

我提醒他刘琳的事,他眉间沟壑更深了。窗外的夕阳抖动,学知以为自己眼睛有问题,他闭上眼,那些杂乱的想法左突右撞,争先恐后的想要表现自己,他挥手驱散,它们再次聚集。“这叫什么玩意儿!”他有些愤怒。睁开眼,自己坐在刘琳家沙发上,对面一个男人正注视着自己,“我看你眼熟。”学知惊异的看他,那个人目无表情机械的说:“我是刘琳前夫,我叫孙河。”刘琳前夫?不是姓张吗?“我想和她复婚。”那男人又开口:“你最好和她断绝来往。”他像个机器人似的,一字一句,语气生硬,学知心中疑虑,嘴上含糊答应,他环顾四周,寻找刘琳,不自觉喊了出来,刘琳!刘琳!那男人突然冲到他面前,依旧面无表情,一把抓住他衣领,机械的警告他,并表示若继续纠缠,后果严重。

清脆的信息铃声,将学知拉回自己床上,凌晨两点半,刘琳发来信息,内容如下:我不会复婚。爱你。“我操!”把手机摔在枕边,被子蒙头,他有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