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里我真是茶饭不思觉也没睡啊！张老头子也是急怒攻心，一夜白了头，我一直在和张千户拉锯，因为暗房的钥匙在他身上藏着，一个黃昏时分，他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我点上熏香，偷偷摸出那把钥匙就溜到了暗房。
我开了锁，有一缕血一般的夕阳照进这个漏斗之室，半明半暗的空间里，淑芬破衣烂衫地躺在稻草铺的地上，气如游丝，眼睛半睁半闭，看着也就是那个光景了，两只灰褐色的老鼠在角落里吱吱呀呀地打闹，一群苍蝇围在淑芬溃烂的手上，腿上挥之不去。一只缺口锯齿的破碗，里面装着发了霉的食物。
看着我的眼泪便似断线的珠子滴下来，我轻轻地在淑芬耳边喊淑芬姐，淑芬姐你醒醒啊！
淑芬把眼努力睁开，看了老半天，终于认出是我，要哭，又出不了声音，只有两行珠子在眼角滑落下来。
我把帶来的包子嚼了，喂她，她微微张开口，吃了，好容易才吞咽下去，吃了几口，摇头，示意吃不下去了。口里只是叫：水，水⋯⋯
我把带来的水喂她，她吞下去，才好些，又一气呕出来。
我说，淑芬姐，你坚持坚持一下，我救你出去！
我背起淑芬，天！没想到淑芬的身子已然如一只纸鹄，我说淑芬姐，坚持坚持一下！你马上就离开张府就可以见到艾青了。
耳边，淑芬低语，牡丹，快快⋯快⋯放⋯我⋯下来！看样子我⋯我…不行⋯不行了，留点力气⋯说完这几⋯句我⋯我就⋯
我轻轻放下淑芬，让她靠着墙，把气順了，她总算能说得通畅了，牡丹，咱们姐妹一场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淑芬姐别说傻话！你不会死的，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别哭！牡丹，别哭啊！这个，你交给艾青，淑芬掏出那方帕子，告诉他，替我好好活着，这帕子上有我的鲜血，好歹也是个念想儿，如果他想不开，那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在天也会不得安宁的。
一听说她有了孩子，我哭得更厉害了，淑芬，你有孩子了？
对！我有艾青的孩子了，淑芬手摸着稍稍隆起的腹肚，一脸母亲的慈爱和光辉，我也想争口气活下去怎奈不行了。牡丹，你别哭，你要替我高兴才是，总算解脱了，这地狱一般的张府，这万恶的人世！我曾经说过，爱情，哪怕飞蛾扑火，人生有一次就足夠，我很庆幸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去爱！尽管他并不是十分爱我，如果爱我的话他早带我远走高飞了，可见他还是舍不得张府的家产。我死后，请告诉他，我已经被迫改嫁了，夫君对我很好，让他别记恨张老爷，为这么一个女人，不值得啊！
说完，一句话上不来气，脖子一硬，淑芬就气绝了。
我隐忍悲痛把她背回暗室，又锁上门。可怜的女人，死了连个好好下葬的地方也没有，张府上下连通一气说淑芬得了病死了，又花几两银子简陋地安葬一场完事。
几日后，我左右打听，总算在张府不远一条巷子里找到艾青，还好他当了衣物和怀表才有些破碎的银子治伤，他正躺在一间破败的烂屋子里，见了我，他急急地问，牡丹，淑芬呢？她还好吗？有没有受虐待？有没有受伤，她问起我没有？
我看艾青焦急的情形，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你快说话啊！她怎么啦？！牡丹！快说！
我想起淑芬交待过的遗言，将帕子掏出，强作欢颜裂嘴笑道，淑芬姐⋯⋯她挻好的，说要我把这个给你做念想，叫你好好活着！她己经离开张府改嫁了。
我想着淑芬在世时的好处，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你骗我你骗我！他咆哮着，怒吼着。淑芬她是不是⋯
我点点头，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他吼叫起来，我要找他们拼命去。
我急忙拦住，艾青，艾青。淑芬临终前交待过要你好好活着，要不然她们母子俩灵魂不得安宁。如今你去张府不是等于送死吗？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又笑，嘴里喃喃念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的模样吓了我一跳，半晌，他不念了，好像神志也完全清醒了，用一种陌生的完全没有色彩的眼神看着我，牡丹，你放心吧！我没疯，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你回去吧！张府说不定要找你了。
我又去看了他两次，他竟一次比一次冷漠！俨然物我两忘的人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