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
第二天起床时,阿离在严昭明的床边发现了一些粉末,仿佛昨天庞玉樱慌乱之间留下的,刚好计上心来。
趁着小钗不注意,一狠心,用力把自己手上从小戴着的红手绳扯断了,上面的铜钱叮叮咚咚掉在地上。
“哎呀,瞧我,这么不小心”嘴上笑着,心里却疼得很,这可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姨娘,看你这么宝贝,这手绳是什么物件这么打紧?”
“没什么打紧,只是从小戴惯了。”
“姨娘的手绳倒别致,没珠玉宝石,倒是串着三枚铜钱。”
“啊,不见了一粒铜扣子,我出府去配一个
“姨娘没事最好别出去,秦妈妈她……”
“没事,我去去就回。有人问起,就说不知我去哪儿了。”
“秦妈妈……呜呜……奴婢……真的不知道……呜呜……啊!妈妈别打了……求求妈妈了……呜呜……啊!……”
阿离急匆匆回府来,小钗已在厅中挨了几鞭子。
“住手!妈妈这是干甚么!”说着挡在小钗身前,右手上也挨了一鞭子。
秦妈妈并不理会,道:
“姨娘何处回来?”
“我,我,不管我从何处回来,妈妈也不能这样动手!”眼见小钗衣衫破烂,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登时感到一阵愧疚,也理直气壮起来。
“呜呜……姨娘救我……”
“姨娘,我再三说过,你当谨守本分,照顾大爷,其他的事情,不要做、不要问、不要管。”
“妈妈好大的口气,我当守我的本分,你也当守你的本分,你是管家,我是大爷房里的人,怎么说也是你半个主子,我何处去、何处回来,轮不到你来过问!”
“我是管不得姨娘,姨娘也可以只管不听我的劝告,也不能理会我管教丫头下人。”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姨娘,小钗侍候我,她犯了甚么不可饶恕的错?老爷夫人都不曾发话,轮得到你这样打她?瞧给她身上打的,一块儿好地儿都没有!”说着把小钗给扶起来。
“姨娘行差踏错,我打不得姨娘,小钗不能劝谏主子,自然是她的错。姨娘,严家乃皇亲之家,规矩甚严,不能劝谏主子是一错,强词狡辩是二错,撺掇主子是三错,若有再犯,打死不为过。”
秦妈妈说着这话,举着鞭子走远了。
把小钗扶回房,赶紧拿来药箱给她擦药。
严昭明正半躺在床上看书,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有什么大病,和那些懒散的日上三竿不起床的纨绔子弟没有两样。他见这主仆二人伤痕累累地回来,问道:
“怎么一早上不见人影,回来成了这副样子?”
小钗道:“秦妈妈说姨娘不见了要责罚,秦妈妈一向严厉,伤了我不算,姨娘也为我受苦了。”
“我从前也是粗使的丫鬟,这些皮外伤什么打紧。”阿离笑道。仿佛并不恼秦妈妈。
严昭明听了,只抿抿嘴,不再说话。
小钗不关心自己的伤,反而抓起阿离的手问:
“姨娘的手绳好了?”
“好了。”
“我看这手绳的红线都磨白了,仿佛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阿爹留给我的,三枚铜钱也是。”
“姨娘原是哪里人氏?哪里有这样戴铜钱的习俗?”
“倒不是什么习俗,我阿爹原是洛阳街头的一个算卦先生,这铜钱,是吃饭的工具罢了。当年我才三岁,我小妹刚出生,我阿爹到长安谋生无以为继,就把我卖给林府……”说到此处,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来,擦药的手也停住了。
“哦?姨娘你是洛阳人氏?那你本姓是?我也是洛阳人,说不定我们是本家呢!”
“本姓什么我也忘了,太小了,哪里记得那么多,这铜钱,算是唯一和从前有牵挂的东西了。”
小钗还想问什么,无奈药擦好了,也不好再坐着。自己便起身干活去。
阿离自己却没顾得上擦药,起身也要走,严昭明道:
“才受了伤,你又干甚么去?”
“大爷,放心。”阿离在门口止住了步子,回头望一眼道。
原来,刚才把手绳弄断,找个借口急匆匆地出门去,是为了偷偷地把地上的药粉也带出去,找了从前相熟的药铺,偷偷地打听是什么东西。
“粉末看着像珍珠末,但又不是珍珠末。”
“不知是什么东西,有毒无毒不可知啊……”
“这是药材吗?没见过这种药材呀……”
“哦?你说吃了这东西会剧烈咳嗽?还会吐血?”
“哎呀,无法给病人面诊,单凭口述症状,实在无法定论。”
问了三五家,都是这样,没人知道是什么。
这,大不了是咳嗽吐血,应该要不了人命吧?在药铺里,阿离这样想着,一时情急,将这药粉和着水,吞了一大茶碗。等了半炷香的功夫都没见什么动静,又怕小钗有什么闪失,自己赶紧回来了。方才折腾了这半天,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反倒让她觉得十分奇怪,如果有毒,又不见发作, 如果无毒,那庞玉樱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决定不再猜疑下去了,直接找庞玉樱摊牌去。走出门来,定了定神,长出一口气,径直往二房走去。
“小嫂,小嫂,留步。”
刚走到花厅,听见有人小声喊,往四周看看,是严少卿在墙根底下叫她。
“小嫂过来。”
阿离走过去,想起昨天在二房外被严少卿抱了一把的情景,脸上一阵发热,又见四下无人,为避嫌疑,并不走得很近。
倒是严少卿,泰然自若地走到她身前来。
“我听说,今天小嫂受了好大的委屈。”
“瞧二爷说的,我有什么委屈受?”
“小嫂还要瞒我,这严府虽大,可吹风的人不少。听说秦妈妈很是为难了你一回。”
“算不上什么为难,原是我不应该。”
“小嫂受伤了罢,让我瞧瞧。”说着,就要抓起阿离的右胳膊,撸起袖子来细看。
“哎呀”阿离赶紧缩回手,又用左手去打严少卿的手,不想一下子打在自己的右手上,又羞又疼,又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二爷还有甚么事没有,没甚么要紧我走了。”阿离虽然这样说,可又抗拒不了严少卿的一张脸,正勾起嘴角,笑眯眯地盯着她,因此脚下并没有动。
“别,别,我找小嫂有正经事呢”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描花的小银盒子,伸出手来递给阿离。
阿离并不接,只望着他。
“这是我收着的上好的金疮药,不管什么伤口,擦两日便好了。”
“我,这,怎么能拿二爷的东西。”
“小嫂忌讳什么,长嫂如母,小嫂算我半个长辈,孝敬长辈,一盒金疮药什么打紧。”不由分说,抓起阿离的手,将金疮药按在她手心,又握了握,看了她一眼,转身径直走了。
还从来没有被男人牵过手呢,阿离脸上烧得滚烫,虽然站在树影下,却还是盖不住泛起的红晕,双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那个小银盒子,捏在手里捏出了汗来,想看,又忍者不敢看,怕一看,就把魂儿丢了。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脚也软了,天旋地转一时都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就这么站在树下,吹着夏风。把刚才的情景想了一遍又一遍,回想起严少卿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想着这两天和严少卿的种种交集,想起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拿着着金疮药,十分欢喜。
不一会儿,又十分难过。
“长嫂如母,小嫂算我半个长辈,孝敬长辈,一盒金疮药什么打紧”
“孝敬长辈,一盒金疮药什么打紧……”
耳边一直响起这两句话,心里道“他这么客气,只当我是个长辈呢……”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道在树下站了多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破了土,萌了芽。
这个时候,她实在静不下心来去找庞玉樱,只好走回房中来。
回到房里,大公子打算从床上下来。
阿离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把他按着坐下,压低嗓子道:
“大爷!青天白日的,怎么好起床了!”顿了顿又附耳道:“不是说,有人呢。”
“你回来得正好,把柜子打开,有个红漆瓶子拿出来。”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递给阿离。
“大爷还是歇了吧,什么东西这么要紧,迟些再说也来得及。”阿离并不接。
“我自己去拿。”严昭明说着,自己就要起身。
阿离拗不过,只好自己去拿,此时,她将严少卿给的描花银盒子收进帕子里,满心只想着刚才的事情,哪里想理会旁人,她只当严昭明是发公子脾气,因此脸上脸色并不好看。
“你恼我了?”严昭明接过红漆瓶子道,一边轻轻抓起阿离的右手来,“你别恼,这是上好的伤药,赶快给你擦擦,别留下什么疤痕。”
阿离一听这话,顿时怨气全消,看严昭明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发的誓言,想起大公子有人监视也不管了,只为了惦念自己的伤,对自己这样好,又想起刚才自己,竟对严少卿动了凡心,还宝贝一样地收下了他的东西,心下有万分的悔愧,更觉得对不起林妃嫣。
严昭明见阿离低着头不说话,脸色又时潮时白,睫毛一闪一闪的仿佛有泪珠快掉出来,只当她是害羞,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便故作轻松道:
“我心里记挂妃嫣,自然也是顾念着你,别叫你为我受了委屈。”
阿离一听这话,心里更羞赧,一边直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暗暗发誓,必得一心一意看护大公子,再也不去想二爷了。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上的丝帕。
第二天,就听说庞玉樱病了,卧床不起,不能吹风,更不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