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呜咽飘起,几名白衣少女轻撑智纸伞,踮着脚尖从两边而出,在正中合拢,旋又纷纷散开,露出后面的女子,梳着高髻,曵地白裙。广袖轻袍飞扬,莹白如玉的少女,眼中含着淡淡愁绪,也斜撑一把纸伞,缓缓前来。琵琶、筝、胡琴、竹笛次第奏起,少女们扶伞轻转至一侧。又走来一名青衫少年,书生巾,出行褡裢。乐声渐弱,一把沧桑悲愁的声音响起:
“人生 梦如路长 让那风霜风霜留脸上 ……”
琵琶声起,清脆玲珑,这甫一见了,便误了今生……隔着一众撑伞少女,遥遥相望,那样的执着,分开了身前一把把纸伞,终是两相执握, “红尘里 美梦有多少方向
找痴痴梦幻的心爱 路随人茫茫……”
箫接了琵琶,少年扶着女郎上前,两人对望,无了旁骛。 “人生是 梦的延长 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 你我心中方向
风悠悠在梦中轻叹 路和人茫茫……”
女郎压上少年的肩,从他背上飞身而过,凄美的白裙在空中舞成一片,让人失神的美好。
竹笛声起,又接上了胡琴,筝声泻下引出长箫,像是山间生灵也感于这二人……但是那些持伞少女又再次出现,她们撑着伞,又走起了那“踮脚步”,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分开了当中二人,将女郎团团围住,二人急切的向对方挥手探望,却是再不得见……
“人间路 快乐少年郎 在那崎岖崎岖中看阳光 红尘里 快乐有多少方向 一丝丝像梦的风雨 路随人茫茫……”
女郎没入了纸伞之中,少女们散开时,已没了她的身影,只有那一队少女又踮起脚尖,缓缓向远处走去…… “丝丝像梦的风雨 路随人茫茫……”
乐声都渐渐退去,只留下萧瑟的琵琶和沧桑的长箫絮絮扬扬……走在末尾的那名少女幽幽回首,满是凄然的望了一眼那哀哀然伏在地上的少年,却又是足下不停,悄然而去……
一曲终了,树尔没有急着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好像仍在回味这一曲《倩女幽魂》中那种泊泊的伤情,不愿走出来。
“阿木琴师的确……”沉默寡言的反骨开口了,“对琵琶有其一番研习……”
“反骨大师,我家姐姐这一曲是在不只是有一番研习而已吧!”甘屏忍不住上前反驳,也不顾甘墨在后面拉她的袖子,“大师你可得公平才好,不要堕了自己名声!”
“……”反骨冷冷瞟了甘屏一眼,没有搭腔,自顾自的调整着身前铁筝的位置。这时,树尔抱着琵琶从屏风后走出来,来到反骨身前,盈盈一个半礼:“大师,献丑了,静等大师华章。”
“……”反骨还是没有答话,不过看过来的眼神表情归于了平淡。
反骨这一首琴曲是学自一名西域大师,全曲以细密的连拨层层而来,间来几处清亮炫音,就成了这样一支纤云弄巧、欲罢不能、余恨难消的琴曲。最为难得的是,这样细致而以巧取胜的曲子竟然是用素有“铮铮铁骨”之称的西域铁筝奏来。其技巧之难、气韵之精实在难能可贵。
树尔对此心悦诚服,反正也并没想过自己能胜过国手级的琴师:“反骨大师这一曲,无论是从技巧还是韵味来说,都足足胜过阿木许多,那自然是大师你胜了这场比试。”
“姐姐!”甘屏不甘地唤出声来,“……我觉得你的要好多了……”后面的话还是小声了去。
“……”反骨慢慢起身,来到厅中,静静看了树尔一会,才淡淡开腔,“姑娘的琴所胜不在技巧,也不在韵味,而是那一份己身深入的哀伤。让人觉得,是在以命应劫,以生饲乐,这一点,反骨自认远远不及姑娘。”
“大师……”是啊,到底是在为了什么呢?赢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比试,换来了自己满腔的愁思哀绪,郁结于胸,不说经年不散,总也会困扰几日。
“今日的比试,是姑娘胜了。”反骨道出这句后,回到琴台前,收拾那把铁筝,“只希望,姑娘日后能多喜多乐,少有凄楚悲哀,否则这一生恐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树尔还是善意的点点头表示收到。
看着反骨走出大厅的背影,甘屏恨恨地说:“这人真是古怪,就连认输也要这么来两句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发泄输了的不满……”听到甘屏的话,树尔回头轻轻一拍她的肩头:“别乱想了,虽然这些比试结果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你在这些以后的合作人面前,怎么也还是要好好露露脸的不是?”
“对啊,姐姐你可得上心着点。”甘墨也如是说。
“诸位,今日天高气爽,不若和区区在下一同海上巡游一番?”说话的是几日没见着人的柏青,终于出现的他单着一件翠色长袍,妖娆的露出大片胸前肌肤,温润光洁得像是几经人手的玉璧一般。
“你这两日都去哪惹事了?”路瑕走上前,颇有兴味地问。
柏青摆出一脸委屈的样子,单手抱胸,伸出玉管似的食指,轻摆两下:“不,不,不。我不过是借着这两日事情少,在这赤水岛周边转了转,游览一番。不过,我可真有发现几处极美的好去处,几位可有意向同往呢?”
“没有。”路瑕想也不想的回答,语气不容反驳。
“为什么不呢,路大哥?”甘墨讶异于路瑕的决绝,“我倒挺想去看看的,这两日都没有能到处转转,只是窝在岛上而已。”
“就是就是,我也要去!”朔月也不甘居人后地接过话头,表示愿意同往。
树尔也疑惑地看向路瑕,不明白他和柏青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这么不愿多作接触,却又不让人觉得两人是敌非友:“路瑕,一起去吧,就当是为了让我排解一下刚才的郁闷情绪。”树尔边说边笑着拉过甘屏的胳膊,“小屏,你怎么样?”
“我本就想去,不像某人,那么强硬地拒绝他人好意。”这话里所指是谁,清晰明了。不过被指责的人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位子上慢慢品着手上的新茶。
“路大哥,也一同去吧,几日后就要离开赤水岛了,这一趟周游三十六岛会费时良久,估计回程之时,赤水已至深冬。再就难得好好看一看赤水周边的景色了。”甘墨继续劝着路瑕。
“你们都要跟着这疯子瞎跑,我这唯一的明白人自然也只能跟去照看,免得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不少人,被他给害了还不知道。”路瑕放下茶盏,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大家熟悉的微笑。
一艘小海船没有扬帆,趁着风平浪静的午间,从赤水岛中段入海,一路向西面的一片浅滩而去。
“杨姐姐,这样一起出来游玩,咱们还是头一遭吧?”甘墨似乎心情很好,笑意盈盈地问树尔。
“说起来,好像还真是。”树尔歪头想想说,“居然真的是第一次呢!”
路瑕不知什么时候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与甘家姐弟相谈甚欢的杨树尔,眼中透出丝丝缕缕的不明情绪,像是能缠住人心的蛛网,绵然不绝。
“嘿!在想什么呢?”坐在路瑕斜对的朔月发觉了路瑕的异样,伸手在路瑕眼前挥动几下。
“……”路瑕慢慢收回视线,对朔月轻声说,“多管闲事的臭小鬼。”
“你!”朔月本以为会听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安安静静的等着路瑕的回答,却没曾想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一句,一下就怒了。可惜,还没等他把这火气发出来,就被甘屏一把揽了过去,速度之快直把他拉了个踉跄。
“朔月,你也来说说,想听只什么样的曲子?”甘屏拉朔月在身边坐下,指指树尔,“我们要让杨姐姐来唱首曲子助助今日的游兴!”
“曲子啊……我真得不知道什么曲子,你们说就好了。”朔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不管了不管了,你们没得选择,既然要我唱,那就得随我挑!明白吗?”树尔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那我就开始咯!”
说完,树尔坐到一边,手持一把舀水的小舀,在船舱的窗棂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起来:
“你我皆凡人 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 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 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 利字摆中间
多少男子汉 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 已成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 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 向谁去喊冤
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 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刻意放开了声音唱着,逍遥通透的词句听得众人都渐渐露出惶惶然的笑意,跟着树尔的节奏轻轻摇晃。
“你我皆凡人 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 一刻不得闲
你既然不是仙 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 把利字摆中间
多少男子汉 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 已成了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 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 向谁去喊冤
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 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树尔越唱越大声,手下也越发的重起来,在最后一句特别高扬的地方,手里的水舀“啪——”的一声脆响,被敲断成了两截。
“呵呵,这可不好意思了,唱着唱着就没注意手上了。”树尔不好意思地把断成两截的水舀放在桌上,讪笑着回到原位。
看着大家嘻嘻笑笑地凑在一起谈论刚才那首曲子,路瑕仍是不寻常地坐在一角,静静看着被簇拥着的树尔,渐渐扬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二少啊,怎么没了气力一样?咱们可还没开始玩呢。”柏青本来一直在舱外看一路风光,这会也进来坐在了路瑕身边。
“……”路瑕转过头,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轻轻摇了摇头。
“这可不像你。”柏青靠上舱壁,双臂抱胸,眯起他那双又大又总是显得灵气十足的眼睛,“虽然说,那丫头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路瑕也靠上舱壁,“的确,都不一样了……可换来这不一样所费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又有何可唏嘘的?总来也不是为你费的,痴人。”柏青一拍路瑕的肩,兀自又走出船舱,被风吹起的长袍下摆,卷着舱帘一起飘舞几下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