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不想在母亲气头上顶撞她, 干脆闭口不言。
可是她这副样子像是铁了心要和她母亲作对到底,反而让寒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火气试图和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不听话的女儿讲道理。
“这样吧,我也不问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就问你, 你这些日子出门和些平民百姓混在一起, 他们能给你什么?几声感谢?是, 或许有些是出自真心, 可是要是人死在那个小小医堂,你当他们还会上赶着和你说谢谢?”
不倒打一耙怪到你身上都是这个人有骨气!
寒江雪明白自己的母亲在说什么,在有风骨的文人也要操心自己的衣食住行, 若是真有那个骨气不为五斗米折腰,或者饿死无人知, 或者死了扬名天下。
若是寒江雪真能放弃寒家的一切青衣药炉悬壶济世, 寒家族谱上只怕也不会再有她这个人的名字。
寒江雪知道的。
她知道就算她真能铁骨铮铮和家人争到最后, 这个过程也势必漫长煎熬十分痛苦。
她将会失去所有寒家的一些隐性支持,甚至曾经这些助力都会变成阻力。
寒假不会放弃一个优秀的女儿‘自甘堕落’, 手段也绝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可能在这个斗争的过程中,会发生一些动摇她本心的事情也尚未可知。
寒江雪都知道的。
可是啊……
这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会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忍不住想要趁着还能动,把自己人生的遗憾填补上。
寒江雪问她母亲:“母亲, 您嫁了人, 养育我和阿沅, 可是你真的快乐吗?”
“我——”
这话一击致命, 寒太太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话试图给这样不体面的婚事洗白的。
她甚至都能预料到寒江雪下一句话会接什么。
‘您可能只是为了我和阿沅忍住了没和爹撕破脸皮。’
而且要是她真的这样说, 那么寒太太根本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
谁没做梦想过能和自己的夫君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可是问题是寒老爷根本没有给她那些憧憬的幻想。
她根本没有办法在寒江雪面前否认, 毕竟寒江雪本人也是亲眼见证过的。
她别过头忍下婚姻的不如意:“这两件事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寒江雪,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只问你,你这么执着的想要做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要跟我说你愿不愿意,你愿意的事情多的去了,还能每一样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寒江雪觉得这个话题无解。
如果把自己心里面的话说出来,母亲肯定会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可是如果不说出来,那这件问题又会陷入到最开始的境地。
她咬咬牙,决定说出来。
“母亲,我记得舅舅在世的时候,问过我长大要做什么。你可还记得?”
寒太太一愣。
她当然记得。
她胞兄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打小就十分疼宠她。
后来战事一起。他满腔战斗热血,立志报国。收拾行囊投了军营。
一路军途坦坦荡荡。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只是后来他英年早逝,没得太早。连个妻儿骨血也没能留下来。
可他在世的时候是把寒江雪当成亲女儿在疼宠的。
又怎么会不记得他呢?
她没说话,寒江雪以为她已经不记得了,就自顾自的开口。
“他在我心底埋了一颗想要学医的种子,可是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这个,母亲,你还记得吗?当时舅舅后来还问了你一句话。”
寒太太目光放远,像是想到那年灯会夜景。
她揪着胞兄的耳朵,骂他闲着没事儿带坏自己女儿。
却被兄长坏笑着逗过来:“咱们卿卿这是害羞了吧!毕竟你小时候也不是没有想学咱阿爹,一起上阵杀场,当个女将军呢!”
卿卿是她闺名,也不知多久没人提过了,被阿兄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说出来,当真是又气又恼。
她确实曾经也有过一个将军梦,折子戏里讲花木兰替父从军,她也是女子,凭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但是儿时一腔热血,真心期盼过能当一个女英雄,硬是磨着爹和娘找师傅学了武艺。
可是后来呢?
一顶花轿将她送进了寒家大门,她收起刀,乖乖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当了一个从不出格的当家主母。
这么些年当初的武艺估计已经生疏了吧。
寒太太本来想骂她痴人说梦,不好好规规矩矩做自己本分的事,每天想一出是一出实在不成体统。
但是寒江雪的话,又着实戳到了她的软肋。
她自己难道就不为这一生感到遗憾吗?
未必。
她是如此,又哪里来的立场,说寒江雪所思所想就一定是错的呢?
只是循规蹈矩是她骨子里面刻下的东西,又或者说是这么多年被驯化好的本能。
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她叹息一声问:“那魏昭呢?”
寒江雪本来观察她的反应,已经看出来她有几分松动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到这句话,一时间身子骨不由得怔住了。
寒太太没看到她这一时半刻的不自然,继续道:“我可以容得了你,寒家在我的运作下,也不一定会对你有太多的苛责,可是魏家呢?你要知道你马上就要嫁过去了,你的夫家会容忍你的‘梦想’吗?”
这也是寒江雪最担心的事情。
也是她之后心里对这桩婚事有些反悔的最终原因。
虽然之前和魏昭说的像模像样的,可是嫁过去之后,到底面对时间最长的其实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自己的婆婆。
魏昭再怎么放荡不羁,到最后还是要出仕的,后在里面除了婆婆,也基本上没什么人能让她亲近。
可是洛氏女能容忍一个想要往外跑的媳妇吗?
虽然洛氏女自己就不能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可是事实上每一个人在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的时候,要求都是不一样的。
她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媳妇儿,因为想要悬壶济世,而和那些病患有必然的身体接触吗?
她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媳妇,心里面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自己的理想吗?
是,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说归说做归做,到最后承担这一切后果的人,其实还是只有她自己一个。
可是她心知肚明,这桩婚事不能毁。
她出嫁之前都代表着寒式一族的荣光。婚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两姓之好。
这件事情已经不止是寒江雪和魏昭之间的事情了,而是寒家和魏家之间的事。
要说重活一次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可能就是这件事了。
寒太太最后也没能从自己女儿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和回复,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寒江雪一路回到自己院子,轻声安慰了两句莺歌,然后让她回到自己房间里面待好,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紧接着她突然对着光秃秃的院子里面说:“出来吧。”
于是魏昭就出来了。
寒江雪问:“他人私密之事,看的可还过瘾?”
魏昭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却没料到看到这样一幕。
魏昭没问寒江雪是怎么知道他在的,这种时候也不是很方便问她,看得出来寒江雪有话要对他说,而且他也确实有一些话想要和寒江雪讲。
可是脑袋乱哄哄的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两两望着竟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到最后还是寒江雪笑了一下,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魏昭依然没有开口,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寒江雪就笑了笑:“那我先讲吧。”
她走到桌子前,拉开椅子坐下,示意魏昭也坐。
“其实事情你都听的差不多了,就像你听到的那个样子,我想要做个悬壶济世的医女,治病救人,一生堂堂正正的靠自己活着。”
她向魏昭笑着,笑容是从来没有过的明媚。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傻?”
魏昭摇摇头。
“怎么会呢。”
寒江雪不知道他这话是真还是假,只是笑了笑,说起了眼前最现实的问题。
“魏昭,你还记得两个月之前,我们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定下的那个约定吗?那个时候我左支右绌,总有数不尽的担忧,你就像是在我溺水时递过来的浮木,给我一息喘息之地,我很感激,可是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魏昭捏紧拳。
寒江雪道:“当时我想如果我们两个相互扶持做伙伴,做战友,也不是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可是后来我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是伙伴,是战友,可是在你家人又或是我家人的眼里,我们的关系是什么呢?”
“魏昭,若是……将来我们家人盯上了我们的子嗣,或者,他们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出格的媳妇,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魏昭想说,不会的。
他的家人都十分开明,何况你做的事情也不算是出格。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了。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算寒江雪愿意承担那些流言蜚语,可是寒家又或者是魏家的人,当真能够众志成城联合对外吗?
他迟疑着问:“你是……想要取消这个……婚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