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方宇不一样，李卫是一个能在现实中兴奋起来的人，他有着明确的定位和目标：副主任医师。
李卫觉得自己这外向的性格真是无敌，人际关系游刃有余，技术实力也差不了太多，再走点运气、凑凑时间，目标实现应该不会太久。
这一天，递交了自己职称审核资料的李卫，春风得意。
他的面色，除了红润，还闪着健康的油光，李卫就是带着这样一副兴奋劲儿来找方宇的。
方宇正在摆放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炒菜，才看了李卫一眼，就边弄手里的菜，边淡淡地说：“才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腐败了一个层次。”
“放屁！”李卫有力地回击了一句，顺便把刚带来的酒放到桌上。
他并不常来方宇这里，环视了一遍，这小屋还是那么简单，符合方宇“萧条”的风格，只有屋角的书架有点热闹的气息，满满当当。
他随手把最上面的一本心理学的书拿起来看，空白的扉页中间，端正地贴着一首报纸上剪下来的诗《倒着走路的人》：
我是一个倒着走路的人
没有目标
也没有太多希望……
我总是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
盲目地奔跑
消耗掉仅有的力量
与岁月打赌
输掉所有的时光……
看着前方
是那么清晰
闪闪的，四射光芒
可总是越走越远
眼睁睁的
看着岁月一点点昏黄……
读到最后一行时，李卫躁动的情绪像淋了一场雨，竟然变得湿哒哒的。
他用手摩挲着这首落寞的诗，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瘦削得令人心疼的人。
到了落坐吃饭的时候，李卫进门时的兴奋已经没有了，他觉得当一个正能量遇到一个负能量时，就像一个正数与一个负数相加，很快就得等于零。
方宇反而显得比李卫开心，一边吃，一边讲着他刚看的书，两眼放光地描述着万物之初的那条还没有长出眼睛的小鱼，讲着那条小鱼是如何从幽暗的深水处悠悠地游向光亮处，那神态和语气，让李卫觉得方宇其实就是那条鱼。
李卫听着听着，突然问了一句：“方宇，你有事业心吗？”
方宇的讲述嘎然而止，几秒钟之后，他看着有点严肃的李卫，缓缓摇头：“没有。”
李卫忍了忍责备的话，用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哥们，现实点，如今的时代，讲究的是实力，说白了，就是有钱有地位才有自尊，我知道这些你不喜欢，但怎么办呢？你就活在这个时代，识时务才是俊杰。”
这番话的道理方宇是懂的，只是他对自己也没办法。
看着李卫严肃的表情，又看了看桌上的小菜老酒，方宇为了活跃气氛，讲了个有趣的事：
中学的时候我和我姐特爱睡懒觉，有一次，我爸办完事回家看到我们俩还赖在床上，就把我妈叫了进来，笑着说：“老婆，我发现咱们家这几个成员，可以用几个字来描述。”我妈本来在洗衣服，她抬着两只冒着洗衣粉泡泡的手等着我爸接着说，我爸指着我妈说：“巧者劳”，指着自己说：“智者忧”，用手指扫着我和我姐说：“无能者，无所求！”
李卫听了，边摇头边笑：“叔叔还真幽默，就是对你管理得太松，你才成了这个德性！”
“来，喝酒！”李卫端起酒杯一饮而进，缓缓地恢复了刚来时的好心情。他高兴的告诉方宇自己的职称审核已经递交上去了，估计有八成的把握，方宇赶快举起酒杯祝贺。
李卫一边夹菜，一边说：“说真的，我除了为自己高兴，也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好起来！没钱真不行，你看，父母已经越来越老了，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你如果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你爸和你妈能指得上你什么？给他们养老你没钱，传宗接代？你连女朋友都没有，哥们，你真得好好想想，这钱和媳妇，都是你眼前的重中之重，为二老想想，别太自私，别太任性。”
为了让方宇更正视这个问题，李卫斗胆补了一句：“紫君为什么跟你离婚？当初她不嫌弃你一无所有的嫁了你，结果呢？别怪我说你，是你辜负了她，有句话不知道我说了你信不信，只要你改了，紫君就能跟你复婚！”
说完，李卫细察着方宇，方宇没急着说什么，吃了口菜，又喝了口酒，然后又给李卫和自己斟满杯，放下酒瓶之后，才黯然地看了眼李卫，嘲讽一般地淡笑了一下，说：“紫君又结婚了。”
李卫呆了，他确实不知道这个消息，为解尴尬，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饭后已近黄昏，两人坐在窗前抽烟，方宇少有的打开了心扉，缓缓地说道：“我懂你说的，其实我也想过这些，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特别讨厌跟人打交道，讨厌迎合，所以，什么创业呀，打工呀，对我来讲都是在为难自己，搞技术，我学的专业又不对头，所以我有很多逃避。”
李卫吐了个烟圈，微微皱眉反问：“讨生活的普通百姓，谁不为难？”
方宇苦笑了一下：“是，每个人都有为难之处，但是为难的程度不同，让一个外向的人天天宅在家里和让一个内向的人天天宅在家里，感受是不一样的，那些天生不爱吃肉、不能吃油腻的人，减肥的时候会容易些，甚至因为天生的习性都不用减肥就是瘦的，所以说，人和人是有差异的，对于社会和现实，适应的能力也是有差异的。”
方宇说的有些道理，李卫不言语，默默地吸着烟。
过了一会儿，方宇喃喃地继续说：“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是一只森林里的狮子或狼，每天在荒野里走走，饿了就捕食吃，累了就趴下睡，直到有一天，老得动不了，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辽阔的天空慢慢死去……”
李卫抽着烟，听着方宇的自我分析，陷入了沉默。
黄昏的光渐渐抽离，小屋笼罩在黑暗里，只有方宇手里的烟头，一明一暗的闪着微光。
沉默了很久之后，李卫缓缓地起身，对着方宇手里那个烟头，悲凉地说：“你没救了。”