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六章 当众明辩,不惧群情

这一日自从清晨,就是阴云晦布,及到午后,疾风过处,更有雨丝抽打人面,一场暴雨,经过酝酿,已经迫在眉睫。

而并州城门处,围观的人群并不受这风雨将临的影响,紧围数层,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拥堵于前的尽是些锦衣华服的权贵,正群情激昂,又有不少家丁豪奴助势,张张面孔上,都挂着愤怒跋扈。而后头与道边屋檐处,才是些布衣百姓,有搭肩踮足张望的,有三五成群议论的,有单纯只是凑热闹的好奇者,也有不分清红皂白火上浇油呐喊助威的闲汉。

当见那齐齐两列身披白袍,外罩革甲,铁盔乌羽的天子亲卫护侍着一辆紫檀车远远而来,声浪猛然暴涨,仿佛奔洪暴发之势。

领将贾文祥一脸慎重,挥臂示意人马车驾暂停,着人上前询问仔细。

须臾得报,知是城中权贵生事,贾文祥下马于车前禀报。

车内,虞沨正与乔寄众议事,当听闻城门受堵之事,略一挑眉。

乔寄众反而更显紧张:“世子,莫如暂避,或请人先遣散了闹事者,以免冲突之余,有那心怀叵测之人借乱生事。”

贾文祥也持赞成意见:“世子,为稳妥故,还当遣人入城,先知会知州,驱散众人。”

虞沨心下暗忖,施德必然早知城门处的拥堵,说不定还多得他煽风点火,以此为下马威,好教自己分身不睱,一时疏忽了“风寒”之事,尽管当羽林卫前往,他也不得不管,可如此一来,倒仿佛自己理亏似的,百姓们不知底细,受那流言蜚语挑拨,三人成虎,还不一定会传开什么谣言。

当下拿定主意,只对乔寄众道:“先生于车中稍候,我去会会这些所谓权贵。”

下车,立定,远望城门处人潮汹涌,虞沨弹了弹身上的一袭青锦素袍,一边稳步于前,一边嘱咐如临大敌的贾文祥与灰渡:“无我示下,休得妄动,切不可与百姓冲突。”

而乔寄众却不愿安坐于车,紧随世子身后。

随着世子渐近,城门处的权贵更是往前蜂涌,有那些性情急躁者,早挥动着手里的文契,高声质问:“世子,我等在郫南置地,有官府文书为契,合法有据,竟被你放水淹没,使良田收成毁于一旦,你这是枉顾国法!”

这一声高扬,引得无数附和,一时间,眼前尽是手臂乱舞,耳边满载严责厉谤。

那些随着人潮涌出城的百姓,眼见传说中的“钦差大人”竟是个文质彬彬的士人郎君,未免议论:“这钦差瞧着谦和,如何敢行这胆大妄为之事,竟然淹了这么多家权贵的良田,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有好戏看了。”

“唉,听说钦差是个亲王世子,出身也是显贵,又怎懂得世事民情,可是万亩良田呀,说淹就淹,眼看着就要收成,当真可惜。”

“那可不是,今年因着这暴雨不断,收成本就不如往年,再兼着两县本就遭了洪涝,这钦差大人不是奉旨赈灾么,怎么反而毁了良田?”

“我说你们这些人,叹息个什么劲儿,瞧瞧淹的都是谁家的田,即使丰收,还能用来赈灾济民不成?”有那明白些的人嗤之以鼻。

当然,更多的是质问与指责:“世子身负圣命,前来并州是为赈灾,何故反行其道?”

“世子放水淹田,可曾有禀明圣上,若无,便是独断专行、未奏妄为,可是滥用职权、有负圣命之重罪!”

“就算世子身为宗亲,也得遵循国法不是,世子今日须得当众给我们一个交待!”

权贵们越发激愤,竟然潮涌而上,甚至有人远远掷来“破鞋”“菜帮”等物,场面几近失控。

“休得胡为!”贾文祥一声厉斥,手臂一挥,齐齐一排羽林卫上前,隔挡世子身前,灰渡等王府亲兵更是手摁剑柄,寸步不离世子身旁。

贾文祥虽是文士出身,可自幼也曾习武,眼下任了中郎将,铁甲加身,更是威风凛凛,只见他环顾人群,面罩寒霜,沉声警言:“我羽林卫奉天子圣命,护钦差大人安全,尔等若有冲犯威胁之行,便是挑衅天威,与犯驾同罪。”

重重一句之后,可巧远天雷声隐隐而来,呼应之间,竟有肃杀铿锵之势,使那鼎沸的人群有了数息沉寂。

风狂,雨丝更乱。

虞沨举臂,示意羽林卫避开两侧,几步上前,青袂微扬,眉目沉静一顾。

这些权贵,尽是陌生面孔。

看来,无一出自名门世家,公候显贵,尽都是些跳梁小丑,虞沨更加笃定了他们必是受人蛊惑。

想来,真正的望族自恃身份,也还没有这般当众撒泼、狡言强辞的“气魄”。

可往往就是这样一帮人胡闹生事,一个处理不好,会使事情更加混乱,反而落得众口铄金百口莫辨的尴尬。

虞沨趁着这数息沉寂,扬声一问:“诸位皆为郫南定河上游高段之良田主家?”

“这还有假,地契文书咱们都带来了,世子不信,但请验看。”有人势气昂扬,才从贾文祥摁剑震慑中回过神来,又再挥舞着手里那薄薄几张文契。

“我倒是看过郫南县衙的备档,只有一事不明。”虞沨眉心宁静,眼中更如澄水,任人如何挑衅,且自心平气和:“诸位这地,应是建国之初所置,并非皇室封赏吧?”

这回没人应声作答,沉静数息之后,才有个不太确定的语气:“原是自置,并非封赏。”

“如此,何故数十年来,这些田地均无上交赋税?”

……

有人不甘:“就算没有交税,世子也无权放水淹地吧,你此行是为了赈灾,可不是为了征税。”

一片附和之声。

“好,如此说来,诸位是明白这些良田从未上税。”虞沨略一挑眉:“依大隆律令,私置田地,有两条规限不能触及,否则即使有文书为凭,也不受律令承认,其中一条,若无户部免征赋税之令,五年不赋,则地收回国有。”

不待诸人发表意见,虞沨又沉声而言:“更有一条,若为边防重镇之屯田、养民置居之均田或者州郡防洪之滩涂,无论官民皆不可私自买卖,诸位手中文契,可曾注明那些良田本身,原为滩涂行洪之用?”

关于土地田原之性质作用,文契上必有明示,若无天子行印颁诏,六部皆无权擅自更改,即使有人利欲熏心,也不敢私改土质地用,而之所以郫南泻洪之地被勋贵世家公然“瓜分”,起因基于两点。

其一,当年东明国灭之际,大隆建国之初,内忧外患不断,政务尚不周备,漏洞实多,便有那些贪利者,看中了这行洪无主之地,说服金、秦二相,暗箱操作,而当年金、秦两党在高祖“平衡”“撮合”之下,矛盾尚不如眼下激化,便一拍即合,竟将泻洪之地买卖瓜分,因皇室多重养民之均田与边防之屯田,于这两类监管严格,却不甚重视滩涂之地,故而,才让这些权贵有了可乘之机。

其二,建国之初,朝中官员升擢贬斥广泛,再兼东明末年国政原本几近瘫痪,尤其工部水利如同虚设,缺乏水利人才,朝臣仅凭州志记载,观并州沿岸百年无水患之忧,只以为那行洪之地也如虚设,就算耕为良田,也无关紧要,更加放心大胆,而地方百姓,更不知何为行洪用地,横竖不是自家田地,自然不会在意归属何家,偏偏建国以来,华北地区又从无洪涝之险,这事演变到后来,就成了那些占地权贵心照不宣的秘密。

官府之所以还出示份文契,无非是防备权贵们相互争地,以致纠纷闹事。

可是随着大隆朝政建全,工部水利官员自然察觉到行洪之地以为他用,奈何瓜分占地者势大权深,又经威胁利诱,便都坐腊,装作不察。

这些水利官员却到底还是心怀忐忑,应当将行洪之地关健作用告知了金、秦二相。

可已经消化在腹中的肥肉,有谁愿意再吐出来?

故而,并州流域诸县县令得了“警告叮嘱”,对河务堤防之事尤其尽心,防的就是一旦水患,天家追究原因。

只原本处于险滩之处,行洪用地又被高筑堤坊,风调雨顺时无虞,一旦多发暴雨,便难免洪涝绝堤。

不过是迟早而已。

但朝中有金、秦二相掩示,水利官员装慒,若非虞沨经历了一回,早怀孤疑,只怕也难以想到水患之因,竟是这等缘故。

且说眼下,这些受挑唆蛊惑的所谓“权贵”,大多是继承父祖传家,只知田地归属自己,却不明其中险情,方才糊里糊涂地拥堵城门,妄图“讨个说法”。

这会子被虞沨“温言提醒”,不少人细看文契,才发现了“行洪滩涂”几字,一时呆怔。

却还有些粗蛮不通者强辞狡辩:“我等只知是家传良田,又有文书为契,管什么律法细则,只要有这官府出具的地契在手,就是受国法许可,世子就不能无端端地放水淹地。”

“好个无端端。”对于这种自相矛盾,先称不论律法,后又拿国法挡箭的泼辞赖言,虞沨当真失笑:“一来,这行洪之地原本不许买卖,二来,储位数十年拥地收益,却不曾缴赋纳税,这是置地?分明就是占地!私占行洪之地,论罪当刑,难道你一句不论律法,就能逍遥法外?”

见众人缄口,面上跋扈之色渐消,虞沨方才放缓语气:“不过俗语有云,不知者,不为罪,当年非法买卖占地者,大都已经告老致仕,或者撒手人寰,再追究其责,也无太大意义,我原本还欲禀章直呈,求圣上宽怠……”

“但是!我以实言相告,诸位所称祖传家遗之地,原本为行洪之用,而因着被各家瓜分盗占,以致洪涝无处可泄,冲流而下,致郫南、汤县两地河堤崩毁,数百户百姓遭灾,我身负御命,不能置百姓安危不顾,若明知水患之因,而不扒堤泄洪,待得暴雨连日,遭灾者何止百户两县大隆国民?如此,方才是有负圣命,玩忽职守,尔等若知实情为此,尚且执迷不悟,只为私利,不顾百姓,拥堵闹事,狡言妄法,便是明知故犯,顽固不化,依律难逃罪责。”

一番义正言辞,四周再无跋扈狡言为辩。

而这时,风卷雨急,已经透人衣衫,天地间,渐有苍茫之势。

虞沨抬眸,见“姗姗来迟”的施德,与并州城各位职官,乌眸又添深遂,轻笑一句:“至于诸位声称,我有独断专行,未奏先为之罪……是否滥用职权,还得陛下圣断,不容诸位或者事涉其中之人谤构强加,既然郫南水患察明,我当然会奏呈龙案,而至于诸位……原本也为大隆勋贵,具上书弹劾之权,若有不满不服之意,不妨与我在上奏时一辩是非,只这般聚众闹事,冲犯钦差之可笑行为,今后还是少为的好。”

说完只冲目瞪口呆的施德远远一抱拳:“施知州,你来得及时,此处劳你善后,稍候我会去并州州衙,与诸位面谈。”

落落转身,全不顾风雨加交,依然似闲亭信步,上车而去。

无人留心,人群之中,有一个女扮男装者,在雨势苍茫里,目送世子的眼神,炙烈非常。

正是施知州家才名早扬,“凌云壮志”的千金兰心。

第五百三十七章 晴空如洗,恶浪暗来第四百五十三章 前世轨迹,今生陌路第两百六十七章 如此悍妇,华北独一第三百三十一章 从此之后,再不分离第两百一十一章 多方携手,关健一子第七百五十三章 清算开始,好戏始唱第三百四十章 探望小姑,长嫂发威第六百六十六章 久别重逢,但享静好第三百八十章 四五知交,小聚生辰第一百五十七章 诸美比才,结交新友第七百二十九章 还未扬眉,又再屈膝第一百五十章 再结“同盟”,年后初见第三百七十二章 蛇蝎毒计,宋氏决断第一百七十二章 但愿此生,缘断不续第六百四十四章 分崩离析,果遭“天遣”第三百四十五章 计议已定,直言不讳第三百四十五章 计议已定,直言不讳第六百四十六章 卫冉渗入,肖蔓遭疑第五百九十七章 此生有你,便已无憾第九十九章 别出心裁,掌管茶楼第四百四十七章 表妹“企图”,原因仰慕第两百五十五章 世子绝断,直面阴谋第一百三十三章 步步紧逼,欲揭真相第两百八十八章 书信叩别,半途勒马第一百章 心有抱负,强势而立第两百三十三章 一波三折,有惊无险第三十五章 心腹既有,着手计划第一百六十六章 必死无疑,绝不饶恕第一百一十二章 灵山之约,依时发生第三百零五章 策动前夕,偶然偷窥第五百三十六章 入潜西梁,一对兄妹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甘受辱,偏遇轻视第三百一十一章 离间之计,黄雀之谋第二十三章 握手言和,设宴谢师第六百一十二章 实情相告,夏柯恍悟第三十六章 烟花坊里,疏梅楼外第四百五十四章 初见端倪,终究难测第两百三十六章 或有纰漏,不及详察第两百六十四章 福祸相依,生死与共第六百三十二章 侍女本份,潜入大京第六十七章 暗藏心意,问君知否第五百九十二章 恩断情绝,同日赴死第三百六十六章 皇子审案,世子旁观第一百五十九章 嫌隙难消,心生倦意第两百九十二章 关键一步,圣旨忽降第三百九十七章 皇后问责,除族离家第五百零七章 诸子弑母?人伦悲剧第六百四十章 甘心臣服,不怀妒恨第七百六十五章 莞尔之间,有若朝晞第四百六十六章 “攻守”调换,挑拨露馅第三百七十八章 至亲至疏,一对夫妻第一百三十章 果如所料,杀机早伏第两百八十九章 身临其境,决心更坚第四百五十四章 初见端倪,终究难测第两百六十二章 他乡遇故,才知音讯第六百零四章 帝崩无诏,唯一见证第七百零三章 早有关注,风浪将来第六百二十八章 被逼无奈,自找耻辱第九十四章 月下阴谋,如何破解第一百二十四章 计谋双方,各自手段第五百五十六章 大变之前,引燃后院第两百一十二章 苏直归来,强势清算第六百五十六章 一愿达成,一变突生第六十三章 入宫谢恩,商谈姻缘第三百八十二章 闹市刺杀,孤阁缠绵第七百二十一章 三朝回门,有药可救第一百五十七章 诸美比才,结交新友第七百一十八章 平息市议,仍有余波第两百零八章 各人城府,深浅不一第七百七十四章 兵犯皇城,死仇兄弟第七百五十二章 秦公被殴,楚王醒转第八十五章 天下至尊,奈何良薄第六百八十一章 隔扇有耳,贪欲显明第两百二十章 不知不觉,已有行动第四百七十章 终是难免,成人笑谈第三十二章 郎如青竹,女若幽兰第一百零三章 皇子妖娆,世子护美第六百六十八章 夫妻交心,准备归楚第三百二十九章 早有忌防,更深怀疑第四百零七章甄府赏菊,郁集黄氏第六百八十一章 隔扇有耳,贪欲显明第四十三章 故作懵懂,擢升樱桃第一百四十五章 母女争执,风波渐酿第两百三十四章 戏已开演,各归各位第两百四十一章 两心相许,早在当时第三十章 何故祸心,渐露端倪第六百一十一章 无情杀戮,冷厉逼问第五十四章 略微挑拨,小小报复第五百八十七章 情义二字,更重江山第六十四章 紊乱开场,胜负难说第七百三十八章 一败涂地,秦母求死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人唱罢,一批登场第五百二十四章 早通款曲,乐阳之谋第两百一十章 长卷之上,共画来年第两百五十七章 疟疾暴发,无法避免第一百四十章 胜负之间,一步之遥第六章 抽丝剥茧,计量初成第两百九十八章 细察人心,温言劝服第七百三十六章 挑衅有因,獠牙毕现第八十七章 妻妾之间,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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