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

如鸿毛轻盈,穿透我。

如水晶剔透,融化我。

半空漂浮,曾是我的梦想。

如灰尘起舞,无安定。

终将支离破碎的脸,是誓言,是冬天的雪。

无需感激,更不用愧疚;

终将化为尘土的躯体,是归宿,是夏天的风。

无需哀叹,更不要悲恸。

如浅绿的树叶,如升腾的气流;

如翱翔的飞鸟,如斑斓的光芒;

如大地,如巉岩;

如苍穹,如闪电。

请黑暗赐予我光明,

请允许我再看一眼人间。

涌动再三,终于寂寞。

如沧海,如流岚,如梦幻。

笔从学知手中滑落,他写完这首诗,脑海里立刻有了名字,就叫《如》,挣扎几次,没能爬起来。他病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取暖设备故障,使病中的学知,窘迫加剧。清晨一只狗死在柴房,尸体已然冻僵,鸡还没喂,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看着窗外。这感觉似曾相识,那首诗仿佛先前写过,他下意识看一眼右手手腕,没有痕迹,脑海中却闪过自己割腕自杀的场景。冰寒,阴霾,像是死亡前夕的样子。闭眼,似睡非睡,头晕脑胀。

冬至节后,即使晌午十分,仍然零下六度,锅炉夜间熄灭,暖气管在凌晨冻裂,房间温度接近冰点,学知努力爬起来,却被寒冷按了回去,把衣服拉进被窝,在里面穿好,哆嗦着下地穿鞋。饥饿寒冷,病痛,令他举步维艰。高佳打来电话,他强打精神,生怕她听出自己的遭遇。做饭!必须先补充能量,然而,吃完没多久,便吐的干干净净,连同刚刚服下的药片一起。

修理工天黑才到,学知昏昏沉沉举着手电筒照明,一个半小时,终于修好了暖气,锅炉已然无法使用,需要购置,今夜还要忍受冰冷,邻居邀请,被他婉拒,他嫌麻烦,转身回屋才猛然惊醒,刚才的邻居好像是个大姐,靠!她邀请我去她那里过夜,荒唐!要是身体康健,到还可以考虑……。

次日高烧仍旧不退,头痛欲裂,狗的尸体还在那里,另一只狗无精打采,猫咪坐在他身上抱怨。学知拿起手机,又放下,他不想告诉任何人,蔡欣不断骚扰他,见他不理睬,又打来电话,迷迷糊糊接通,学知有气无力,嘴唇压抑不住颤抖,蔡欣焦急询问,这才吐露实情。“定位给我!定位给我!”学知下意识照做,之后沉沉睡去。

冬日阳光明媚,公园长椅上,女孩背对男孩坐在他怀里,脸靠在男孩肩膀。他们望着天空,飞鸟。男孩问:“男孩女孩?”女孩回答:“男孩。”男孩笑了,轻轻抚摸女孩的肚子。地点切换到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女孩的笑脸上,男孩兴奋的走过去,把头贴在女孩肚子上问:“男孩女孩?”女孩抚摸着男孩的头发回答:“男孩。”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个不停,男孩耳朵贴在女孩肚皮,感受里面的顽皮,女孩笑容温暖,明亮。

眼泪打湿了枕头,可学知脸上却挂着微笑,梦中时常和那个女孩见面。他们的恋情始于十三岁,终于二十三岁,他们的影子遍布各个街道,路灯下;他们经历辍学私奔,他们在寒冷的地下室私定终身;他们对抗一切阻碍,他们深爱着对方胜过一切,他们无法离开彼此,却挥手告别!

学知已经泣不成声,那十年的经历,如同无声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手机里墙外边,同时传来蔡欣的呼唤,他这才擦去泪水,斩断追忆。

蔡欣伏在床边,泪流满面。搀扶着面色苍白的学知,驱车赶往二十公里外的医院,倒水喂药测量体温,让他靠在自己肩膀,蔡欣甘愿为他做一切事情。四目相对,学知嘴角抖动,蔡欣等着他说,学知虚弱的开口:“狗还没喂呢。”蔡欣翻白眼用头发抽学知的脸。

蔡欣毅然承担起所有家务,虽然粗糙,却手脚麻利,像旋风一样,跑进跑出。学知劝她别管:“你扫过的地,一会我还得扫,你内衣服叠的,比寒碜他姥姥还寒碜!”蔡欣不理他,依旧忙里忙外。喂鸡,遛狗,做饭刷碗洗衣服,好比这家女主人,学知看她干活头疼,索性闷头看书。晚上蔡欣就在沙发上睡,不是不想上床睡,学知不让。

过了四天,病情好转,学知才被允许外出,因为煤炭已被烧光,他不得不再次订购。蔡欣烧锅炉,太费煤,房间里炎热如夏,学知苦不堪言。

“你这几天,把半个冬天的煤都消耗了。”

“我给你买。”

“你看你蒸内米饭,狗都不吃,浪费粮食!”

“你教的不好,口齿不清,逻辑混乱!”

“玻璃擦的,还不如猫舔的干净!”

“您老八年都不擦,我给你擦成这样,知足吧您!”

“还有内碗刷的,还他妈粘手呢!”

“都是我端着喂你,你怎么知道粘手呢!”

“洗衣服能把手搓秃噜皮,你说我得多心疼!”

“那不是…………”蔡欣噗嗤乐了,一头扎进学知怀里说:“那今天晚上,我能跟你一被窝睡吗?”“不行!”学知推开她,大步走了出去。

山上的雪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融化,学知带着蔡欣,爬上了村北小山,俯瞰村庄,蔡欣心旷神怡,不仅因为风景,主要因为自己爱慕的人,站在身旁,她吃吃的看着学知,抱着他胳膊,傻笑不止。“我之前的恋人,救过我三次,有一次,和你这次差不多。”学知悠悠的说:“我住在城南地下室,兜里一分钱没有,发烧四天,水米未进。当时我就想,就这样吧,不活了。想给她留几句话,没力气。第五天,意识开始模糊,可突然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把我抱起来,问我怎么了,我真没出息,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五天没吃东西了。”学知脸上露出惭愧,蔡欣问他那个恋人,是如今的妻子吗,他摇摇头。“妞儿,如果是十年前,我不会有顾虑,可现在不行,我有妻有子。”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有情人。”蔡欣惊讶,抬头看他,“而且前阵子刚把她搅和离婚了。”蔡欣呲牙咧嘴的说:“我靠!果然比我想象的复杂!你说你一个半大老头子,哎!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做小三,不是,做小四,我也乐意!”学知满头痒痒,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话茬儿,叫上狗回家,该做饭了。

一顿丰盛且美味的饭菜,学知手艺不错,吃完饭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学知弹琴,蔡欣唱歌,这场景似曾相识,学知望着她出神。晚上蔡欣仍然要求和他同睡,学知死活不同意。蔡欣质问他:“理由!想好了再说啊!说不出来就得让我钻被窝。”学知真的苦思冥想,理由!理由!哪个都有破绽,这可怎么办,对了,他脱口而出:“我身体不好!腰疼。”“你少废话吧你!”说着把学知按到在床上。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在场。

第二天清晨,学知酣睡,蔡欣早早起床添煤烧水,她已经比较熟练,带着狗儿去排泄,回来扫地做饭,这才叫学知起床。她准备在这陪他到过年,学知无可奈何,琢磨着怎么跟高佳汇报,不说肯定不行,他们有约在先,可怎么开口呢,把刘琳的事告诉她,能感觉到她心里不舒服,可她爱自己,爱这个家,和刘琳还见了面,对她印象还好,这又冒出一蔡欣,有点过了。学知心里犹豫,况且蔡欣年纪不大,估计这次高佳要生气,正想着,妻子打来电话。

“我怎么听你那有女人声音啊,刘琳去了?”高佳故作平静,学知不敢犹豫,赶紧说:“没有,不是,我侄女,哪个老张,记得不?他闺女,她非要过来看看我养的猫,说想预定一只,茜茜不是怀孕了嘛!”高佳冷哼一声:“得了吧你!我知道是谁,蔡欣!对吗?别装孙子了,你看着办吧。”“啊!刘琳?不对啊,我没跟她说啊!我神通广大的媳妇!你怎么知道的?”学知真惊着了,这事他没对任何人说过,高佳严肃的说:“老头子!我跟你说过,你外面有人我不管,别影响家庭对吗?刘琳离婚是怎么回事?你他妈太没溜了吧!”学知惭愧:“这事怨我,可他爷们外面也有人啊…………”“那是人家的事!”高佳打断他:“你他妈疯了,非得去她家小区门口?”学知不想争吵,赶紧说:“得了,媳妇儿!我错了!我错了!我脑门一热,您别生气,回头便秘,不得自己个受罪。”高佳没忍住笑:“频!岁数不小了!妈惯着你,我惯着你,自己也得忖量忖量,蔡欣的事别说了,自己看着办吧,对了,下周儿子打疫苗,妈一个人不行,你回来吧。”

挂断电话,学知闭眼躺在床上,蔡欣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问:“让你们家我姐数落一顿?”“她知道我跟你在一块,她怎么知道的?邪了!”学知想不透,蔡欣帮他分析:你入狱是因为什么?打架,在哪打架,都有谁,到派出所一问不就知道了,她是你妻子,当然有资格询问,一打电话听见女人声,肯定不是刘琳对吧,那只能是我蔡欣。“有点脑子就能想明白。”看学知频频点头,蔡欣得意洋洋。

和蔡欣俨然夫妻,邻居们都以为这才是学知的妻子,他也不好说明。几天过后他们开着蔡欣昂贵的越野车,带着猫狗回到了城里。猫狗都安排在蔡欣家,给他们洗澡的任务交给了弟弟蔡孖,他又转交老蔡,老蔡转交保姆,最终在保姆的抱怨声中,带去了宠物店。

学知带儿子打针,又顺便住几天,等着儿子放寒假,一起去农村住一段。期间刘琳带着女儿过去住了几天,她和高佳住一起,学知和俩孩子住一起,把学知折腾的眼睛发直。

高佳盯着刘琳看,夸她长得真美,刘琳微笑,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怎么能容忍学知和自己在一起呢?高佳反问:“你不也知道自己男人外面有女人吗?你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我问问你,你怎么想的?”刘琳陷入沉思,是啊,她男人外面也有女人,还是自己同事,她早知道,“他没糟蹋这个家庭。”刘琳淡淡的说,“对啊!李学知这混蛋也是,我爱他八年了,他一直没工作,都是我养他,谁让我瞎眼呢!可我就是喜欢他,结婚有孩子,都是他照顾,我妈都不用,他对孩子和我没的说。”说完,她有些黯然神伤,刘琳却泪流不止,高佳给她擦眼泪:“你哭什么啊!别哭!抢我爷们,你还委屈呢?”两个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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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都睡了,学知轻手轻脚来到高佳房间,小声问:睡了吗?高佳回答:睡着了。学知轻轻关上门,爬到高佳身边,搂着她,刚要开口,高佳打断他:“甭说了,我知道你爱我,爱这个家就够了。”学知使劲叹气:“你是要憋死我的节奏!”高佳笑笑,推他去睡觉,学知爬下床,没和刘琳说话。

轻手轻脚摸回自己房间,他有些兴奋,这样的妻,真是三生有幸!自己怎么就娶了这么好一媳妇儿呢!对啊!怎么娶的?学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怎么……什么时候娶了她,怎么想不起来了呢?仿佛突然就进入婚后生活了似的。推开门,又关上,怎么……什么时候呢?“我们俩什么时候结的婚呢?怎么认识的?”你问我呢?我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