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到得夜间,只听忆萍那边房里一声嘶声裂肺的嚎叫: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把我和老爷都吓醒了,慌忙起床来看,院子內已经火把通明,下人们在忆萍房间慌乱无措地出出进进。
忆萍抱着儿子坐在屋堂中,那孩子,抽搐不止,双目呆滞又烧得浑身通红,一会儿又口吐白沬,吓得张千户大喊,你们还傻站着!快去请大夫来!
有奴才报,早有丫环翠儿去请了,大夫眼看着就到。
这里忆萍哭天喊地,我的个儿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那些受过忆萍欺负的家人见忆萍这样子各各心內念佛称愿不绝,这心肠狠毒的女人终于吃到好果子了。
王大夫来了,又是把脉又是探体温又是掐人中,脸上一片凝重,道,按理说,孩子本无大碍,想必是在外受了点风寒,撞了些祟气,开两副袪湿退邪的单子先看看。
吃了两副单子之后,孩子果见不再抽搐吐沬了,只还是口內胡言不止,又叫吃了几粒定心丸,终于昏睡过去。
如此三两日过去,那孩子只是昏睡不醒,百般医药都没效果。只把那妇人和老爷急得捶胸跺足,恐怕再多挨些时日是命一条了,府內上下也是忙乱成一片。
我心想该不会是陈妈在捣鬼,这两日她总神出鬼没的,果然,陈妈偷着在斗室里拜着一个布娃娃,点着香,娃娃头上三盏催魂灯,脚下三盏促魄灯,娃娃背上贴了艾明的生辰八字,陈妈口內念念有词,步罡念咒于斗室。
陈妈,快停了,那孩子,差些些儿就是死路一条了!我对陈妈道。
阿弥佗佛!正遂了我心愿。谁叫他母子两合着来欺负我!
怨怨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少爷还只是一个孩子,他的罪再大也不至死。況且如今该得的报应他们也得了,陈妈,咱们何必要赶尽杀绝呢!点到为止吧!
陈妈面有愧色,小姐说的是,那我先放了那小杂种。
陈妈收拾了道具,撕了生辰八卦,过了几日,经调养,艾明又生龙活虎了。
这日,我正拿着块布绣花,淑芬跑来了,道,牡丹,绣什么呢?我看看!
我递给她道,哪里称得上绣花,不过是闲得无聊练练女红罢了!
她左看又看,看不出名堂,你这绣的是龙呢还是凤?
我绣的是只乌鸦,得了吧!你这小妮子嘴刁得欠缝!
听到绣乌鸦,她哈哈大笑起来!天哪!这天底下还有绣乌鸦的美人啊!看看,你这针脚就走错了,以前在娘家,我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自从嫁到张府,生活枯燥无味,又寂寞空虚,所以,倒也学着做些针黹。不过你一来我倒有了个伴,以前啊,就说那一个吧!天天勾心斗角的,却说前些日子可爽了我的心,那兔崽子怎么就不去见阎王呢?真是遺憾!
姐姐,话可不是这么说,怨怨相报何时了,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本该团结和睦才是,这样鸡同狗斗又有什么意思。既伤神又怄气!
可是人和人不一样,像那种,你不算计她等着给她算计吧!真难得你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姐姐我自愧不如啊!
我道,再怎么样咱们也试着去感化一翻,一则尽了我们的心,二则也算是看清一个人!
看着外面的阳春三月,我突然有了放风筝的欲望,淑芬姐,倒不如咱们去约约她带着儿子放风筝!怎样?
行!
到了忆萍那里,那女人一见,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仿佛我们是黃鼠狼给鸡拜年,你们来干什么?
淑芬笑道,我们来看看二少爷可好呢了没?
拖你们的福,他可大好了。她面无表情,仿似在说没什么事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我说,忆萍姐,你看这外面阳光多好,刚好是个放风筝的日子,在家呆着倒不如出去煅练煅练呼吸新鲜空气,更且咱也放放晦气!
说得忆萍倒有些心动了,我是不放风箏的!
放风筝吗?娘!我要放风筝!艾明一听放风筝从里屋一个箭步奔出来,上次去集市买的蜈蚣筝一回都没放过搁那都发霉了,娘,你就答应了嘛!
拗不过孩子的苦求,忆萍总算答应了。
外面的天空,碧蓝如洗,正是三月的好時节,走出院落,放眼一片桃红柳绿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一湾流水清辙见底,几道山坳过去是几户农舍点缀,我们有第一次亲近大自然的兴奋,连忆萍也两眼放光了。
不敢走远,就在张府的后山,寻得一片空地,丫头们把风筝抖娄出来,我挑了个美人儿,淑芬呢,选来选去还是喜欢那五彩蝴蝶的,把那线一放,轴一松,几只风筝就隨着那风儿扶摇直上了。忆萍不放,又担心着儿子,跟在艾明身后战战兢兢走,那艾明边跑边叫,我的最高,我的最高,又去截淑芬的蝴蝶,淑芬一个不留神,风筝断了线,那风筝飘飘荡荡直往张府里去了。
啊呀!我的蝴蝶啊!淑芬追着风筝跑,我跟在后边,艾眀得胜,懒得管我们,兀自放他的去了。
那风筝飘啊飘的,竟落在了张府一棵大榕树枝丫上,说高不高,说矮又不矮。
咋办啊,姐!我问淑芬。
咋办?!涼拌!看姐的,我小时候最爱爬树啦!猴儿似的一呼哧便上了那枝头,今儿我倒要舍了这少奶奶的尊容,充当一回𤠣子。
淑芬姐!唉,淑芬姐!我叫不住,她已经捊起袖子便爬到上头了,半晌,总算到了挨边的份了,淑芬拿了根棍子去挑,又夠不着,急得柳眉深锁粉脸通红小嘴直撅。
哎,你们在干嘛!只顾看上面,没料到艾青到了身边。
我说三奶奶的风筝挂树上了,她去挑哩!
啊!那么高!小心掉下來!艾青话音一落。淑芬一个踩不住枝丫失衡,惊叫一声便从树上掉下来,亏了有艾青在场,也亏了爬得不高才幸免于难,不偏不倚刚好砸到艾青怀里,又是一次英雄救美!
淑芬惊魂甫定也吓得花容失色,回过神儿来才发现竟躺在艾青臂弯里,那脸早涨成了酱紫色!艾青慌忙将她放下,忙问,三娘,可伤着哪儿了吗?
淑芬连忙整理一翻,又娇羞得不敢看艾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没⋯哪!牡丹,咱们⋯…还是走吧!那⋯风⋯筝,算了,不要了。
这风筝我替你们拿吧!艾青二话不话爬上树就取下了风筝。
我们谢过回去,淑芬一路将风筝紧紧抱在怀里当个宝一样,又怔怔地出神。
淑芬姐,你在想什么?我问。
啊!没,没什么啊!她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