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景琰看来是真的越来越忙,一连三天未能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但不管多晚,哪怕是三更半夜,他也要回到侯府玉辉院,悄悄看一看熟睡中的依晴,然后在外间榻上躺睡几个时辰,早上唤醒依晴,便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连早饭也不吃,只能对着坐在梳妆台前的依晴说一两句话就走,依晴内心揣测:这么紧张,该不是秦王府在偷偷酝酿什么逆天计划吧?
也只能多想几下,郑景琰根本不会向她透露半点口风,古往今来一个规矩:女人不得干预朝政大事,问都不能问的,就该老实在后宅呆着,有吃吃,有穿穿,多嘴必受惩罚!
虽然有点担心,害怕经历史书上常见的叛乱谋逆事件,秦王党赢了还好,如果不赢,那就死定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只是个出身低微柔弱的小小女子,落在这个地方,除了接受和顺应,能做得了什么?
三天里她的生活没有改变和起伏,天天一个样,这倒是让她小有期待的心失望了点。
她其实很想看郑兰缇婆家最后的态度,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媳妇儿?给个话啊,都过去五天了!
还有龚家那边也没消息,龚子杰怎么还没挨打啊?
这是别人的事儿,但依晴既然选择相信郑景琰,早早推测出结果,却迟迟看不到过程发生令她很郁闷。
不能怪她八卦,也不是幸灾乐祸,顶着个临时身份过日子,生活显得很无聊。
很想出府去走走,哪怕只是坐着马车在街上逛逛,让她在车里透过纱帘瞧看一下街景也好啊。
这时候就忍不住想:为什么没人下帖子请自己出去参加什么宴会呢?不是说春天多花宴吗?荣平侯夫人的头衔,不够引人注目?没人愿意结交?
依晴心里一动:自己也可以主动出去探望亲戚朋友啊,没出嫁的不好去打扰,看方家姨夫和姨母、表嫂们总可以的吧?还有方表姐!
对!不用跟郑景琰说了,回头向老太太和太太提起就成,婚后还没去看过赵姨母呢,太不像话了!
午后依晴睡醒过来,坐在房里做点小针线活儿,左思右想找到个出门的理由,正高兴间,忽见池妈妈进来,说道:
“刘家来人了!前头大管家领着往安和堂去了呢,少夫人该过去瞧瞧才好!”
依晴忙收拾好白细藤编的针线笸箩,带了婢仆们赶往安和堂。
来的是忠毅伯夫人蒋氏,领了她的次子刘玉宾入内院给郑老太太、郑夫人磕头认错,承认自己暴打妻子,还捆起来发送回娘家,扬言要休妻,这些都因为失去子嗣一时情急悲痛脑子混乱才动的粗,实属无心,还请长辈宽恕!并请看在夫妻二人一直恩爱情深,女儿佳虹年幼需要父母疼爱的份上,让他将兰缇接回家去!
依晴走进安和堂时,原本跪在地上的刘玉宾已经被允许起身了,她很是懊恼,抱怨自己走得不够快,错过了那么一段。
偷眼看刘玉宾虽然低眉顺目,那满脸横肉条子却是十分不服地扭结着,不用脑子都能想得到,他是被押着进侯府来磕头认错、接妻子的。
老太太端坐堂上,穿件紫色缎面绣缠枝金花外袍,花白头发梳成圆髻,插戴整套宝石点翠头面,平日她都嫌步摇珠串碍事,今天却在髻上插了一只大钗,钗头银丝坠下一粒拇指头般大小的明珠,随着她说话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很是引人注目。
再看郑夫人也是梳着高髻,不戴珠翠金钗,发髻上那一溜儿五六枝羊脂玉簪,翠的碧绿晶莹,白的纯净无暇,配一身米兰暗纹珠光锦缎对襟褙子,端的是雍容华贵,仪态高雅。
这婆媳俩看来是特地妆扮过了才接见客人的。
忠毅伯夫人蒋氏穿件铁红色小团花锦袍,梳了个堕马髻,金花大钗宝珠步摇,耳边一对青金石闪闪发亮,虽是混搭穿戴,却也样样贵重,足够体面。
而那位倒霉姑爷刘玉宾则打扮得很低调,头上二指宽金丝锦绾住发束,披散于后肩,一件湖蓝暗纹锦袍,腰间一条丝绦随便挽了个如意结,连佩玉都免了。
往日随兰缇回娘家,他可是衣饰华丽,佩珠戴玉,今日却是这样子,又是隔了好多天才出现,可以想见,他在刘府被父亲压迫到什么程度,才忍辱负重跟随母亲来侯府认错,接回兰缇。
堂上有短暂的冷场,依晴进去,笑吟吟喊一声“祖母!”
恰好缓和了一下气氛。
忠毅伯夫人蒋氏忽见进来一位少年女子,穿一件玫瑰紫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子,髻上斜插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肌肤如雪似玉,笑靥含带朝霞,模样儿既明艳清雅又娇俏可亲,她不禁瞧得眼珠都不错开一下。 wωω● Tтka n● Сo
郑老太太慈爱朝着依晴笑道:“你来了,那就见见客人:那是亲家母,忠毅伯夫人……姑爷你是见过的!”
刘玉宾此时就像个木偶,一听见提到他就站起来,垂着头,也不出声,只朝依晴躬身做了个揖。
依晴说:“刘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刘玉宾闷头坐下。
依晴对着蒋氏轻盈行了个福礼道:“给您请安!”
蒋氏忙站起来,拉着依晴的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笑着说道:“亲家老太太和亲家母就是会调养人,听说府上几位表小姐个个知书达理、姿容秀雅,瞧瞧这一位,啧啧!端庄温柔,婉约和顺,通身气派不俗,这肌肤鲜嫩得,直如粉雕玉琢似的!真真爱煞我了!”
一边说着,便褪下腕上的金钏子要给依晴做见面礼,郑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道:“亲家母莫要给她,你年前来我家吃喜酒,封了那么厚的礼,已经给足他们夫妻面子了!”
蒋氏怔了一下:“啊?您是说……”
郑夫人微笑道:“这正是我们家新娶的媳妇儿!”
蒋氏楞楞地看着依晴,半晌才笑道:“哎呀,原来是少夫人啊!瞧我人老眼也拙,以为是府上的表姑娘呢,真真得罪了!都怪外边人瞎传,说什么……呃!”
郑老太太道:“无妨,咱们自家里,亲家母只管说。”
蒋氏已漏了嘴,只得说下去:“那些人真该掌嘴!说荣平侯夫人……从乡下来,姿容平常,又肥又胖,走路都要人扶……真真该打!”
依晴翻了个白眼,郑老太太呵呵笑了:“亲家母现在瞧见了?我的孙媳妇儿好是不好?”
“还用说?百里挑一的好孩子!我就说嘛,侯府养个姑娘都是精心调教,哪能随随便便娶媳妇儿?”
“嗯,亲家母这话实在!”
“那是自然!兰缇也是样样都极好,嫁到我们刘家这些年,贤惠孝顺,友爱妯娌姐妹,我是真心疼爱这个媳妇儿……”
蒋氏不是傻子,赶紧地趁热打铁,刚才郑老太太也只是好声好气地安抚刘玉宾两句,没骂他,可也没答应让他接了媳妇儿家去。老爷三天前就逼迫二儿子上门来,犟小子硬是拖到今天,一大早被老爷拿鞭子从床上抽醒,这才气哼哼地来了,母子俩又备厚礼又磕头陪罪的,若是还接不到人,岂不亏大了?
回去铁定挨责斥不说,明天还得来!
老爷把话搁在那了:荣平侯府的姑娘,不能休!她就是要坐八抬大轿,那也要去抬回来!
侯府长辈当然不会毫无原则地纵容郑兰缇,真的要刘玉宾去抬大轿子来,哪个男儿郎没有几两骨气?把他逼得忍无可忍之时,闹崩了对侯府名声有什么好处?
郑老太太先是看着刘玉宾下跪认错,再听到蒋氏亲口说自家孙女儿是贤惠孝顺的好媳妇,这才肯开口谈及此事,当然也要谦虚地自我检讨一番,孙女儿在家时是太娇纵她了,以至于有些不懂事,不过呢,于归之后便是你刘家的人,亲家母应当严加管教才对,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把媳妇儿调教好了,最受用的还是亲家母,对不对?
蒋氏唯唯喏喏,连连点头称是,郑老太太又训教刘玉宾几句,听他老实答应了,便唤进人来吩咐道:“把大姑奶奶请过来吧!回娘家住了这么些天,也该回自个儿家去,好生孝敬父母长辈,服侍陪伴姑爷和姐儿!”
郑兰缇盛装而来,锦衣华服,珠围翠绕,高昂着头快步走进厅堂,眼神儿都不往蒋氏和刘玉宾那边移动一下,那骄矜自傲模样,仿佛她不是险些儿被休弃、被通告恶名的惶惶小女人,而是个无比尊贵的公主。
婢仆们都站在门外廊下,郑老太太当着蒋氏和刘玉宾的面,板起脸将郑兰缇又训斥一通,然后让她上前跪下给蒋氏请安,为几日不能在跟前尽孝告罪。
至于那件让刘玉宾痛打郑兰缇的事由,郑老太太不愿意在自己家里提及,她认为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还想怎么处置,让他们回自己家去说。
郑兰缇不想下跪,但显然事先被谁严厉训教过,她只是停了一停便顺从地走去向蒋氏跪下,说了句:“儿媳不孝!”
蒋氏扶起郑兰缇,拉着手儿好言劝哄抚慰,然后把儿子叫过来,刘玉宾僵硬地站着,没有照母亲吩咐的那样给郑兰缇做揖,而是伸出手把郑兰缇拉到他身边去,郑兰缇挣扎了一下也就不动了,蒋氏朝郑老太太笑道:
“瞧!这就好了呢!小夫妻俩吵吵闹闹,哪有隔夜的仇?老太太您放心,我们把媳妇儿接回到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郑老太太点了点头,郑夫人只是淡淡微笑着,夏依晴心里除了感叹护短娘家之伟大,暗自庆幸荣平侯府只有一位姑娘,再多一个,那就是多一份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