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是问你,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终归还是要让我吃偷工减料的东西!”她的嘴巴张成O形,接着,她关掉抽油烟机。空气立刻停止流动,整栋房子静了下来。“对不起,你不高兴?”“如果只是偶尔,我也没话说。”诚说,“但最近根本就是每天,你每天都晚归,端出现成的菜,一直都是这样!”“对不起,可是,我怕让你等太久……”“我是等了很久,都不想再等了。我还想干脆吃泡面算了,结果等到吃买来的,跟吃泡面有什么两样?”“对不起。我……虽然不成理由,可是最近真的很忙……给你添麻烦,我真的很抱歉。”“生意兴隆,真是恭喜啊。”诚知道自己的嘴角难看地歪向一边。“别这么说。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雪穗双手放在围裙上,低头道歉。“这句话我听过好多遍了。”诚双手****口袋,丢下这句话。

雪穗只是低着头,没作声,大概是因为无可反驳。然而,最近每当遇到这种场面,诚都会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怀疑她是不是以为只要像这样低着头,等到风暴过去就算了。

“你的生意还是不要做了,”诚说,“我看,还是没法兼顾家里。你也很辛苦吧。”

雪穗什么都没说,避免为此事争吵。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双手抓起围裙的下摆蒙住眼睛,呜咽声从她手底传出。“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我真没用,真的好没用,只会给你添麻烦……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却完全无法报答。我真没用,我真是个没用的人。诚,也许你不该和我结婚。”泪水让话语断断续续,还不时夹杂着抽噎。

听到她这一连串反省的话语,诚无法再责备她,反而觉得自己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心眼未免太小了。“别哭了。”他就此收兵。既然雪穗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要吵也吵不起来。

诚回到沙发上,摊开报纸。雪穗却来问他:“那个……”

“干吗?”他回头问。

“晚餐……怎么办?要做也没有食材。”

“啊……”诚感到全身懒洋洋的,倦怠不堪,“今晚就算了,吃你买回来的就成。”“可以吗?”“不然也没办法。”“对不起,我马上准备。”雪穗回到厨房。

听着抽油烟机再度运转的声音,诚仍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我可以去工作吗?”再有一个月便要迎来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雪穗提出了这个问题。由于毫无准备,诚愣住了。雪穗的说法是她在服装界的朋友要独立开店,问她要不要一起经营。她们打算开设进口服饰店。诚问她想不想做,她说想试试。

自从不再碰股票,她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首次闪闪发光。看到她这样,诚说不出反对的话。诚只说别太勉强自己,便答应了她。雪穗十指在胸前交握,以种种话语表达她的喜悦。

她们的店面在南青山,诚去过好几次。店里全面玻璃帷幕,感觉华丽明亮,路过时便可看到店里琳琅满目的进口女装和饰品。后来诚才知道,店面的装潢费用全由雪穗出资。

雪穗的合作伙伴叫田村纪子,脸孔和身体都圆滚滚的,有一股平民气质。正如外表给人的印象,那是个吃苦耐劳的人。照诚的观察,她们的工作似乎这样分工:雪穗负责招呼客人,取货、算账则是田村纪子的工作。这家店完全采取预约制,也就是顾客预约好来店日期。这样,她们便能依照客人的尺寸与喜好备妥商品。这种做法可以节省无谓的商品陈列空间,可说效率甚高。这种经营方式的成败端看她们的人脉如何,但开张以来,客人似乎没有断过。

雪穗会不会因为热衷经营服饰店,便忽略了家事,诚多少有点担心,但那时还没有这种现象。雪穗多半也怕诚这么想,开店后,她做起家事比以前更卖力,不但做饭不会敷衍了事,也不会比诚晚归。

开店后约两个月,雪穗再次出人意表,她问诚愿不愿意当店东。“店东?我?为什么?”“房东为了交遗产税,急需一笔钱,问我们要不要买。”“你想买吗?”“不是我想不想,只是觉得买下来绝对划算。那个地段以后一定只涨不跌。现在房东开的价钱,可以说是破盘价呢!”“如果我不买呢?”“那就没办法了,”雪穗叹气,“只好由我来买。”“你买?”“我想,考虑到那个地段,银行应该愿意贷款。”“你要去借钱?”“对呀。”“你那么想买?”“是,而且我认为,不买恐怕以后会有问题。如果我们不买,房东一定会去找房屋中介,这样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得退租了。”“退租?”“叫我们退租,好以更高的价把土地卖掉呀。”

诚先是不置可否,然后开始认真考虑起来。他并不是买不起。高宫家在成城有好几块地,将来全归诚继承,只要卖掉一些就行了。如果说服得法,母亲应该也不会反对,因为他们家持有的地产实际上几乎都处于闲置状态。

他不赞成雪穗去向银行贷款,否则她很可能把所有心思放在事业上。

况且,若以她的名义开店,总令人有家庭、工作无法分割的感觉。

“让我考虑两三天。”诚对雪穗说,其实当时他已下定决心。

一九八七年伊始,南青山的店便归诚所有。雪穗会从营业收入中定期将房租汇入他的账户。不久,诚便领教到雪穗的先见之明。由于东京都中心的办公大楼需求增加,地皮创下天价,短期内连翻三四倍已不足为奇。频频有人找上诚,询问南青山的店面与土地是否打算出售。每次听到对方开价,他都忍不住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约当此时,他开始因雪穗而产生淡淡的自卑感。他渐渐认为,论生活能力、经营管理能力和大胆果断这几点,他可能都比不上这个女人。他并不清楚她事业上的成绩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服饰店业绩蒸蒸日上。目前她计划在代官山开第二家店。

相形之下,自己呢?每念及此,诚便郁郁不乐。自己根本没有开创的勇气,只以个性适合为人所用为由,赖在公司不敢走。得天独厚继承的地产也不曾好好利用,住在家里出资购买的公寓里。

还有一件事更让他觉得抬不起头,那便是当前的股票热。去年NTT股票一上市立刻掀起狂飙,而股市仿佛也顺势被拉抬,开始上涨,甚至到了全民炒股的地步。然而,高宫家与股票无缘,理由当然是他因此责备过雪穗。在那之后,她也绝口不提股票。但一想到她怎样看待这场空前的股票热,他便感到浑身不自在。

4

这天晚上上床前,雪穗提起一件令诚意外的事。“高尔夫教室?”诚躺在加大的单人床上,看着妻子映在梳妆镜里的脸问。从新婚起,他们就分床睡,雪穗睡单人床。“对呀,我想,如果是星期六傍晚,我们可以一起去。”雪穗把一张传单放在诚面前。

“哦,美国高尔夫球协会认可的学校,你早就想学高尔夫球了?”“有一点啦,现在越来越多女性在打嘛。等上了年纪,夫妻俩也可以一起打高尔夫球呀。”“上了年纪以后……我倒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喏,开始学嘛,一起去一定很好玩的。”“也是。”诚还记得父亲生前便喜欢打高尔夫球,每到假日,便把大大的高尔夫球袋放进后备厢驾车出门。那时父亲的神情总比平常更有活力,或许是因为赘婿的身份让他在家里悒悒不乐。“听说下个星期六有说明会,要不要先去看看?”完成皮肤保养的雪穗一边上床一边说。“好啊,去看看吧。”“太好了。”“这件事就说定了。你来不来?”“啊,好。”雪穗离开自己的床,轻巧地滑进诚的床。

诚调整枕边的按钮,把灯光转暗,接着往她身边靠,手伸进白色睡衣的胸口。她的****非常柔软,比外表有分量得多。今天应该没问题吧?他想。这阵子因为某个原因,经常发生夫妻生活不协调的状况。

揉捏****、吸吮一阵子后,他缓缓撩起雪穗的睡衣,从头部脱下,然后脱下自己的睡衣。他的****已经完全勃起了。全裸之后,他再度抱住雪穗,那是一个弹性十足的身体。抚摸她的腰,她似乎有点怕痒。他抱着她,亲吻她的颈部,轻咬她的。诚伸手褪下她的内裤,一褪到膝盖下方,便用脚一口气脱掉。这是他平常的做法。接着,他怀着某种期待,伸手触摸她的三角地带,中指慢慢往下滑。微微的失望在他心中蔓延。应接纳他的****的部位一点都不湿润。

他决定爱抚她的****,但是,无论手指的动作多么轻柔,也感觉不到湿润。

诚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因为不久之前,这样便足以产生充分的润滑。

不得已,他把中指伸入。但是,那里仍紧闭着。他正准备硬钻进去时,雪穗闷哼一声:“好疼!”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皱着眉。“抱歉,很疼吗?”“没关系,别介意,进来吧。”“可是,才手指你就这么疼了。”“没关系,我会忍耐的。慢慢进来反而会疼,一口气进来。”雪穗把腿张得更开一点。诚来到她的双腿间,握住****,让前端靠住她的口,腰往前挺。“啊!”雪穗叫出声来,可以看见她咬住牙的样子。诚不认为自己的动作这么具侵略性,困惑不已,因为他连前端都还没有进去。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雪穗开始发出原因不明的呻吟。“怎么了?”诚问。“我肚子……好疼。”“肚子?”“就是子宫那边……”“又来了啊。”诚叹气。“对不起。不过没关系,马上就不疼了。”“不用了,今晚还是算了吧。”诚捡起掉落在床下的内裤穿上,接着套上睡衣,想着不是“今晚还是”,而是“今晚也是”。最近总是这样。

雪穗也穿上内裤,拾起睡衣,回到自己床上。

“对不起,”她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去让医生看看吧。”

“嗯,我会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听说打过孩子的人,有时候会这样。”

“你是说不会湿润、子宫会疼吗?”

“嗯。”

“我倒没听说。”

“因为你是男人啊……”

“这倒也是。”眼见话风不对,诚侧身背对着她,盖上棉被。****虽已疲软,却没有消退。既然无法,他希望雪穗至少用口或手来表达爱意,但雪穗绝不会这么做,诚也很难开口要求。

不久,啜泣声传入耳中。

诚懒得去安慰她,便把脸孔埋进棉被,装作没有听见。

5

老鹰高尔夫练习场建于规划成棋盘方格状的住宅区中,招牌上写着“全长二百码,备有最新型给球机”。绿色的网内侧,小白球不断交织飞舞。这里距诚的公寓开车约二十分钟。两人刚过四点便离家,于四点半抵达。传单上写着说明会五点开始。“果然太早了。我早说晚点再出门就行。”诚操控着宝马车的方向盘说。“我怕会塞车呀。不过,可以看看别人打球,说不定能参考参考。”

坐在副驾驶座的雪穗回答。

“外行人练习看再久也没有帮助。”

正值高尔夫热潮,又是星期六,客人相当多。停车场几乎客满的状态也证明了这一点。总算找到了车位,两人下了车,走向入口。路经一个电话亭时,雪穗停下脚步。“对不起,我可以打个电话吗?”说着,她从包里取出记事本。

“那我先进去看看。”“好。”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拿起了听筒。高尔夫练习场的入口宽敞明亮得像平价西餐厅一般。穿过玻璃自动门,诚来到里面。铺着灰色地毯的大厅里,有好几个无所事事的客人。

一进来左边便是前台,两名穿着鲜艳制服的年轻女子正在招呼客人。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在这里填上大名吗?一有空位,我们便会按顺序呼叫。”一名员工说。正和她说话的是一个看来与运动无缘的肥胖中年男子,身旁放着黑色高尔夫球袋。

“什么,人很多啊?”中年男子面露不悦。

“是啊,可能要请您等二三十分钟。”

“唔,真没办法。”男子不情愿地写下名字。

看来大厅里无事可做的那群人都是在排队。诚再次意识到,所谓的高尔夫热潮原来是真的。或许是因为无须接待客户,他的同事鲜少有人打高尔夫球。他走近前台,告诉工作人员他们要参加高尔夫球课的说明会。一个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回答:“我们会广播,请在这里稍候。”

这时雪穗进来了,一看到诚便立刻跑过来,但神情和刚才有些不同。

“对不起,出了点问题。”“怎么?”“店里发生了一点麻烦,我不得不去处理。”雪穗咬着嘴唇。

她的店星期日公休,星期六由田村纪子与一名打工的小姐打理。“现在就要去?”诚问,声音明显听出他非常不高兴。“嗯。”雪穗点头。“高尔夫球课怎么办?你不听说明会了?”“不好意思,你一个人去好不好?我现在打车回店里。”“我一个人?”诚叹气道,“真拿你没办法。”“对不起。”雪穗双手合十,“你去听听,要是很无聊,就马上回家吧。”“当然啦。”“真抱歉。那我先走了。”雪穗快步走出大门。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诚再度轻叹口气。他设法压抑内心的怒气,因为他知道,任怒气蔓延,只会让自己身心俱疲。这种经验他不知有过多少次了。

诚决定到开设在大厅一角的高尔夫球用品店逛逛,店内除了高尔夫球杆、用品,还陈列着小饰品。光看这些并没有加深他的兴趣。事实上,他对高尔夫球几乎一无所知,顶多只知道基本规则,以及一般玩家的目标就是破百。但是,所谓的破百究竟是什么样的分数,他完全无法想象。

他正在浏览金属球杆,忽觉有人在看他。一双覆着长裤的女人的腿近在咫尺,那人似乎是面向他站着。他稍微把眼睛往上一抬,正好和她的双眸撞个正着。在他惊讶地喊出声前,有一两秒钟的空白。在这一刹那间,他认出了这名女子,脑袋里想着她不该在这里,但又的确是她。

是三泽千都留!她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同了,但的确是她。“三泽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来练习高尔夫球……”千都留举起手上的球杆。“啊,是这样。”明明不痒,诚却抓抓脸颊。“高宫先生也是吧?”“啊,嗯,是啊。”听到她还记得自己,诚暗自欣喜。“你一个人来?”“是呀,高宫先生呢?”“我也是。啊,找个地方坐吧。”

等候的客人几乎占据了大厅所有椅子,幸好靠墙处正好有两个空位。

他们在那里坐下。“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对呀,我也是,一时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住下北泽,在新宿的建筑公司做事。”“还是当派遣人员吗?”“是的。”“我记得你和我们公司的合约结束后,说要回札幌老家。”

“你记性真好。”千都留微笑,露出健康的白色牙齿。她的笑容让诚不禁认为她果真更适合剪短发。“结果你没回去?”“住了一阵子,但很快又回来了。”“哦。”说着,诚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五十分了。说明会五点就要开始,他有点焦躁。两年前的那个日子又在他脑海里浮现。和雪穗结婚前一天的那个晚上,他待在某家酒店大厅,因为千都留理应在那里出现。

他爱上了她,一心认为即使牺牲一切,也要向她表白。那一刻,他深信她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然而她并没有出现。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原来她不是他命运中的另一半。

再次相逢,诚自知当时的爱苗并没有完全消失。仅仅待在千都留身边,便让他感到飘飘然,那是一种许久不曾体会的、甜美的亢奋。“高宫先生现在住哪里?”千都留问道。“成城。”“成城……之前你好像说过。”她露出搜寻记忆的眼神,“已经两年半了……有孩子了吗?”“还没。”“不打算生吗?”“不是不打算,是生不出来吧……”诚露出苦笑。“这样啊。”千都留的表情显得不知所措,一定是不知是否该表示同情。“三泽小姐结婚了吗?”“没有,还是孤家寡人。”“哦,有计划吗?”诚观察着她的表情。

千都留笑着摇摇头:“没有对象呀。”“哦,这样啊。”诚知道自己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同时他又问另一个自己:她单身又能如何?“你常来这里?”他问。

“一星期一次,我在这里上高尔夫球课。”

“咦!高尔夫球课?”“是的。”她点点头。她说,她从两个月前开始,参加每星期六下午五点的初学者课程,也就是诚他们准备参加的那个课程。

他说,他是来参加同一课程的说明会。“这样啊!这里每两个月招生一次。那么以后每星期都会见面喽?”“是啊。”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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