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原因之下,他对越宫景越发上心,不管是多困难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过离开,本以为越宫景当了皇帝,自己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可现在看来,反而是越来越累,不管是越宫景还是他自己。
坐了一会,越宫景的呼吸逐渐平稳缓慢下来,他轻手轻脚的给自家主子掖了掖毯子边,又探了个头低声对申聪道:“大人,行慢些,陛下正休息。”
申聪是个不善言谈的人,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手下轻扯了缰绳,把速度收了些许。
等越宫景被陈安禄叫醒时,已经是未时一刻,他眼神还有一丝茫然,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到了?”
陈安禄正低着头替他整理衣袍,他一边顺着越宫景的广袖答是。
越宫景又捏了捏眉心:“嗯,几时了?”
“未时一刻,陛下近日睡不好,奴才便让申大人走慢些。”
“嗯,”越宫景拍了拍他的手以示赞赏,“去吧。”
陈安禄低头行了个礼,下车去敲周府的门,很快,偏门出来了人,他递了块牌子,那人接了立刻转身通报,不一会,正门大开,周家家主周书海让众人门内跪迎,自己则带着长子周兆彬疾步走向马车。
“草民周书海携子恭迎圣驾,陛下万安。”周书海跪伏在马车前,一旁的周兆彬扶着车凳跪在一侧。
这本是陈安禄活,周家如此放低姿态,反而会让人不好说话,正所谓吃人嘴短,也是这个理。
越宫景掀开帘子,看见的就是这一幅模样,他淡淡的看一眼陈安禄,后者心领神会的扶住车凳:“周公子,陛下习惯奴才伺候,还是奴才来吧,这可不是您该做的活啊!”
周兆彬也不敢随便松手,只是抬眼看向父亲,周书海微一点头,他才松开手跪着往后挪了点。
越宫景这才稳稳的踩着车凳下车,申聪立刻跳下马车,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周先生快请起,久闻先生大名,闻名不如见面,”既然对方故作低姿态,那么自己也同理,越宫景略弯下腰,伸手托着周书海的胳膊把人扶起,神情温和的看着他,“今日朕算是不请自来,没耽搁周先生的事吧?”
周书海顺势站起,只是弯着腰低头答:“草民有幸迎接圣驾,实是天赐之恩,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陛下要紧,只是草民见陛下便装前来,想陛下大概不愿铺张,便让家人门内迎驾,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还是周先生心细如发,朕怎会怪罪。”
“多谢陛下,”周书海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陛下移步正厅。”
越宫景颔首同意,周书海在前方带路,一行人进了正门,穿过跪拜两侧的众人,一路到了正厅。
身为帝王,越宫景自然被请了主座,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正厅里陈设一应俱全,桌椅具是金丝楠木雕成,近乎黄金的色泽和古朴的纹路,其价格恐怕就一般人三十年用度也是绰绰有余的。
好一个简陋,越宫景瞥了一眼手边的茶盏,也是薄如纸细如玉,上绘图案精细
生动,与宫中瓷器相比恐怕也差不去哪里。
周书海暗中观察他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他的心思,可那又如何,他周家表面世代经商,虽然自己还有学者身份,但也仅限于此,在朝为官的那都是他的学生,朝政与他无关。
“陛下请用茶。”他亲自端的茶用的还是春茶。
越宫景浅抿一口便知道,周书海故意用春茶表示自己也喝不起南边盛产的红茶,不过就是不想出钱出人出力。
这只老狐狸!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也不急着说自己的目的,反而聊起了周家嫡长子周文彬:“朕听说周家长子才华横溢,有郁子之名,就连礼部那几个也是颇为推崇,周先生教导得好。”
周文彬赶紧大礼答谢,周书海笑呵呵道:“陛下过誉,那都是年轻人互捧而来,怎能与各位大人相比。”
越宫景不同意的摇了摇头:“先生此言差矣,有此传言也必有所因,朕一见便喜,说起来,文彬也算是朕的表哥,不如让他去户部领一职位,自己人,用着才放心。”
这话说出来,他也知道不能成,若周家有意为官,早就成了,周家不过就是不愿做官,好守着自己的大家大业。
周文彬自然谢辞,只说自己仅会算算账目,写写词曲,不堪大用。
越宫景不以为意,又问起了周家近况。
一说起近况,周书海心里一突,这可算是说到了正题,他长叹口气,一脸忧色:“谢陛下关心,只是周家大部分基业都在南方,今年突发洪灾,可谓损失惨重,若非祖上还有些积蓄,恐怕这周家就要败在草民手上了。”
此话一出,就连不谙人情的申聪都忍不住撇撇嘴,谁不知道周家早在前一代就借着女儿为先皇宠妃之势,早早的在都城站稳了脚,东西市的铺子还少吗?
越宫景心里一阵反感不好表露,只是跟着长叹:“朕今日前来,一路见有灾民聚于街头乞讨,心中悲痛,都城有乞者,皆是朕之过,若非东市数位店主施舍,恐怕也要饿死街头,说起来,那似乎都是周先生家中的几位店主,先生心怀国家,朕深感欣慰。”
周书海连忙道:“洪灾乃天灾人祸,非人力能阻,草民不过受陛下教诲,略尽绵力而已,只可惜能力有限,无法为陛下分忧。”
说来说去,又绕回了没钱这理由上,周书海这一手太极打得漂亮,什么好到他嘴里都变成了越宫景的事,和自己是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越宫景倒也没指望见一次面就能把周家拿下,因此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是在一边的申聪憋不住,突然插了句嘴:“我看周府布置如此华丽,怎会是周先生说的损失惨重?”
“申聪!”越宫景立刻喝止了申聪,心里却是欢喜得很,他沉着脸怒目相视,“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要周老先生变卖家产才算是忠君爱国吗?”
周书海眸色一暗,抬眼看了看申聪,这人他也是知道的,是越宫景的心腹,恐怕越宫景带他出来,就是等着他这句话呢。
“申大人说的是,”周书海略一
思忖,好歹也是皇帝亲临,他本就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只是还想讨个好而已,如今也就不再推脱,省的惹恼了越宫景,“草民乃陛下子民,当为陛下解忧,以报陛下恩德。”
越宫景暗自点头,这第一笔钱,算是到手了,他不由得觉得疲惫,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连要钱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是不是应该好好理一理朝堂了呢?
两人又是三推三请,最终以周书海献上纹银千庄园数处结束,越宫景心情好转些许,言辞上也就不吝赞美,坐在这至尊之位上,这点度量他还是有的。
相关事宜敲定,周书海又请了越宫景游园,越宫景其实恨不得马上回宫修书告知爱妻,但姿态总要做足,也就应了下来。
周家园林虽比不上御花园大气,但胜在巧妙,回廊曲折,以山石树木分割,每一转都能看见不同的景致,秋季正是桂花的时候,如今中秋刚过,园中桂花香气浓郁,酿的满院秋色。
越宫景心不在焉的走着,周书海尽心尽力的介绍起来。
“陛下请看,这片金铃花是草民早年从西南移植而来,北方冬日寒冷,也是费了不少精力才成活,今早开的花,草民还想家中并无文采出众之人,原来是迎圣驾而开。”
周书海不负博学之名,为商的一颗七巧玲珑心,说起好话来连陈安禄也自愧不如,越宫景并不喜这一类人,不过好话听一听也并无不可。
正想着,墙后突然传来女子娇笑,还夹了几声惊呼,越宫景顺着声音望去,也之见一堵高墙。
周书海面有尴尬,见越宫景询问的目光,只好请罪:“陛下恕罪,那是小女文清,她自小被骄纵惯了,不懂礼数。”
墙那边的正是周家小女儿周文清,从名字便可看出她在家中得宠的程度,不然谁家会许女子名从辈分。
周文清虽然也被带了去迎驾,但当时全家人都跪在两侧,越宫景只能看见一片低伏的头,至于谁是谁,那便是不清楚的,他不在意的摆摆手:“无妨。”
正说着,他一回头便看见园林正中间极好的位置里,种的却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而是一小片含羞草,羽叶纤细秀丽,粉色花朵娇柔可人,风一吹左右摇曳,三分羞态七分羸弱,无力之处显得楚楚动人,在这一片院子里倒是颇有些意思。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越宫景眼里有了几分笑意,想起了蒙书悦羞怯时的模样,“周先生,此花为谁种?”
周书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这种小家子气的花,还不是小女要的,扰了陛下兴致。”
越宫景不便称赞,只是点点头,岔开话题问陈安禄:“几时了?”
陈安禄看了看天色答:“回陛下,应是晡时。”
晡时是指午膳时间,周书海猜想越宫景是想回宫,不过过场还是要走的,便恭请道:“是草民疏忽了,草民已令家中备下酒菜,还请陛下移步前厅。”
越宫景果然不想留下,只说自己还有奏折要批,周书海再请两次,也就带着一家人跪送他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