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农民在田间劳作时,遇到虱子咬他,他会停止工作两次,来抖落衬衫上的虱子,但第三次他会把衬衫和虱子一起烧掉。所以我警告所有人,如果你让我动手两次的话,你就活不过第三次。”——高乃留斯·苏拉
※※※
凯撒曾派过自己的好友埃布罗等,进入罗马城游说,但收效都不大,哪怕是克拉苏亲自在元老院出面,也无法抵御小加图的滔滔不绝。其实这点凯撒内心也很清楚,他在奥斯蒂亚港供官员暂时休憩的公共寓所里会见李必达时,就很清醒地指出:“我们是打不败小加图的,因为我与克拉苏都是贵族圈的人,这个圈子就是小加图希望和我们交锋的最理想阵地,他的家族就是他的名声,他的名声就是他的正义,只能靠迂回的方式来击溃他的阻碍。”
“我很明白,您好友埃布罗是个优秀的官僚,但他身处贵族圈里,是注定打不赢小加图的。而阁下您又因为传统规定,在元老院表决这件事前,还不能出现在罗马城里,所以就由我来做您的代理人,促使元老院尽快表决这件事。”
“那现在我们需要什么?”凯撒坐在寓所的圈椅上,喝了口薄荷水,问到,“大规模聚集平民,或者通过军队、市民大会来威吓元老院?”这位秃顶男士谈起这种出格的事情,丝毫没有恐慌遮掩的字眼。
“这只是烟雾罢了,现在罗马城真正能帮助阁下的,我认为有三个人,克劳狄、西塞罗,还有庞培。”李必达很清楚地说到。
这话甫出,就连凯撒自己也有些愕然,他实在搞不清楚李必达是如何将这三人联系在一起的,但他并没有置喙什么,而是很礼貌地请李必达谈谈他的见解。
“我安置在罗马城的耳目,把我们前往卢西塔尼亚这一年内发生的情况是如此汇报的——西塞罗与庞培都处在失意的角落里,他们本就是好友关系,起码西塞罗是这么认为的,而庞培安置老兵的方案一直被元老院束之高阁,而他原先在遥远的东方诸国的些许没来得及实施的政策,也大多被元老院拒绝,至于他现在醉心的公共工程,地基在大校场的巨型半圆剧场,施工也是干干停停,因为元老院方面不间断的阻力。没错,这阻力来源于一个人,小加图。那么西塞罗呢,其实无论是平民党得势还是贵族党得势,他都不以为意,只要能让他重新获得在政坛上发挥光耀的机会,换他的话说,继续为共和国理念而奋斗就行,总的来说他是个很好争取的对象。”
“是的,你继续说下去,刚才这段话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联合庞培和西塞罗,但亲爱的李必达,你得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些困难,因为克拉苏和庞培的水火不容的关系。”凯撒这时的语气有些为难。
“这就需要用到克劳狄了。”李必达笑着说道,“我们可以利用克劳狄,成为克拉苏与庞培间关系的润滑剂,只要有了共同的敌人小加图,他俩应该是不会忌惮握手言和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克劳狄恨小加图,让庞培恨小加图,让克拉苏也讨厌小加图,只要代表元老院贵族共和党的小加图成为众矢之的,事情就好办了。接着,我们只要个能引发元老院不得不对您进行表决的关键事件就行,随后您就骑着马儿,进入城内,前往卡皮托儿山,登记为元老院候选人。”
凯撒听完李必达的话后,欢笑起来,他当即取出个信件,说这是布鲁图和他母亲塞维利亚送给我的,这母子无意间提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庞培近期为了取悦元老院,准备向小加图的另外两个女儿其一求婚,这是波西娅告诉布鲁图的,而布鲁图又通过他的母亲转告于我。
当李必达把信件拿过来浏览时,他在心里更佩服凯撒的,他和克拉苏的妻子提维利亚有染,有庞培的妻子慕琦娅有染(此时已被庞培休弃),和庞培的几名副将妻子都有染,还和加图的姐妹塞维利亚有染,好像他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如果当时有这个称呼的话),在女人的丈夫无法给予她们爱抚时,来重新唤起她们对生活和爱情的热烈追求,但更诡异的是,这些与凯撒有染的女子,虽然都出身高贵,时常在美发店与宴会沙龙上相遇,但从来没有人为独占凯撒争风吃醋过,相反当罗马城发生任何和凯撒能牵扯到关系的风吹草动时,哪怕仅是个闺阁风波,她们也会在第一时间让梳发侍女与贴身奴隶,把情报通知给凯撒,鼓励他做好应急的前瞻准备。
这次也不例外,李必达扬了下信件,问到“小加图和庞培联姻的可能性我认为不大。”
“但毕竟有这种可能,小加图即便多么厌恶庞培,但他还是会考虑与庞培结盟的有利性。现在,既然我要和庞培妥协,就不允许这种可能性出现,烦请你前往罗马城,按照你的计划,先把这桩婚姻给搅黄,我相信你的实力和你的嘴皮一样强悍。”凯撒用手指点着小几的台面,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到。
得了,李必达这才清楚,在历史教科书上谈到凯撒、克拉苏与庞培妥协结盟,也就是一句话的问题,但真实的历史,是靠无数个甚至就是这种闺阁琐事为细节,来组成一道道链环,环环相扣才能朝前行的。
这也就是说,“黄金搅屎棍”李必达又得披挂上阵了,因为凯撒许诺了,只要他当选执政官,自己就是正式财务官,他卸任后去的行省里,自己就是度支官,而后他会安排好,在合适的年龄让自己披上紫袍,当协和神殿的元老。
在这点上,即便凯撒和苏拉的政治立场不同,但行为确实完全一样,苏拉当年杀入元老院后,把原先的元老杀得杀赶得赶,为了维系体面,就直接提拔他的老兵和所青睐的骑士,直接披上长袍,充实了被杀戮一空的协和神殿,自此“气象日新”,一旦凯撒掌控了政局,那么当他的朋友,还是当他的政敌,就会是个攸关性命的抉择。
为办好这件事,李必达首先窝在了他的“卡拉比斯河道仓库”里,暗中雇佣了一批街头流氓,替他着意打听城中关于庞培和小加图,以及与这两人相关的所有讯息。
不久,关键情报传来,庞培为他最宠幸的犹太奴隶德米特留斯,在罗马城的帕拉丁山脚下,置办了所带着华美柱廊的私人别墅,但德米特留斯因为外出办事,暂时还未回来入住。
好吧,李必达还是决定,用这个犹太奴隶为突破口,来“帮助”庞培与凯撒冰释前嫌,他这样做,虽然有棒打鸳鸯的嫌疑,但目的却是完全正义的,干起来是没有任何的负担。
犹太佬回来起码也得一个集市日后了,李必达有充足的时间捣鬼,他先是派了个跑得飞快的奴隶,前往梯伯河河洲处的小学院,诚挚地邀请逍遥学派泰兰尼昂,来他位于阿皮隆的别墅里参加一场小型的“学术宴会”,只有无花果和葡萄酒,还有许多的书卷,很合泰兰尼昂的口味。随即,他又以泰兰尼昂赴宴为“诱惑条件”,前往艾斯奎尼诺山上塞维利亚的宅院,提着很丰厚的礼物,邀请对哲学极其感兴趣的布鲁图,携带其新婚妻子波西娅,也是小加图的女儿之一,来阿皮隆赏光莅临自己的宴会。
秋季的阿皮隆,拥有着最惬意最美妙的金色景色,富人们也最喜欢在此消磨自己GOLDENDAYS,当得知泰兰尼昂也会赴宴,并且没有诸如克劳狄、安东尼这样“黄金青年”混迹其间后,布鲁图欣然携波西娅前往李必达的小型宴会。
“哦,天啦,波蒂我可不知道你居然是过着如此意义生活的女子。虽然你的出身不高,对不起我使用了这个词汇,但你居然能每隔一个集市日主持一场前线兵士妻子的聚会,还能教会她们吹奏竖笛,朗诵诗歌,给丈夫写信,这可羡煞我了。说来有趣,我虽然出身于罗马最保守的贵族家庭,但我并不反对下层女士追求高雅朴实的美,一旦普通的民众对均衡与和谐也心生向往的话,我想这对整个邦国都是件莫大的益事。”溪水边的亭榭里,布鲁图的新婚妻子波西娅瞪着圆润的眼睛,举着酒杯,在卧榻上,显然和侍立的波蒂聊得非常坦率愉快,随后她转身寻求丈夫的应和,布鲁图明显对新婚燕尔的妻子持完全赞同的态度,便朝着李必达敬酒,说:“我衷心希望,当我马上进入军团服役时,你的女人也会陪伴在波西娅的身边守护她,我害怕她会寂寞,更害怕无耻的男性会乘虚而入她的闺阁,你知道,这种事情就算是庞培都无法幸免——大将在前线和蛮族之王作战,我们的政治家还要忙着在后方抚慰他们的妻子。”
“您又打趣了,作为我个人,我显然对家族成员的丑闻是耿耿于怀的,而且布鲁图我嫁给您,并非因为您的风流,而是因为您的忠厚诚实。”波西娅有些怨气地搁下了酒杯,明显对凯撒与丈夫母亲的韵事表达了有限度的不满。
“说到这个,我想起了令曾祖父‘立法者’——老加图。”泰兰尼昂看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始岔开话题说笑起来,“相传他曾经有一次路过妓院前街道时,看到自己相识的一位青年从里面出来,那青年看到他时很惊慌,因为谁都知道令曾祖父在道德方面的严苛要求,但令曾祖父却对那青年说——你很好,因为你选择在妓院消解自己的欲求,而不是去尝试勾引一位品行原本端正的贵族女子,破坏罗马的美德和家庭。”说完这个,大伙儿就又都笑了起来,这让波西娅感到尤其受用,她一向是个注重家族名声的女子,这和布鲁图倒是天生一对,特别是曾祖父的清教徒准则感到极上的骄傲。
虽然李必达也听闻,老加图其实也绝不是什么发自内心的善类,他本只是个富农的儿子,并非什么天生贵族,靠在布匿战争里挂靠费边这些保守贵族而出名(主要和大西庇阿为首的享受派,即主张吸取希腊和东方的文化和财富的派系对立),才跻身于贵族圈子步步高升,所以他极力鼓吹保守、淳朴的所谓古罗马遗风,他是享乐风气的深恶痛绝者,是妇女之敌,且在西班牙疯狂屠杀反抗的蛮族,还美其名曰“以战养战”,最后大概自己也分不清本性和主张的区别,干脆合二为一了。平民把他当作道德的楷模——但老加图既在家里的书斋里强奸过秘书奴隶的女儿,也会派出精干奴隶去参加海上贸易(尤莉亚之前就是模仿他的行为而二度破产的)。
不过李必达根本无心拆穿这些,他就是等着这个机会,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亲爱的布鲁图,虽然尤莉亚拒绝了和你的婚事,但看看你现在得到了多么美妙的人儿,她不但有美貌,更有高尚的家传品德。我可是听说了,就连自东方载誉归来的大将庞培,那个征服了三百个异族的伟大男子,在休弃红杏出墙的妻子后,也向波西娅您的家族求婚了,若没记错的话,波西娅还有两个妹妹待字闺中吧!”
说到这个点上,波西娅立刻有点苦恼,她说父亲很讨厌庞培,而两个妹妹却都很仰慕庞培这位罗马的宠儿,在这种必将发生的冲突里,她都嗅到了家庭悲剧的味道。
李必达顿时向波蒂使了个眼色,波蒂便柔声说到,“罗马女子是需要完全服从父亲的要求的,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婚姻上。不过,我们依旧可以在力所能及的方面,争取姐妹们的幸福。依我看,不如就制造个机会,让令尊与庞培将军开诚布公地谈谈,令尊是光风霁月的楷模,将军是功勋盖世的英豪,我想没什么事是谈不拢的。”
这话引得波西娅连连点头,都李必达都在心中大呼惊诧莫名,看来波蒂在修辞方面的进步,简直能用神速来表示,都可以使用较为复杂的词汇来达意了。
这时,就连布鲁图也和新婚妻子商议了会儿,随后表示对李必达与他女人方案的认可,大家拍手赞同,说为何不在公在私,为罗马城邦成就番美事?
其实,布鲁图与波西娅都是对公义和道德感到狂热的人,他们自阿皮隆的小宴会回来后,就在各种场合与小加图讨论此事。小加图本来在协和神殿没完没了的发言,就已感十分疲累了,但凯撒方的人也很顽强,这些人舍弃了以元老院为战场,开始在广场和街巷里鼓动民众,要和他对抗到底,更让他恐惧的消息传来——以美德女神庙为司令部的平民护民官克劳狄,最近也对阻扰他任期延长的西塞罗不甚感兴趣来,开始明显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要通过几项崭新的立法来对自己不利,看来凯撒去年舍弃了妻子的贞洁,来拉拢这个街头的恶棍斗士是值得的。
所以,对女儿和女婿的喋喋不休,小加图只能苦恼地坐在中庭里不发一语,思索着利害关系:没错,他确实讨厌庞培,讨厌任何把个人荣誉凌驾在共和国上的野心家与虚荣家,但他现在光是对抗凯撒这个新崛起的家伙就左支右绌了,也许我也到了需要个临时性盟友的阶段了?家族的荣光倍增了我的力量,但我还是太年轻了,才四十岁不到,现在想想庞培也着实可为自己所用——他正处在人生低潮,且一向和凯撒与克劳狄不对付,现在又有求于我,他不过是个被元老院饲养的家伙罢了。
“是的,庞培确实爱慕虚荣,但我想他一旦成为您的女婿,他和他的老兵们就被拴在您美德的马车上了,这对罗马邦国是能起到善良导向作用的。另外我想,波西娅的两个妹妹,对这桩婚事也是心生向往的。不信,舅舅您可以听闺房内的抽泣声。”布鲁图站立着,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到,当刚才小加图问他,难道他不是和凯撒最亲密的人吗?他的母亲难道不是凯撒最爱的情妇?罗马城的人都把你当作是凯撒的儿子看待,你就不清楚我一旦答应了庞培的联姻请求,这对凯撒就是最大的不利。布鲁图对此的回答是,我爱凯撒但我更爱共和国,我只是相信共和国在舅舅您的主导下,会永享古风般的淳朴宁和;而在凯撒的主导下,则会越来越走向激进和倾覆的危险深渊。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姓氏,是共和国的缔造者“布鲁图斯”。
这会儿,内房里又传来了小加图妻子和女儿的啜泣声,她们日夜哭个不休,好像就是在要挟父亲尽快答应她俩其中的一个,嫁给罗马最风光的战争英雄,成为贵妇社交界的翘楚方甘心,这让小加图愈发愤懑和矛盾,他听完布鲁图的话后,就指着内房喊道:“女人都是群爱慕虚荣的生物,她们只能败坏所有的事,当年我曾祖父在广场发表演讲,反对罗马的贵妇穿戴超过规定重量的金饰,就曾遭到她们成群结队的辱骂和对抗——而今天,我都忘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也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员。”抱怨完后,小加图拍着大腿,喘着气对布鲁图说:“我倒是可以就这件事,与格涅乌斯·庞培将军见上一面,你这么焦急促成此事,想必已和庞培那边有所联络了?”
“是的,我有位好友,和庞培将军最信任的贴身奴隶有很深的交情,他已和对方商议妥当,愿在帕拉丁山脚下一处新落成的豪华宅邸里接待您,让您亲自和庞培将军面谈此事,这是请柬。”说完,布鲁图笑着,仿佛早有准备,将请柬递给了舅舅。
“那别墅我知道,居然是庞培赠送给那个奴隶的,我对这种行为一向深恶痛绝,若罗马都是这样,还要分什么主人与奴隶?”小加图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将请柬给接受了下来,随即和布鲁图约定了前去拜访的时间。
小加图一向不太喜欢多去顾虑什么,他的本性便是如此,他的思维里既然庞培现在是要娶我的女儿,又渴望和我结成盟友,那他就必然会在那处别墅里等待着我,况且我外甥传来的话语,也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而善良的布鲁图还不知道,他已经着了李必达的道了,因为就在他在约定好的日子,与舅舅一起前往帕拉丁山下的那处别墅前,得到消息的李必达就以两万塞斯退斯的价钱,买通了名监管别墅的庞培家奴,这名家奴在小加图出发前两个时辰,就突然装作副有急事的模样,跑到别墅里发号施令——说主人德米特留斯马上就要到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处宅院,他也是庞培将军最亲信的友人,大家必须做好迎接的工作!
其实,这会儿德米特留斯根本还在布林迪西地区,处理着老兵们关于安置土地的诉求呢,哪来时间入住这所别墅呢?
但别墅里的所有人都被那传播假消息的庞培家奴欺骗了,厨娘、仆役、乐师、园丁、傧相都匆匆跑动起来,在廊柱和门阍处挂上花环,精心修剪花卉盆栽,准备甘美的食物和酒水,在前厅列好演奏用的座椅与乐器,激动万分地等着宅院主人德米特留斯的光临。
最终,沿着街道朝别墅走来的,是小加图、布鲁图以及他们的一帮友人,当然李必达并不在内,他以要去拜谒庇主和前主母为理由,早已溜之大吉也,因为小加图认得他,他可不愿意露相。
小加图的习惯,一旦和友人在一起,都是自己在前面着典雅的长袍步行,让友人再后面骑着骡马或驴子,大家且行且讨论些哲学话题,十分地惬意轻松,这次也不例外,一群人悠闲地有说有笑,来到了德米特留斯名下的豪华别墅的门阍处,当友人们都赞美这座建筑是多么的富丽堂皇时,小加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但还是出于礼貌掖了下长袍,迈步走向了门阍处。
音乐突然响起,门阍处冲出一帮前来欢迎的队伍,让小加图又惊又恼,队列在门口分为左右两排,都手持花环和桂树枝,左边全是矫揉作态的来自希腊的年轻男子,右边则全是涂脂抹粉的幼齿儿童,他们齐声喊着欢迎的口号,这已让小加图大为光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