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金刚的死,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了。但是许多人都说,他死得十分蹊跷 。
那天上午,他去找过陈成。陈成没有在家。他家里的人说,陈成走了三天了,去了哪 儿以及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据说,大金刚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变了脸,差点儿没 哭出来。他坚持认定陈成一定在家里,躲着不肯见他,闹着要进到陈家屋里去找。结果, 和陈成的三个妹妹发生了一番激烈的争执。
下午,他又一次去陈成家,留下一张纸条和七百元钱。
陈成的小妹留下了纸条,把钱隔着院门扔还给了他。据说,大金刚跪在大门外,疯了 般地央告“姑奶奶”们开门放他进去,招来一街筒子的人围观。
他走的时候,精神恍惚、失魂落魄。他以后又去了哪儿,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现在也无从知道了。陈成的小妹说,那上面除了脏话、黑 话和错别字以外,什么也没有写,也看不懂。另外,还画了一个地理位置的草图,好像是 约我哥哥帮他去打架。我当时就把纸条扔进火炉烧掉了。
这个说法是否可信,已无从考证。还有,那天陈成是否真的不在家,也是只有天知道 了。不过,大金刚在临死前,肯定是十分怨恨陈成的。
那天傍晚,他曾流着泪对一个朋友说:“陈爷,要杀我!t.”为什么?“朋友惊异地 问。
“唉,阮晋生带人去砸陈爷的家,带路的小佛爷说,是我派他去的。真冤死我……”
陈成是傍晚回的家。听了小妹的叙说,他似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就把北城的 玩主们撒了出去。陈成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大金刚,没有活的,也要把尸首找到。但是 ,找遍北京城,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晚九时,陈成亲自去了大金刚的家,见到了他父亲,那个女里女气的老京油子。他刚 喝足了酒,正捏了方手绢自作多情地唱《拾玉镯》。“爷们儿,你找我家少爷,是他相好 的?他早颠儿啦!说是兴许明儿一大早儿就回来,兴许,就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你说邪 行不邪行?临走,给我撂下了七百块钱,小王八蛋,这辈子他是头一次孝敬我。”
“他去了哪儿?”陈成冷着脸问。
“哪儿?那儿有母的就奔哪儿去啦!家里除了母耗子,是母的都被他祸害遍了!”
“大爷,听说您年轻时也是欺嫂霸母的硬手?”
“放屁,我年轻时,长得比哪个娘儿们都俏,可着四九城,你打听去,一提嫩韭菜谁 不知道?一掐一把水儿,又仁义又风流……”
夜十时,有人向陈成报信,在西单看见了大金刚。他正和褚金平、贺家两兄弟在一家 小酒馆喝酒。几个人有说有笑,称兄道弟,极为亲热。
听到这个消息,陈成放心地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儿,就传来了大金刚的死讯。昨天深夜,他被人砍死在永外护城河堤外面 的一条田埂上。
他到农田去干什么?不知道。
七年以后,一九七五年初夏。边亚鍕转到山西阳泉的一座劳改矿山服刑。在这里,他 遇见了一个也在服刑的南城的小玩主。这小子当年曾追随过大金刚,以后又投奔了贺二根 。在监狱里见到边亚鍕,当时就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连呼祖师爷。
在狱中熬着漫长的岁月,他们扯了许多当年的旧事。
其中,那个小玩主讲到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往事。
在一九六八年初冬的一个夜晚,贺氏兄弟把一个仇人带到城南的一块农田里。田埂上 ,有一座孤坟。
三个人跪在坟前,摆上供果,磕头,哭。一切程序都完了,贺二根掏出两把斧子,给 了贺老大和那个仇人一人一把,逼着他们对砍。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不得不动手。 一人挨了两斧子,头上身上血淋淋的,两个人都尿了,再也下不去手,双双躺在地上装死 。
贺二根用脚狠命地踹贺老大,逼着他爬起来再动手。
贺老大死狗似的赖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贺二根急了眼,抄起斧子,只一下,就把那 个仇人……
那座坟,埋的是谁?边亚鍕问。
不知道。小玩主说,那件事的起因是为了争抢一个女人。三个人争,那女人性烈,竟 被他们争死了。死了以后,穿了一身红袄红裤,埋在河堤下面的田埂上。据说,那个女人 长得又肥又白,像天仙似的。贺老大和大金刚先后把她玩了。贺二根却只玩了个尸首。他 心里憋屈,要复仇……
如果这些传闻都是事实的话,那个“仇人”一定就是大金刚了。问题是,真正的凶手 到底是谁?真的是贺二根或再加上一个贺老大吗?凭这两个人,是无法使大金刚乖乖就范 的。他们的背后,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但是不管怎样,贺二根在一步步实现着他孩提时对着他的英子姐的尸首立下的血誓: 为她报仇、雪耻。他杀死了一个红卫兵,又杀死了大金刚,下一步,他还要杀人吗?杀谁 ?
在一个孩子的心灵中种下仇恨,必定要受到惩罚。
在大金刚死后不久,褚金平曾托人找过陈成,送了一大笔钱。他想洗清自己。
褚金平一再向陈成申明,大金刚之死,与他绝对无关。
他说,那天晚上,他和大金刚以及贺家兄弟在西单喝酒时,当场义结金兰,成了拜把 子兄弟。我怎么能害我的大哥?
他还说,喝完酒我就走了,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夜里,我在一个女人的床上过的 夜,活人在,可作证。
陈成说,八个女人给你作证也没有用。我要是认定是你,你,必须给他偿命!
几天以后,贺二根又给陈成送了一笔钱,据说数额也相当可观。他说:听说边亚鍕没 有死快回来了。陈爷,麻烦给他带个话:一山难容二虎,南城已经没有他立脚的地方了。
陈成冷笑着点点头。问:老二,今年多大了?
贺二根说:过了年,就十七了。
挺好,活着吧。现在死,还太早。
陈爷,我早已死过几次了。这次,该轮到别人了。
这里,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
陈成后来又去过一次大金刚的家。他家实际上只有父子二人,根本没有什么“母的” 。在大金刚死后不久,他父亲即因鸡奸罪被判了刑。他是用儿子留下的那笔脏钱去引诱无 知青少年下水的。
据街道的老太太们说,大金刚十四岁那年,老混蛋用五角钱勾引他“犯了那种错误” 。以后,父子俩就像是夫妻或哥们,打情骂俏、拳脚殴斗。
大金刚给老混蛋留下钱,是念及父子情分呢,还是为了惩罚他?
还有,陈成一再去大金刚家干什么?内疚还是另有隐衷?那个给阮晋生带路的佛爷, 到底是受谁的指使呢?
可惜,这些谜都永久地淹没在时间的海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